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2 / 2）

        “这次看在崽子的面上，我不杀你。”时莹提刀抵着云衍的脸，锋利的刀尖刺破白玉肌肤，像是有了瑕疵，从伤口处缓缓流下鲜血，“但下次，你若再想对我的皇夫动手，我不会留情。”

        云衍又咳出一口血，胳膊处受的刀伤洇红了白衣。他泰然自若地避开时莹的刀尖，从地上站起身，笑着咳了声。

        “时莹，你让我的孩子，认贼作父？”

        “不准说我爹爹。”一直被令修抱着的崽子扭过脸，那双葡萄似的眼睛黑幽幽的。他用小手用力揪住令修的衣领，奶声奶气道：“这才是我爹爹。”

        云衍：“……”

        他没想到，不仅是时莹变了感情，就连有自己血脉的魔种也是如此，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了。

        云衍好笑：“他是你爹爹，那我是谁？”

        时遇崽子大声道：“我不认识你。”

        云衍知道这崽子认出了他，不由轻呵一声。

        三四年不见，时莹对于云衍的出现，头一回感觉有些厌烦。

        时莹道：“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魔王城。”

        云衍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冷冷落在令修的身上，提醒时莹：“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告诉你，时莹，你身边这位皇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初可是从我这里索要了破魔刃，想寻机在关键时刻要了你的性命。

        趁着未与他孕育下一个孩子，还是早早结果了他为好。”

        云衍叹息：“话已至此，若不信，你可以自己出手去寻。想必一个破虚境修士，还难不倒陛下吧。”

        他说完，也不再留恋，只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黑瞳幽深的孩子，便御剑离开。

        时莹伫立在原地沉默。

        虞知瑶五人也不敢出声，只不断使着眼色让令修解释。

        令修怀里抱着崽崽，看向时莹的背影，喉咙有些艰涩，他张了张唇道：“我……”

        “你向他索要了破魔刃？”时莹回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没有索要。”令修道，“但我确实拿了。”

        虞知瑶和纪芙听到这句错误答案，仰头用拇指拼命按人中。

        虞知瑶还时刻准备捏碎赤色令牌，就怕大魔王一个盛怒之下，将令修给杀了。

        “为何要拿？”大魔王很平静地询问。

        令修凝视她的眼睛，叹息一声：“因为要取得云衍的信任，让他离开，否则他可能会对你不利。”

        说完，令修伸出手，那柄透明的仙器破魔匕首便出现在手掌之中。

        大魔王探手取过那柄透明匕首，黑焰刀挥落，便让其化作飞灰。

        “行了，回去吧。”时莹利落地收回黑焰刀，拍拍双手。她微微展露笑颜，牵过令修的手，仿佛没事人一样，和他一同回魔龙殿。

        虞知瑶五人对时莹如此平静的表现很不放心，于是大魔王身后便缀着五个小尾巴。

        令修在前面握着时莹柔软的手，有些无措：“你……你没有其他要问的了吗？”

        “你解释了，我就信你。”时莹偏头问，“令修，你是我认定的皇夫。我不信你，难道信别的无谓之人吗？”

        这句无谓之人，让令修有些震动。

        “我明白了，姐姐。”令修紧紧握住她的手，时莹唇角的笑容越发明丽。

        这是她从小鱼和小云身上学到的，要给伴侣最基本的信任。

        虽然一开始时莹听了那些话是生气的，但她不会去武断判定。令修是她喜欢的人，与其去猜测试探，不如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令修认真解释了，她就信。

        她认定的人，她相信他。

        不同于云衍，时莹能够感觉到令修很纯粹的喜欢。照顾她，尊重她，从不逾矩，连抱她一下都很轻柔，就像是用了力气会抱痛了她一样。

        简直笨拙得可爱。

        时莹压下心口热意，低着头的时候，眼眶微湿。

        就在方才毁了那柄破魔刃后，她终于隐约记起了这几日一直在回忆的那件事——

        她其实已经死了很久，是被云衍杀死的。

        从记起这一点开始，记忆便像是落下的雨珠连成的线，将所有过往全部串联起来，一点一点在她脑中浮现。

        时莹走马观花般看完了自己最真实的一生。

        真实的一生里，没有令修，没有穿越到几千年前的小小崽们，没有那群欢乐的少年少女。

        只有虚假的甜蜜蛛网和无数的鲜血与痛苦。

        在她孕育的崽子出生那一刻，云衍便将崽子夺走，还用破魔刃重伤她，她保下了弟弟的性命，自己却无法活下来。

        在死前，她满心恨意，以自己的血为引，在血脉里立下诅咒——拥有她同源血脉者，将仇恨人族，后代要将人族全部诛杀殆尽。

        这样的血脉诅咒云衍无法阻止，不过修为越高的魔修将越无情，时莹所下的此等诅咒只是在血脉里埋下一个种子。

        一旦遇到一些事，促使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便会无尽地仇恨人族。

        而等她死后，云衍抽出了她的一缕精魄，让她生生世世都无法入轮回，将她困住，只能一直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少年，云衍大限将至，她却还是没有得到解脱，被送入除魔镜中，成为供云境圣地弟子们的一个历练任务。

        她身为时莹的真正记忆模糊，只要有弟子进入，便会让她一直在除魔镜中重复过往。

        唤醒她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在这除魔镜开放时日里待到最后的时限，她便能醒过来。

        可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唤醒她。

        时莹这次等到了。

        但她又有些不愿意等到。

        这回的历练任务，于她而言，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境。

        梦醒后，她也该解脱了。

        令修会离开，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忘了她。

        或许会，或许不会。

        时莹轻轻叹息一声。

        令修敏锐地察觉到时莹的情绪变化，他微微握紧她的手指：“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时莹摇摇头。

        红裙少女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扬起红唇，笑着说：“我在想，该怎么让你今晚和我睡。”

        令修懵了。

        他不是夜夜与她……睡？

        “没有崽子。”时莹又加了一句。

        令修：“……”

        身后偷听的五条小尾巴非常应景，齐齐发出了一声次奥。

        散了，都散了吧。

        下面是他们看不起的马赛克画面。

        五条小尾巴溜得飞快。虞知瑶和洛云野脸色通红，作为同床共枕无数次的人，此刻连对视一眼都觉得像是触了电。

        时莹很简单就支走了五条小尾巴，只剩下一个脸红到根本不敢看她的令修。

        她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将令修盯得脑袋越来越低，直接将脸埋在崽崽身上。

        时莹哈哈大笑。

        娶个小年轻做皇夫就这点好处，时不时地逗一逗，反应特别可爱。

        在大魔王的寝殿一直待到入夜后，

        令修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得特别紧张。

        时莹真的将时遇崽放进距离床榻不远的摇篮里，崽崽不哭也不闹，双手抱着姨姨送的小兔子玩偶，很安静地睁着大眼睛看时莹。

        这是个和她印象里完全不同的孩子。那个被云衍养大的孩子自私、无情、阴冷、极擅伪装，比云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个被众人所爱的孩子降生后，有令修做他的父亲，虽然天性无情，却依然会给予旁人少许的情绪。

        时莹用手指刮他的小脸，问他：“你喜欢爹爹吗？”

        时遇崽子点头：“喜欢。最喜欢爹爹。”

        时莹笑着戳他软乎乎的脸：“我也最喜欢你爹爹。”

        母子俩非常和谐地说着最喜欢令修，让坐立不安的令修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他起身走过去，扶着摇篮的另一边，给时遇崽轻轻晃摇篮。

        “那爹爹哄时遇睡觉好不好？”

        “好。”崽子奶声奶气地说完，便用小手紧紧拥着小兔子玩偶，非常主动地偏向令修这边。

        时莹：“……”

        她颇为无奈，只好走到令修这边，与令修一起半蹲下来，和崽崽看过来的视线平齐，慢慢晃着摇篮哄睡他。

        时遇崽被晃得很舒服，抱着小兔子玩偶的双手逐渐松开，困得闭上眼睛。

        在彻底入睡前，他小声咕哝了一句：“最喜欢爹爹，和娘亲。”

        时莹有些好笑。

        她亲在崽子软乎乎的脸蛋上，小声说道：“娘亲也最喜欢爹爹和你了。”

        令修突然有种特别想要将他们保护好的想法，他压下涌上来的情绪，轻轻笑起来：“都最喜欢我啊？啊，这个最喜欢真的好难选择啊。”

        时莹掐了他手臂一下。

        “错了。”令修握住她的手，“我最喜欢姐姐。”

        而后，令修就被时莹拖走了。

        两人睡在一张床榻上，还没做什么，令修就开始面红耳赤。时莹摸了摸他滚烫的脸，将脸埋在他脖子里笑。

        “睡吧。”时莹抬起头亲了他一下，便挥手熄了灯。

        两人之间第一次不再隔着崽崽，少女环住他，主动埋进他怀里入睡。

        少女柔软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他身上，令修紧张地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

        黑暗里，时莹出声问他。

        令修紧张地吸了口气：“有一点。”

        时莹又开始笑：“我想你抱我睡。”

        令修：“……”

        他主动收紧了点手臂。

        少年怀抱很宽阔，还有点草木的清香。时莹被他拥住，有种被保护的很安心的感觉。她抬手勾起他背后的一缕黑发，缠绕在指尖，问他：“令修，倘若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姐姐怎么会这样问？”令修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发顶，“难道是姐姐不想要我了？”

        “哎呀，都说了倘若了。”大魔王直接任性起来，“我要听回答。”

        令修沉默了会，仿佛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须臾，他说：“不会。”

        “我不会忘了姐姐，我会永远记得姐姐。”

        大魔王听到这个答案，有点满意，又有点不满意。

        就像她想令修记得她，但又不想令修太记得她那样复杂。

        “如果我们分开了，我不会记得你哦。”少女故意说。

        等令修他们离开除魔镜，她的精魄就会像一阵风那样消散了，不会再记得他。

        也不会记得任何人。

        令修又沉默了会，他郑重道：“姐姐不记得我，我会一直记得姐姐。记得姐姐喜欢我，记得我喜欢姐姐。”

        说完，他久久没有再等到时莹的问话。

        令修有些不明白时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正想问问她时，就听到少女逐渐绵长的呼吸声。

        令修：“……”

        他低头看着埋在他胸膛处的少女，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他微微张开手臂，让少女主动寻更舒服的姿势来睡觉。

        因为时莹，令修几乎一夜未眠。

        少女馨香的气息不断在鼻尖撩拨，柔软的身躯乖乖窝在他怀里，令修又喜欢她，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他闭上眼，默默躺着修炼了一夜。

        晨起时，令修被时莹枕着的手臂彻底麻了，背后的头发丝还被她的手不经意扯住，薅下来几根。

        时莹抱着他亲了又亲，捧着他的脸道：“我是魔，我自私，你不许忘了我。”

        令修红着脸点头。

        然后像是回应似的，少年主动用薄红的唇瓣碰了碰她的。

        突然被这么青涩地主动亲，时莹也有些脸红，松开他，道：“令修，你去将小鱼、小云、花花、白羽和纪芙都要过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们。”

        令修好奇：“姐姐怎么突然要送礼物了？”

        时莹说得非常理直气壮：“大魔王想送礼物还要挑时间吗？”

        令修忍不住笑了声：“不用挑。”

        “那你快去叫他们。”

        令修笑着应下。

        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寝殿时，时莹终于松懈下来，她缓步走向摇篮，抱起里面还在乖乖熟睡的时遇崽，随即踏出寝殿。

        她一路走出去，在即将踏出魔龙殿的时候，外面的明亮光线落进来，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时莹踏出魔龙殿，站在最高处的那节台阶上，遥遥看向悬于天边那一轮暖阳。

        她有预感，今日他们便会离开这里了。

        怀里的时遇崽子略动了动，他睡醒了，便揉揉眼睛。接着他便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安静地看着时莹。

        “崽崽，你要和娘亲一起走了。”时莹笑着摸他的小脑袋。

        “那爹爹呢？”时遇崽问她。

        “爹爹啊，要去其他地方。”

        “不会的。”时遇崽用力摇摇头，“爹爹喜欢娘亲，不会去其他地方的。”

        时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魔气让他继续睡着，便站在那里，安静等待虞知瑶六人的到来。

        大魔王突然说要送礼物，就连睡到日上三竿的咸鱼组都主动起了个大早，和大家一起过去凑热闹。

        六人一边向前走，一边凑在一块讨论会是什么礼物。

        时莹侧过身，远远看着前方打打闹闹的几个人，微微笑起来。

        她真的要好好谢谢他们。

        真正唤醒她，还给了她这么美好的一场经历。

        虞知瑶和洛云野说话的时候，偏头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大魔王。

        大魔王虽然在笑，但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一样。她微微皱起眉，心里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虞知瑶的直觉一向很准。

        她凭借直觉默默在储物戒里翻了翻里面的天榜奖励，然后又凑着脑袋去问洛云野他的天榜奖励有什么。

        两人嘀嘀咕咕。

        一行六人不断向前，很快就走到了魔龙殿前。

        大魔王挥手，让他们过去。

        六人踏上一层层台阶，走到时莹面前。

        走到最前头的是花花，花花又露出那副失宠妃子的凄苦模样：“陛下您想要送我什么呀？是您的宠爱吗？”

        时莹笑着敲敲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滴一直凝在指尖的透明水滴。

        霎时间，花花表情一僵，仿佛进入了修炼的忘我状态。他盘腿坐下，立即开始感悟。

        时莹道：“谢谢你的喜欢。”

        第二个第三个是纪芙和虞知瑶，时莹轻轻抱了下她们俩：“谢谢你们，要和崽子们好好在一起。”

        第四个第五个是时樾和洛云野，时莹说了差不多的话，还让崽子要好好修炼。

        每个人都被她在额头处滴了透明水滴。

        这种像是交代后事的话，让虞知瑶和洛云野相视一眼，皆死死克制着没有进入那种顿悟状态。

        最后一个是令修。

        大魔王沉默，没有说什么，就要将那滴透明水滴点在他的额头上。

        只是还没触碰到他的脸，就被令修捉住了手腕。

        令修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时莹明明能够很轻易地挣开，可此刻却像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她望着他明澈的双眸，嗓音艰涩道：“你们要走了，我也要走了。”

        “你要走？”令修抓住关键词，“这里是魔地，你要去哪里？”

        “去该去的地方。”时莹眼角泛红，声音颤抖道，“你们也会回该回的地方。”

        令修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突然用力抱住她。

        在抱住她的刹那，时莹怀里的崽崽逐渐如一缕烟般消散，周围富丽堂皇的宫殿，花草树木也都一点一点烟消云散。

        所有人像是跌入了彻底的黑暗，令修却紧紧抱着时莹，第一次那么用力，声音哽咽道：“你还活着，对不对？”

        “我已经死了。”时莹终于克制不住地哭出来，主动打破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