第53章 余生愿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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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  风中也带着夏天的暖意。

        只是这暖意一多,聚集在一起,久而不散,  便成了闷热。

        室内吹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却依旧无法阻止额间渗出的些许细汗。

        谢拂抽出纸巾给封遥擦了擦额间的细密的汗意,一同擦去的,  还是唇上那抹别样的酒意。

        至此,一切痕迹皆无。

        满桌饭菜几乎未动,夏日的天,饭菜不容易冷,  此时还散发着阵阵热气和香气,都是招牌菜,  或者是一些大众口味会喜欢的菜式,  足以见得点菜的人并不知道一同吃饭人的口味,  便只好选择一些不会出错的菜色。

        谢拂一一品尝过,味道都不错,不过这会儿已经没有刚出锅时的美味。

        但他依然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所有菜。

        菜品虽多,份量却并不多,  谢拂吃着,封遥醉着,屋中没有任何人的说话声,他们互不打扰,  仿佛身处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谢拂的手机响了铃,他接通电话,  里面传来苏言的哀嚎声。

        “拂哥,  你啥时候回来?上次封家人的案子查到的拐卖链落网,  甄队正要我们加班整理卷宗和文档,我们需要你,你忍心看我们天天熬夜秃头吗?”

        谢拂任由对方哀嚎一阵,才悠悠道:“我在赴宴。”

        “赴宴?哦,你在跟封家的人吃饭对吧,别吃了,赶紧来陪我们一起秃头。”

        谢拂淡淡瞥了屏幕一眼,仿佛通过屏幕正在瞥电话那头的人,苏言莫名其妙在夏夜里感到一阵阴风。

        “还没吃完。”谢拂说罢便挂了电话,丝毫不听对面哀求。

        苏言泄气地看着手机屏幕,没好气道:“我们在加班,他在吃饭,嫉妒使我面目全非,这是什么双标的世道啊……”

        程清清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文件交给他归档,“淡定点,想想那还是别人请的高档餐厅,是不是更嫉妒了。”

        苏言:“……”

        谢拂并不是敷衍苏言,好吧,就是敷衍,但也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敷衍。

        挂断电话,他转头看向桌上还剩一半的菜,不知过了多久,轻轻呼出一口气,幽幽说了句:“还没吃完……”

        说罢,他当真继续吃了起来,有条不紊地将所有菜都吃完,他的速度不疾不徐,即便有的菜已经散了温度也不在乎,等到真正吃完,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

        谢拂看着眼前的空碗碟,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水,才转头看向依然睡着,似乎要醉去明天的封遥。

        他一边喝,一边看,可一杯茶总有要喝完的时候,等茶杯空了,谢拂不得不将它放下。

        嗅着身边人身上的酒味,谢拂最终什么也没说。

        说不出什么告别,似乎也没必要告别。

        谢拂起身离开,原本被他遮挡着的,由窗外吹来的暖风,没了遮挡,吹打在封遥脸上,微暖,暖得让人额头重新生出了细细汗意。

        门被打开,通风的屋内令那道劲风更为猛烈,将封遥的头发吹乱。

        然而再猛烈也只有这一瞬,当门被关上,当关门的声音传来,那道风也消失得悄然无息。

        唯一留下的,不过是那醉人的酒意和满屋冷清。

        深夜的警局也灯火通明,谢拂回来时,苏言和程清清一个喝浓茶一个泡咖啡,其他几个同事也都精神萎靡不振,眼下明晃晃的黑眼圈。

        “拂哥来了!”办公室众人纷纷来了精神,一个个请谢拂进来且上座。

        “哥,您喝水。”

        “哥,您热不热?我给您把空调温度调低。”

        “哥,您饿不饿?”

        “滚一边去,拂哥刚从餐厅回来,你想把人给撑死吗?”

        苏言请谢拂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谄媚地说:“我那边已经把纸质文档整理好了,就等着归档,拂哥,这查找过往相关案件,联系相关人员的事就交给您了,兄弟我去给您拿饮料!”

        不是他们太狗腿,实在是谢拂太能干了。

        他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内容都能回想起在哪里看过,这大大提高了他们的工作效率,不至于重复做无用功,那些需要靠眼力和记忆的工作分给谢拂,完成的速度比他们的工作快多了。

        谢拂也没推辞,很快接手了工作,然而等他完成,其他人都还在忙碌中。

        谢拂起身给自己倒杯水,苏言整个人已经有些迷糊了,努力睁大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什么内容。

        熬夜到凌晨三点,他们才陆陆续续完成任务,下班走人。

        苏言仰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再这么下去,我将来因公殉职的方式一定是伏案猝死,想当年我还发下宏愿,就算要殉职也要在追击犯罪分子的道路上,要是知道我是这种猝死方式,估计得笑话死我。”

        “这有什么,又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程清清看了他一眼笑道。

        苏言:“……”

        这话还真是没法让人反驳。

        “那我写个自传,总有人看到。”他悠悠然喝着茶说。

        程清清看也不看他,“哦,冒昧问一下哪家出版社发行啊?”

        苏言:“……我自己出钱不行吗?”

        程清清点头,“行啊,就怕你钱包不行。”

        苏言:“……”

        “你这人,一天不损我就不行是不是?”

        两人笑笑闹闹。

        谢拂却在听到苏言说自传时顿了顿。

        敏锐察觉到宿主反应的013不由出声:“宿主,你该不会要写什么自传吧?”

        谢拂:“不写。”

        013觉得宿主更令人琢磨不透了。

        虽然它不是人。

        深夜里,封遥坐在车里吹了一路的风,等回到家时,酒意终于醒了不少。

        他缓步朝着家里走去,不想惊扰已经睡着的人,便没有开灯。

        别墅里唯有护栏处亮着一圈灯,还有院子里的树下,同样挂着几盏灯,其他地方都是没有灯的,唯一能带来些许亮光的,唯有月光和其他灯照亮时的余晖。

        封遥刚走进院子,便感觉地上有一处光线不对,似有一团阴影,在月光下,更显得宽大。

        有贼?

        这个点,封父封母早就睡了,渺渺这几天也在封静的陪伴下睡得很早,没有妻女陪伴,独自一人睡觉的高思邈也不会深夜不睡觉在别墅乱逛。

        有贼,这是封遥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他酒意瞬间散去,即便面上还带着酒意的殷红,整个人却清醒无比。

        他摸出手机,率先按下了110的电话,只需按下拨号,便能拨通。

        他轻手轻脚靠近阴影,小心走过拐角,却在看见那团阴影的主人时顿住。

        手里的拨号再也按不下去,整个人怔怔望着地上的那人,一时间,空气都变得悄然无声。

        似乎察觉到什么,坐在地上的封静抬头望去,恰好与封遥来了个面对面,眼对眼。

        四目相对间,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即便是月光,也足以将封静照得十分清晰。

        尤其她面上两行不知道流过多久的清泪。

        眼泪悄无声息,却在这夜里流了满地。

        “回来啦。”封静仍像从前一样冲着封遥笑了笑,若是不看那两行甚至擦也没擦过的眼泪,怕是还真会以为,与从前别无二致。

        可偏偏,就是有那两行泪。

        “嗯。”封遥轻轻回了一声。

        “回来了。”

        他想低头,竟有些不敢面对眼前的封静,和她的眼泪,然而终究没低下去。

        他上前两步,“院子里这么黑,怎么不开个灯?”

        封静悠悠道:“开灯啊……那岂不是要看得更清楚了?”

        别人看她看得更清楚,她看自己……同样更清楚。

        她不想看自己的眼泪,仿佛这样她就没哭一般。

        将这些想法压下,她抬头,只看着封遥笑了笑,略过话题:“既然回来了,那就回去好好休息,看你这模样,应该也累了。”

        说话间,她却没有从地上起来,依旧坐在那儿,并未动作。

        封遥想回去,想离开,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没想到自己到底能说什么,应该说什么。

        奇怪,他脑子既紊乱又清醒,紊乱于目前的情况,清醒于过往的迹象。

        他看着封静,却依旧只能看见她无声落泪的模样,看不见她的任何想法和内心。

        思来想去,他才出声道:“这么晚了,你也不回去吗?”

        “渺渺她……会想妈妈。”

        封静勾了勾唇,“渺渺很乖的,睡觉也很好,晚上也不会起夜,不会发现的。”

        “她很像我,又不像我,你把她教的很好。”

        封遥不敢居功,解释道:“是所有人的功劳,姐姐也有份。”

        封静却笑了笑,“我知道。”

        “可你教会了她坚毅和勇敢,这是我最喜欢,也最缺少的。”

        她从小便被父母宠爱,喜欢芭蕾,便学了芭蕾,喜欢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后来也果然跟对方终成眷属。

        她想要什么,几乎没有没得到的。

        太过顺遂,以至于跌倒时便太过无助。

        她的亲人爱人为了她奔波,为了她努力,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甚至因为难以面对父母爱人,难以面对流言蜚语,难以面对曾经的自己,而选择了自我逃避。

        她是个懦弱的人。

        为什么他们都不敢让她见谢拂,不敢让她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

        因为他们都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不敢有任何侥幸,去赌那或许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

        “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很欣慰。”封遥说。

        封静能想到这些,能接受这些,便代表着她已经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多年时间,终究也为她打磨了一颗坚韧的心。

        封静却摇了摇头。

        “别告诉他们。”

        “阿遥,过了今晚,就忘了吧。”

        一阵夜风吹来,封静的声音被风一吹,便悄然散开,除了封遥耳中,再没留下半点踪迹。

        “为什么?”泛着光的镜片下,尽是封遥的不解,“姐,爸妈姐夫他们都很爱你。”

        “我知道。”封静微微一笑。

        她知道他们爱她,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他们都会无条件接受她。

        可她也知道,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她无忧无虑,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他们希望她的幸福没有丝毫丝毫阴霾,不会时刻会想起从前的阴影,不会为了他人的罪恶而伤害自己。

        封静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们,但她知道,父母已经老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也没有太多精力去为她操心。

        她希望他们的余生过得安心,不至于走时还要担心她,不放心她。

        她长大了,不再是需要父母保护的孩子。

        他们用一生爱她,寻找她,守护她,在将来的时间里,她也同样希望,自己也能守护他们。

        她爱他们。

        或许这种爱的方式不够正确,太过主观,但这是她所以为的,最好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哭?”封遥走近她,温声问,“姐,你为什么哭?”

        月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同样洒在人身上,明明没有温度,封静却觉得自己仿佛披了一件温暖的阳光被,令人昏昏欲睡。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因为她自己也没想过。

        就是想哭,便哭了,为什么哭?那原因,谁又能说得清呢?

        或许是为自己坎坷的前半生而怨恨,又或许是为自己后半生的幸福而感动,又或者……是因为她所见过的那些人

        那玄而又玄,复杂无比的情绪涌上来,她便忍不住哭了。

        她想哭。

        封遥给她递出手帕,轻声道:“别哭了。”

        “哭多伤身。”

        “既然是为了爸妈他们,那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封静转头看了看,笑着接过手帕,却在拿过它时嗅到它沾染上的主人的酒味。

        想到今晚封遥原本是去跟谁吃饭,封静的神色不由微微变幻了一瞬。

        封遥似乎也想起来这件事,向来冷静的神色染上了一抹异样。

        “之前渺渺的事,要感谢他们。”封遥解释了一句。

        封静笑了笑道:“我知道。”

        她知道,她很多都知道。

        可她本不该知道。

        从前他们接谢拂过来时,就没告诉过她,后来谢拂的事解决得悄无声息,她更不应该知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天看到谢拂时,有些事似乎就到了她脑子里。

        玄而又玄的感觉,让她似乎想明白谢拂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在过去没出现。

        那个孩子……

        她其实都要不记得当年的他是什么模样,现在想起,脑海里出现的,也只有那天看见的一张侧脸,和一个背影。

        “姐……”封遥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这一声喊出口,又被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堵住,一时间只觉得喉中梗塞,发不出任何声音。

        封静站了起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回去吧,很晚了,再不睡,明早会没精神。”

        说罢,她当真转身就要上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看着她的背影,封遥心中忽然有种冲动,这种冲动压过了其他情绪,令他冲着封静的背影喊出口。

        “姐,你……恨他吗?”

        明明不该问,他却忍不住想要问那么一句。

        他想知道,想起一切的封静,对那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而他又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封静的眼泪不知在何时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半晌,所却始终没什么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微微低头,轻叹了一声。

        低哑的声音轻得听着有些模糊不清。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谢拂不是她第一个孩子,在他之前,她还生过两个女儿。

        明明怀着的时候恨不得将她们打掉,可当生下来看着她们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被溺死时,她竟也是痛的。

        现在想起,她对那两个孩子也没有怨恨,有的只有希望她们下辈子投个好胎的愿望。

        可对谢拂……

        她既做不到毫不留情的恨,也做不到纯粹的爱。

        思来想去,她最终微微侧头,对封遥轻声道:“我太累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遇到过的人不算多,可仅有的那些,就让我倾尽所有的感情。”

        “我已经分不出多余的爱恨给他了。”

        他们母子不是母子,仇人也不算仇人,最合适他们的关系,应该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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