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吃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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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路塌了一截,  乱糟糟的全是泥水,怕婆子把人摔了,  明祁不放心,  便又把明月背起来了。

        脚下湿滑,明裕便走得很慢,一步一步,  脚□□都艰难。

        眼见这一段路走过了,明月轻轻松了口气。

        明裕步子走得稳,少年的肩膀却还是单薄,她总是有些怕摔下去。

        几人走到了平坦的位处,  明月才敢出声,“表哥,  山上的人都走了吗?”

        明裕想了想,道:“走了一半吧,但如今山路不好走,许多人等着路修好,  便还留在山上,  也有留下帮着寻人的……赵侯如今也还守在山上,  正四处寻谢表哥的踪迹。”

        明月,“这样啊……”

        明裕没细讲,怕等会有人问起,便同明月细细地对了她这几日经历,  想了一番说辞叫明月记好,末了又道:“若是有答不出来的,只管含糊着讲,  或讲忘记了。”

        明月认真点头,  “我都记下了。”

        明裕没走往常走的路,  他同婆子换着背明月,多走了小半个时辰,围着山顶绕了个半圈,几乎没碰见人,就这样进了自家的院子。

        明家这几日日子不好过,山上的人都没走。

        三舅舅任官的位处就在山后,谢氏前几日连夜写信递了消息,他便也带了人上来找。还有几家交好的下仆,如今挤在一个院子里,俱都面色疲惫。

        明裕背着明月进去了,一大家子都连忙围过来,谢氏立刻把院里的下人都清出去了,只留几个亲近的伺候,把门关了,引着人进了抱厦。

        明裕小心地把明月安置在了抱厦中,自己就安静地坐到一边,给剩下的人腾了位子。

        谢氏迎着坐在明月身侧,她瞧着憔悴的许多,眼眶发红,不住地打量明月,揉捏她的手脚,低声道:“我的天爷啊,我这可真是跟你一齐死了一回。”

        明月眼眶一红,反去安慰她道:“您这是讲什么话,我们都平安了,您该高兴才是……”

        谢氏擦了擦眼角,仔细地翻看明月裸露在外的皮肤,哽咽道:“咱们赶紧下山去,得找个大夫仔细瞧瞧……这样多的伤,也不晓得严不严重,留疤了该如何是好……”

        明娇明淑两姐妹候在一旁,俱都眼下青黑眼眶通红,心中却重重地松了口气。她们先前是叫土匪惊着了,后又是明月失踪,跟着惶惶了数日……这几日一旦有人翻找到尸体,消息传来,家中都要惊惶许久,两个女孩更是害怕,确认不是后才能松口气,因而都十分疲惫。

        明月瞧出来了,不想叫人再跟着担心,柔声道:“独脚上的严重一些……该不会留疤的,就是留了也无事,日子久了也不太瞧的出来的。”

        明裕也跟着安慰几句,“红颜枯骨,一副皮囊罢了,有疤也无事。”

        谢氏顿时含泪道:“你这孩子,讲的我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明裕便立刻住了嘴。

        三舅舅明治远带了个大夫来了,会治些外伤,他也不放心明月,若是身上有不好的,就得连夜下山去找大夫,现下便叫那大夫先粗略瞧瞧,诊诊有无伤的厉害的位处。

        大夫瞧了瞧,讲没有什么严重的伤,仔细调养便好。明治远这才放了心,又把院里剩下的人派出去寻谢琅玉了。

        明治远坐在明月对侧,他气质儒雅,身材清瘦,瞧着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晓得明月无事,心就放了一半,接着打起精神,关心起谢琅玉的行踪来,“你在山上是什么状况,可曾晓得乘风的踪迹,赵侯现下是急坏了。”

        明月自然道不晓得,“我醒来的时候,叫青云真人的小道姑遇着了,便喊人来救治我,把我带回了她们院子里,只是后山的路塌了,一直传不回消息,今个才通的。”

        谢氏在一旁听着,连道了几个好,感激道:“日后定要好好谢谢嫂子,搭救了月丫头……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乘风也不知什么状况……”谢氏又闭着眼睛转了转手里的物件,明月闻声看过去,这才发现谢氏竟然拿了串佛珠盘在手上,这几日怕是不晓得祈祷了多少次。

        “但愿上苍保佑乘风,他这样不容易……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年呢……”

        “这安山真不是个好地方,日后再不来了……”

        明月又不好道出真相,也值得低声安慰起来。

        赵崇山家中也派了人来搭手找人,见明月平安归来,一家子团圆了,赵崇山便不好久留,要带着人请辞,去山上继续寻人。

        谢氏擦了眼泪连连点头,“好孩子,跟着熬坏了,先把自己休息好……”

        赵崇山便带着人告辞了。

        现下正是用膳的时候,院里只剩下一大家子,便在院里支了个简陋的桌子,厨房也小,天色发黑时才用上膳。

        此番死里逃生,几个小娘子的气场都沉稳许多,不如以往跳脱。谢氏心中欣慰,却又宁愿没遇上过这场祸事。

        院里点了灯笼,几个下人也都歇着了,院子外头是夜鸟的鸣叫声……这样轻松的氛围,谢氏颇为感叹,“千幸万幸,如今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合该吃顿好的……只这山上要甚没甚,先紧着肚子将就一餐,明个回城里再好好整治一桌。”

        明治远跟着不眠不休找了几日,面上都是疲态,现下放了心,几道素菜也用的津津有味,直道嫂子客气了。

        明治远吃了筷子菜,倒是想起老夫人来,“老夫人身子不好,此事且先瞒着她,月姐儿你仔细养伤,只道摔伤了并不严重,人平安就是最好的……”

        明月连连点头,她端了茶,微微直起身子,看着烛光下众人疲惫的面孔,认真道:“为了我的事情,长辈们都劳神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恩情明月都记在心里。”

        明月把茶饮了,桌上众人自然讲不会,人平安便是比什么报答都好。

        明治远还安排了明日,“你们明日便都下山吧,我还留在山上,继续找乘风。”

        谢氏提起这个就没有胃口,心里沉甸甸的,笑也笑不出来,“但愿乘风平安无事,不然,我这要如何同京里交代……”

        明月抿唇,只得放下筷子给谢氏顺顺气,安慰道:“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山上还有青蛙一阵一阵的叫声,明治远叹了口气,抬手打了个蚊子,“不怕这天灾,就怕是人祸呀。”

        一桌人闻言都安静一会,旁人是心中担忧,明月却是愧疚于不能讲出谢琅玉的行踪,好在很快都讲起旁的,不再提及这些。

        第二日清晨,辰时不到,谢氏就把几个女孩叫醒了。把院子里打扫干净,物件都收拾清楚,明佳的牌位规制好了,等到巳时人多的时候,谢氏便把院子里的下人派出去,同亲近的几家讲了要下山,这才下了山。

        一路上遇见相熟的妇人,问起家中的女郎,谢氏都掀了车帘回话,笑道:“她有福气,叫青云真人搭救了,她是个灵光的孩子,青云真人喜欢,差点带了她入道……”

        妇人便连声道恭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家这个大姑娘,我早就觉着她灵慧的。”

        谢氏就在车架上同那个夫人聊了许久,马车里,明月忍着笑不出声,身旁两个妹妹也跟着笑。

        明月明明只讲了自己叫青云真人搭救了,到了谢氏嘴里,明月都要入道了。

        待那妇人走了,谢氏把帘子打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回头见几个女孩正偷着笑,不由低声呵道:“有甚好笑!这是橘如家一个旁支的夫人,最是嘴碎,就是要同她讲,讲得整个苏州城都晓得了才好……”她这样讲,明月倒是想起张姨妈来,“舅母,张姨妈呢?他们一家也下山了?”

        谢氏叹了口气,“我们在山上遇袭,山下的人晓得了,都来搭手找人,你张表哥顶着雨寻人,我们都没事,他倒是病了,昨个早晨便下山求医了。”

        明月想起张思源的身板,确实十分单薄,不由道:“严重吗?”

        谢氏摇头,“应该无甚大事,就是寒气入体,回府将养了。”

        车架沿着修补好的山路摇摇晃晃,路上还遇见了赵侯修的关卡,有人上来查了马车,过后才放行。

        明月从车帘的缝隙里,隐隐约约能看见山上有许多侍卫,这该都是来找谢琅玉的。

        ·

        回了府上,谢氏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回了自个的地盘,做甚都容易。

        在山上心惊胆战好几日,生怕明月出了事,明月回来了她也不得空闲,无声无息地,就怕生出不好的话来。

        此番回了府,谢氏便叫人内门紧闭,所有人都喊来训话紧紧皮子,外门倒是照常开着,一应采买都照常,没叫旁人看出不好来。

        明月回了院子,也松了口气。几日未归,如今回来了算得上是死里逃生,便也关起门来,给院里的下人都发了彩头,冲冲丧气。

        发了赏钱,便叫下人们都管住嘴,没得在外边乱传话,尤其是要瞒着老夫人。

        明月身上都是伤,并不想叫老夫人见了难过,预备讲自己摔伤了脚,待样子好看些了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夜里,明月叫翡翠扶着好好地洗漱了一遭,把头发打理好了,这才上榻,她无事可做,便捡了账本来看。翡翠在一旁剪烛火,轻声劝道:“姑娘可要爱惜身体,本就有伤在身,得好好养呢……夜里看字总是不好的,还不如白日看呢……”

        明月听得进好话,柔声应了,把账本放下预备睡去,谁承想,老夫人这时却来了。

        老夫人好几日未见明月,苏州又不眠不休下了这样大一场雨,府里好几个井都淹了,明月回来了却不来请安,她难免放心不下,着人出去打听,一听明月受伤了,她的心就紧着跳,跳得她坐立难安。

        老夫人身子不好,几乎有两三年没出过院子,现下却是一夜也等不了,立刻要来瞧明月,房里的人劝不住,只得扶了她,颤颤巍巍地便来了。

        明月还不晓得,榻边点了灯,账本搁在榻边的箱子里,突然帐子叫人一挑开,老夫人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榻前。

        明月一惊,立刻坐起来了,“这,您怎么来了呀……”

        明月要起来下榻,叫老夫人挥挥手拦住了。

        明月便支起身子,同李嬷嬷扶着老夫人,叫她慢慢艰难地坐在了榻上,明月连忙又给老夫人塞了个腰枕,老夫人这才好喘气。

        李嬷嬷松了口气,轻声道:“老夫人晓得您摔跤了,担心的不得了,就要来瞧瞧您。”

        老夫人坐都坐不直,不住地端详着明月,半晌没讲话。

        明月心里发酸,又有些气她这样晚了还要出来,“真是,都这样晚了,您太胡闹了,眼睛又不好,您再磕着碰着,我可怎么办……本就是不想叫您担心的……”

        老夫人瘦的几乎像个骨头架子了,并不回话,她年纪大了,眼睛里都蒙着一层灰色,看东西不太清白,此刻坐在榻边,只摸索着握住明月的脚,颤声道:“来,给外祖母瞧瞧,伤成什么样子了……都好好的,怎么独你伤了。”

        明月把被子掀开了,翡翠就候在在一旁,把明月脚上虚穿着的袜子轻轻脱了。

        脚背上缠着绷带,裹得也很松,明月不叫老夫人解绷带,故作轻松地笑道:“就是摔了一跤,山上下雨,路太滑了,我走得有些跳脱……叫门槛绊了一下,没事的……”

        老夫人摸了摸绷带,又去捏她受伤的手腕,红着眼睛道:“没事?哪里没事?都缠成这样了,你且解了叫我瞧瞧……”

        明月哪里敢给她看,故意笑道:“没事,真的没事,上了药呢,哪里好拆了看……这都多晚了,您说您出来作甚,我今个就是院里没收拾好,不然也得去瞧你的……过两日就能走路了。”

        老夫人噙着泪不讲话,心疼得厉害,在烛光下细细的揉捏她的手脚,“真没事?若是不严重,为何不敢给我瞧……”

        明月笑道:“我去上香,那门槛湿滑,我就是没注意……没事的,养两日也就好了。“

        老夫人突然掉了眼泪,恨恨道:“你骗我作甚!脖颈上老长一条口子,你如今扯谎都不眨眼的!”

        明月叫她嚷得一惊,又怕她气喘不过来,连忙给她顺气,带着哭腔道:“我,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就是怕您替我操心的,您身子又不好,我年轻,养两日也就罢了……”

        老夫人不听她劝,叫她把为甚受伤细细讲来。

        明月哪里敢叫她晓得,真要是气着了,明月真是后悔都没位处哭去。

        见明月左右攀扯,就是不讲缘由,老夫人便又去逼问翡翠。

        老夫人问话不留情面,翡翠的眼泪都流成河了,还是听自家姑娘的半点口风都不漏。

        翡翠早先还是老夫人院里出来的,这下倒是成了明月的忠仆了,老夫人不由含泪道:“打量着我老了,都不把我当回事了……”

        明月听不得她讲这样的话,心酸道:“您,您何苦这样讲……”

        老夫人抹了把眼泪,又道:“你不讲,我自去问谢氏,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啊,独独叫你伤着了……”

        这样逼问下来,扯这个讲那个,明月哪里受的住,到底还是讲了。

        老夫人听得直掉眼泪,两个手都攥成了拳头,咬牙道:“你且把绷带解了,我瞧瞧这伤口。”

        明月方才瞧过大夫了,身上的绷带都换了,脖子上的那条口子特别细,都结痂了,一般人都瞧不出来,老夫人本就眼睛不好,明月本以为她瞧不见的。

        唯独脚上的伤口,口子有些深,瞧着很可怖,万幸未伤到骨头经脉,日后却极有可能要留疤的。

        那刀口一露出来,老夫人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抬手颤巍巍地挨了一下,明月连忙讲不痛,老夫人却哭道:“这哪里不痛,我,我看着我都要痛了……怎么这样深的口子,怎么这么深啊!这,这还长得好吗……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这……”

        老夫人难受得半天讲不出话来,恨不得划在自个身上,明月没忍住跟着掉眼泪,不住地道:“长得好的,长得好的,您放心……早就不疼了。”

        老夫人穿了个深色的小袄,带着防风的抹额,手腕细细的一把,瘦的像个影子,她年纪愈大,瞧着就越枯瘦,慢慢哭着不出声音,明月顿时心惊胆战,生怕她情绪上头喘不过气了。

        明月很快止住自个的情绪,擦了擦眼泪,起身把老夫人抱住了,柔声安慰道:“老夫人,我好着呢,我就是怕您这样,伤心难过多伤身子,您若是为我伤了身子,我真是,我真受不了……待我好一些了,自要去看您的,您好好喘气,不着急,我没事的……”

        李嬷嬷也连忙给老夫人拍背,揉她的手脚。

        这样老夫人也半天才喘过气来,红着眼睛咬牙道:“你舅母就这么放过她了!”

        老夫人方才那一阵,明月真是后怕得很,连忙叫李嬷嬷端杯热茶来,轻声道:“哪能啊……舅母倒是不晓得……我也找不出证据,只是觉着是她,加上那日谢表哥也讲是她,谢表哥若是不肯定,怕是不会轻易讲。”

        老夫人擦了眼泪,并不喝茶,眼神显出两分狠意来,她叫来翡翠,语气变得尖利,“姑娘的院里,你就管成这样?一点异样都未发现?”

        翡翠含着泪,一下就跪在脚榻前,“老夫人尽可罚我吧,姑娘受了难,奴婢只恨不得一齐去了,这院里这样小,奴婢日日守着,绝无一日偷懒,着实不晓得发生了甚……”

        老夫人看着她,厉声问道:“她不插手进院子,能盯上月姐儿?能这样就得手?”

        若说谢欢是为了明祁,老夫人打心眼里不相信,必是为了旁的。

        翡翠还不明所以,明月却忽然想到什么,直起身子,愣愣道:“那日来的时候,翡翠你讲带来的箱子乱得很……可走前明明收拾的好好的,就是乱也不该那样乱的,当时便觉着奇怪,但并未深究……”

        翡翠顿时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这,这奴婢也记得,箱笼是单独搁了一个马车,送到院子里的时候,箱子外头都无甚磕碰,偏偏里头的东西却一团乱,奴婢还提了几嘴呢……”

        翡翠想到这,脊背一下瘫软了,哭道:“那时山上太乱了,奴婢忙着收拾院子,就没细想,二姑娘三姑娘的箱子都是一齐来的,却整整齐齐的,奴婢,奴婢罪该万死……”

        老夫人瞪她一眼,不喜她这幅做派,“你起来,像什么样子!谁曾责骂你了不成!”

        明月也叫翡翠起来,又对着老夫人道:“是我犯蠢了,怪不了院里的人,她们同我一条心,也想不到旁的事情……”

        “谢欢想来是搜了我的箱笼,不晓得为何向我寻起仇来了……”

        明月嘴上讲不晓得,心里却情绪翻涌。

        她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枚玉佩,也是放在那个箱子里的。还有主持那日同她讲,寺中人多眼杂,还叫她行事谨慎……

        谢欢极有可能是因为那枚玉佩才找人取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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