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生不是太短而是太长了(1 / 2)
客厅开着充足的暖气,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然而冯诺一觉得胸膛里有挥之不去的寒意,即使是滚烫的热茶也没办法冲散一丝一毫。
郑墨阳难得用仰视的姿势看他,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看不清沉在下面的思绪。片刻之后,郑墨阳喝了口茶,也慢慢站起身,礼貌朝这个家庭的女主人告别:“快到饭点了,我们就不打扰了。您放心,我们出门的时候会小心,不会给邻居留下什么话柄的。”
冯诺一的母亲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或者她的教养和礼节不允许她说些什么。没有争执,没有谩骂或者指责,然而冯诺一只觉得压抑,甚至连郑墨阳揽住他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走吧,”郑墨阳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过来,“虽然你蹙眉也好看,不过还是懒懒的样子更可爱。”
冯诺一闷闷地“哼”了一声,看样子仿佛还神游天外。
两人一出门,冯诺一就用手指点了点对方的胳膊:“还是放下来吧,万一真让人看见了呢?”
“这么在意?”
“毕竟生养之恩,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郑墨阳也没有反驳,自然地收回了胳膊,低声问他:“回酒店?”
冯诺一没有回答,对方就当他默认了。迷糊中的冯诺一恍恍惚惚地上了车,迷迷瞪瞪地踏进了酒店电梯,摇摇晃晃地被推进了房门,然后跌进了一个混杂着冷冽气息的拥抱里。
“嗯?”冯诺一看上去总算对周围的一切有了意识,他低头看着紧紧环在腰间的双臂,有些茫然地抬起乱糟糟的脑袋,然后才像是受到了某种天启一样,神智霎时回笼。他评估了一下当下的情形,犹豫着确认:“郑先生这是在安慰我?”
郑墨阳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抬手揉了揉头发:“嗯,不需要吗?”
“需要。”冯诺一果断地回答,然后抱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把手臂伸进对方敞开的大衣里,感受紧实的肌肉传来的温度。
郑墨阳在肌肤触碰的一瞬间僵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手有点冷。”
“诶呀,嫌弃了?”
“没有,”郑墨阳搂的更紧了一点,对方既然主动投怀送抱,推拒就显得有点惺惺作态了,“感觉好点了?”
“唔。”冯诺一点点头,把脸埋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对方的耳朵,就像黏在他身上的人体挂件。保持这个姿势发了一会儿呆,他感觉心里的不适缓解了许多。
郑墨阳旁观了这个木偶之家的日常插曲,对他平常的生活状态有了大致的猜测:“你母亲一直都是那样吗?”
冯诺一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是,她从自己记事以来就没有变过。
“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郑墨阳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冯诺一对此类话题有着明显的抗拒,于是随即补充了一句:“不想说就算了,不过要是想找人倾诉一下的话,我随时都在。”
冯诺一陷入了沉思。
他很少对外人说家里的事,父母这边的朋友都是相互认识的,说了怕有损二老的面子。学校或者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又都是成年之后了,对他的过去并不能真正了解,所以知道他家里情况的寥寥无几。
但他会懂我。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冯诺一自己也觉得惊讶。然而就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样,他抬头望着那张时常带着面具的脸。
也许人真的无法一直享受孤独吧,再强大的人也难以抵御倾诉的诱惑。而且莫名地,他有种深植内心的信念,这个人会理解我。
“挺老生常谈的,”冯诺一吸了吸鼻子,“她希望我别做个同性恋,别辞职去追求什么愚蠢的梦想,可惜我都做不到。”
“你父母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吗?”郑墨阳略微不解,“他们接受不了同性恋?”
“接不接受这件事,其实和学历无关吧,”冯诺一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虽然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可能就是因为……”
“因为他们不够爱你。”
冯诺一沉默了,这句话仿佛启动了某个开关,霎时间所有的回忆都翻涌出来,他觉得一阵眩晕。这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的现实,接受是一回事,能坦然面对是另一回事。
“他们……”他有些费力地说,“完全了解同性恋是什么,也知道这是没法改变的,只是……觉得我是同性恋这事……很丢脸。”
郑墨阳的语气依旧很冷静,但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脸面对他们来说……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重要吧,冯诺一想,他母亲从小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所以她的儿子也必须是最优秀的。毕竟在这个社会奇怪的价值观里,一个女性哪怕再优秀,如果她的家庭和孩子是失败的,也就宣告了她本人的失败。
只有在他站到最高处的时候,母亲会高兴。
小学时的编程、围棋、钢琴,中学时的各种竞赛和大学课程,他不停地在各种培训班之间奔忙,但还是没能达成父母的理想。
母亲在谈起他的时候偶尔会露出骄傲的表情,但次数不多,毕竟她自己的起点太高了。看到那种表情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是有价值的。
他的前半生,似乎就是为了能看到这样的表情而活着。
学校本来就是集中住宿制,一个月放一次,清明五一国庆又几乎都有竞赛集训,所以回过头来看,家人团聚的时间好像并没有多少。
印象里,他们一家少有温情的时刻,大部分交流都围绕着学业、工作、人生规划。父母都冷静而睿智,早早地替他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沿着路走到了尽头,却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走的方向。
就在这个分岔路口,之前二十年所构建的一切轰然坍塌。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冯诺一叹了口气,“但也真的、真的好累啊。”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委屈,听起来莫名有种撒娇的意味。郑墨阳突然觉得内心有块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很轻,痒痒的。他抬手摸了摸怀里人的脸,在对方背后安抚地拍了拍,语气柔柔的像在哄孩子:“我知道。”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