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8章(1 / 2)
惹人嫌
1999年11月23号,小雪,严寒侵肌,尤其冷。
殷天在半夜被一道亮光晃醒,趴窗户上看了半天,是41号联排,有手电在闪烁。
那是老殷刚检查完桑国巍的卧室。
他右手抵着胃,慢悠悠地咬牙下楼。
张乙安从厨房出来,一手拿着水仙花盆,一手握着高尔夫球杆,她注意到老殷的姿势,忙从包里翻出胃药。
老殷干吞了药片,在台阶上摸着桑淼淼长跑第一的奖状。
“小天以前被几个高年级孩子欺负,淼淼气不过,召集了一帮男孩把那几个高年级的给揍了,一群人乌泱泱全拉所里了。桑珏开完会坐着大奔就去捞人,一见淼淼就问谁赢了,还站在那帮男孩面前,对着魏所说,这都是我儿子,回来后被叶绒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脸都挠烂了。”
老殷轻笑,“叶绒叉着腰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多儿子!’我叫殷天回家时,她正吃着冰棍给桑珏脸上涂紫药水呢。”
张乙安想着当时的窘迫场景:桑珏酷似洋葱的脑袋上全是紫色的麻子,她噗哧笑了。
揉捏着老殷肩膀,“我昨儿就想跟你说,别一个人扛,队里都是一家人,个个都出力,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案子。你多顾着点天儿,没了桑家人给她兜底,她现在只有你了。”
老殷将张乙安轻轻拥入怀。
“出事后我一进这儿,就把自己当成桑珏去还原现场,这样叶绒就成了你。我一想是你白着脸坐在沙发上,不喘气地看电视,我脑子就不转了。”
张乙安的面颊蹭着他脖颈,“我不在沙发上,我在你怀里,是热的,活的。”
客厅的黑森林钟敲响,布谷鸟踩着花团出窗鸣叫。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指针指向凌晨3点。
41号窗外的玻璃上,贴着殷天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联排里充满温情的老殷和张乙安。
什么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一是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死亡威胁、严重受伤和躯体完整性威胁。二是反应包括强烈的恐惧无助,混乱或激惹性|行为。
对于殷天的病发,三中队和张瑾澜做足了准备,却从未预料到她会用一种机械、空洞、肃杀、消极的方式,缓慢地,隐蔽地自我疗愈。
她会在凌晨,披着单衣于41号联排前打转。
一有警车靠近,她便冲出去张臂拦截。
第一次这么做时,孙队猛踩刹车,骇得一头汗。
殷天冷,哆嗦得直跺脚,透过玻璃看着孙队和老殷惊惶的脸,忧心忡忡,“凶手找到了吗?”
殷天开始发胖。
痴迷起国外的精品蛋糕,尤其是西班牙牌子。
常在午后光顾第一使馆区附近的玫瑰坊蛋糕店。趴在玻璃柜上认真打量着一排排蛋糕。
其中一个有弧形的奶油酷似桑爸爸带回来的那款。
她从兜里举出一团皱巴的钱,“阿姨,我要这块。”
她还逃学,独自一人跟踪小刘到针线厂,窝在小花丛中听墙角。
厂长拿着写满数据的纸张,对着小刘锁眉思考,“针状物?不晓得,经我们厂生产的所有的针都在这里喽,其他没的,只有线了,线你要不要?”
眼瞅着没收获,她拍拍屁|股就走,简直刚毅果决。
工厂女职员嘻嘻哈哈地在空地上排练着2000年的跨年歌舞,她阴着张“驴脸”穿行而过。
孙队说她是打了鸡血的德牧,不厌其烦地追着三中队的每一个人。
学也耽误了,作业也不写了,似有无敌精力与他们周旋。
张瑾澜逮过她一次,张乙安逮过她三次,老殷逮过她五次,孙队逮过她七次。
你追我赶中,殷天长跑的速度从全班垫底荣升至年级前三。
她的病情不断恶化,阴晴不定。
老殷之前没觉得,只是常听见她自言自语,后面听清楚内容了,才知道她在跟桑国巍对话。
周三那天她在学校闹了事,老殷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她一瘸一拐地爬楼梯。
殷天进了卧室,抻着椅子,吃力地面对白墙盘腿坐下。
黄昏的金灿光芒打进窗口,将她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像个年纪相仿的颓丧孩童盘坐在对面。
殷天|朝影子伸手,摩挲着它面颊,目露伤悼。
“老斑鸠今儿表扬我了,孙倩琦听着不痛快,又把我堵厕所里踹了几脚,我没还手,留着证据呢。”
她将裙子撩到大|腿,向影子展示着青紫的淤痕,“我还在上面又掐了两把,看,报了警刘叔叔来了。他把孙倩琦吓哭了,真痛快。”
殷天猛然抬头,脸上显现出不符年岁的忧郁与恍惚,“桑国巍,”她沉默许久,“如果你还喜欢我,就让她离我远一点。”
一声啼鸣,乌鸦抖落翅膀停驻在窗口,一遮挡,影子开始残缺晃动。
殷天恼怒起来,随手掀一本厚书大力掷过去。
老殷拿着红花油隐于房门外,寂寂然静观。
殷天开始脱发,长久地失去了睡眠。
一困就掐胳膊,从小臂到大臂全是密密麻麻的青紫。
她不敢睡,因为一闭眼,就会重复性地出现创伤事件,出现亡魂丧胆的梦境。
梦境里,她常以一种上|帝视角漂浮在41号联排中,见识着桑淼淼,桑国巍,叶绒和桑珏的生死亡灭。他们以张牙舞爪,千奇百怪地方式离世,她也会出现在那个梦境里,永远是排名第一的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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