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礼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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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只非常美丽的怪物,  钟成说想道。

        它散发出殷刃的气味,样貌比识安地下那只犬类凶煞规整许多——

        它,不,  他静静跪伏在村落中心,  身披无数色彩黯淡的封印。

        刺绣、镣铐、木符、玉片,各式封印灵器层层相叠。它们盖在巨大的怪物身上,  仿佛一层层斑驳的红纱,遮盖住了它大部分躯体。

        但它们质地奇诡,并不像外物,带着血肉与角质的质感,  像是它自己长出来的。

        怪物的上半身还保留着一点点人的结构,  垂下的“红纱”盖到了他“腰腹”的位置,  遮盖住了底下的头颅与躯干。

        红纱之下并非平整的皮肤——数百条人类手臂从红纱下探出,  它们修长而苍白,布满伤痕。手臂末端的手指比常人长上许多,长着尖锐的黑色指甲。

        此时此刻,它们狠狠抠入地面,剧烈颤抖,  只有其中一只紧紧蜷在胸口。

        而他自腰腹以下,手臂根部,皮肤渐渐变为虚空似的漆黑,没入层层堆叠的红纱。

        封印的红纱向四面八方披散,其下不住鼓动,探出无数条结构不明的尖锐耸起。红纱的边缘正延在钟成说脚下,  他看得清底下那一点点东西。

        那是无数纠结在一起的,  半透明的翅膀。

        它们带着阴影般的墨色,  结构不算规整,  有着肉质感的“羽毛”。这些翅膀像是因为高温融化,彼此拉丝黏连,带着石油般流动的质感,上面挤满扭曲未知的符文。

        红纱之下,它们痛苦地抽搐抖动。

        唰啦啦,唰啦啦。

        无数翅膀轻轻摩擦,海潮般朝四面八方探去,发出丝绒般的声响。

        哪怕是这么一会儿,钟成说都能发现,殷刃还在不停“膨胀”。

        在他的身周,山村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行进的邪物队伍绕着他不断打转。青红的灯光围了一圈又一圈,殷刃恰恰正在圆心的位置。

        殷刃颤抖得非常厉害,可是没有半点杀气与敌意。

        【如果非科学岗的人直接观察凶煞本体,轻则会失去思维能力,重则会当场脑溢血身亡。】

        之前参观识安地下的凶煞,李念特地对他强调过。

        直视了殷刃的孔宛青当场炸裂,明显遭遇了比脑溢血严重的后果。

        孔宛青已死,郭围还被红绳捆满头颅,无知无觉地飘在附近。身为半个厉鬼,郭围安然无事——凶煞之力比煞气还要纯粹,邪物没道理不受影响。

        殷刃很可能是一只异常强悍的凶煞。

        ……而他此刻在疯狂压制自己的力量,好让周遭不受影响。毫无疑问,这是殷刃的风格。

        钟成说收回视线,他摘下眼镜,仔细放入口袋。

        他径直走到其中一只巨手边,拍拍殷刃的手指:“殷刃。”

        怪物皮肤的触感温暖,甚至称得上灼热。

        那只手止住了颤抖。

        红纱下头颅的凸起微微偏转,朝向钟成说的方向。

        殷刃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周围一片静寂,只有翅膀摩擦的唰啦声响。

        ……

        不久之前。

        平衡崩坏,失控只是一瞬。

        殷刃突然理解了当年凶煞们的疯狂——他的感触全部错乱,负面情绪彻底失控,思维如同暴风骤雨中的小船。他的思想仿佛不再是他自己的,整个世界糊成了一锅痛苦的粥。

        自从在封印下清醒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压抑力量。他从未……从未变成完整的凶煞模样。

        而事到如今,混乱的思绪中,他明白了许多。

        他的体内有什么在凝固,有什么在衰亡。狂暴的失控下,如同幼虫化蛾,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不祥的转化。

        也许他和郭围没什么区别。

        也许在之前,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凶煞。

        思考被风暴似的情绪搅得断断续续。他体内的凶煞之力失去了秩序,紊乱不堪,散发出近乎毒性的狂暴。而狂暴引发他本能的恐惧,殷刃的思考又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恶性循环。

        像是体内原本运作良好的器官,某一刻突然开始腐败。它们疯狂侵蚀着临近的健康部分,不停攻击他的躯体。那些力量化作千万漩涡,把他破碎的思想拖入更黑暗的深处。

        是因为档案馆环境特殊,导致了它们格外敏感?

        还是因为他一瞬的情绪错乱?

        殷刃无法再思考,也不想再思考。光是抑制凶煞之力不外溢,就花去了他全部的精力。

        钟成说应该逃出去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殷刃朦朦胧胧地想。

        那个人非常冷静,他会做下正确的结论——带离九组成员,并远离这个地方。现况连殷刃自己都搞不清,根本没有可供钟成说推测的情报……

        就算钟成说表示“喜欢他”,他也绝对不会被那种感情冲晕头……

        “我来接你了,殷刃。”殷刃听到、尝到、嗅到一个声音。

        钟成说的气味停在他的面前,只有钟成说。

        殷刃的手指上传来非常细微、温凉的触感。

        “殷刃。”那人抚上他的手指,笃定地呼唤道。

        【为什么?】

        殷刃垂下头,无声的思想在漩涡中挣扎。他问不出声音……他忘了要怎么发出声音,他找不到自己的声带与舌头。

        【为什么要回来?】他无法将想法传达给那个人。

        “孔宛青的能力是诱发负面情绪失控。”像是猜到了他的问题,钟成说自顾自回答,“档案馆里,思想动摇本来就非常危险。”

        殷刃强撑着最后的清醒,伸出那只手,非常轻柔地将钟成说往外推了推。

        【所以你需要离开这里……】他心想。

        “所以我认为,在这种时候,你尤其不应该‘独处’。”

        钟成说的味道再次靠近,温凉的体温再次抚上那只伤痕累累的巨手。

        “我不希望你从此离开。”

        【……你不要命了吗……】

        殷刃艰难地指挥那只手,再次轻轻推开钟成说。

        自己一旦彻底失控,钟成说必死无疑。

        科学岗的弱点十分明确。凶煞具有实体,哪怕钟成说强到免疫凶煞之力,自己也能把他拍成肉酱。

        “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死在这里,说明我做了错误的判断。”

        钟成说仿佛能够读到他的心思,那人的声音轻柔和缓,尝起来像是微甜的清茶。

        “每天都会有人因为这种原因死去。”他说,“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结局。”

        他再次走了回来,步伐坚定如昔。

        【……我不……明白……】

        “殷刃。你是我见过最有人性,最珍惜生活,也是最强大的人。你会挣扎到最后一刻。”

        空气震动,语调变化。模糊的色彩中,殷刃能隐约感觉到,钟成说露出一个微笑。

        “在你放弃之前,我绝不会让你‘独处’。”

        这一回,钟成说闭上眼,微微放松身体。

        他倚上殷刃的掌心,柔软的发丝扫过指缝,面颊蹭过掌心皮肤。那人的呼吸小而轻,却在一众混乱中那样鲜明。

        坦然、平和、甚至是安心的。

        钟成说就那样靠在殷刃掌心,周身氛围分外平静。

        【……】

        躯体的膨胀中止,生锈的思维开始转动,窒息的痛苦中吹入一丝风。

        殷刃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天台之上的那个瞬间。

        【你不问?】与郭围交涉前,他忍不住发问。

        【我不会喜欢一个没有惊喜的人。】忘记了“喜欢”的钟成说如此说道,【我说过,我要亲眼看。】

        此时此刻,你同样想要亲眼看,是吗?

        面对逐渐崩溃的凶煞,一个科学岗什么都做不到。殷刃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一丝平静,钟成说的体温浸润着他的掌心,呼吸一起一伏。

        殷刃又想起许久之前,在办公室内等待自己,陷入熟睡的钟成说。

        那人趴在桌子上,睡得非常熟,吐息湿润而温热。

        以及更久、更久之前的那个雨夜。

        一直以来,殷刃只想着活一天赚一天,他不喜欢回头看。但在这一刻,他从未那样想要回到过去。

        倘若结局已经注定,至少……他至少,想要好好告别。

        无边的黑暗中隐隐闪出一丝火光。

        失控的恶性循环中,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

        恐惧与绝望浪潮般洗刷着他的脑海,它们将破碎的思考逐渐带走,却冲刷不掉那最为微弱的,最为本能的一点思想。

        之前他为什么想要顺势与钟成说“试一试”呢?

        他又为什么想要探究那人的秘密,在“在意”方面争个高下呢?

        殷刃想不起来了。

        可他依旧……牢记着一些,本应比这些更细小、更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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