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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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人家主动要捐银子,可也着实没脸开口。

        需知县城内一家人终年劳作,到头来也剩不下几个大钱,而他身为七品县令,一年俸禄和各色冰敬、炭敬等折算成银两,也不过一百多……

        多少人家祖祖辈辈节衣缩食,恐怕也见不到几两银子呢。可自己这一开口,就是几万两。

        三人凑头看时,就见那册子上用心绘制了许多草稿框架,哪里要挖,哪里该填,何处需要多少石砖,何处需要多少沙子,约莫多少斤,合计沙袋多少只……另有灰石、木料多少多少,都写得极其清楚,连这三个外行人都是一目了然。

        对地方来说,修筑堤坝着实是个大工程,所需人力物力难以计数,难为常县令竟记录的仔仔细细妥妥当当。

        白星和廖雁对此一窍不通,只看个热闹罢了,倒是孟阳粗粗浏览后大吃一惊,面色也迅速变得复杂。

        难得有人突然要来捐款,当真是老天开眼,眼见着孟阳神色有异,常县令此时也不要什么脸面了,一张黑黢黢的脸渐渐紫涨,竟拖了一只凳子蹭到他们面前,又将册子上各处银钱耗费掰碎了细细说,生怕对方误会。

        “……若能修筑堤坝,没人会要工钱……只可惜除了木头外,一应需要的材料都非本地所有,需要从外头购买……”

        若非如此,那堤坝早就修起来八百年了。

        孟阳终于叹出一口气,望向常县令的眼神中充满佩服。

        他竟站起身来,朝对方做了个大揖,“大人高义!”

        方才他之所以神色复杂,并非看出什么猫腻,而是这册子计算之精巧、用钱之节省,实在空前绝后。

        他虽幼年遭难,但长大后也保持了关注朝廷官报的习惯,每每总是托书肆帮忙搜罗,以此及时了解朝廷动向。而官报上,就不乏赈灾的消息。譬如何年何月何日,朝廷拨赈灾款项合计白银若干百万两,粮草若干,以供某处旱涝灾害等等。

        哪怕具体到小地方,所需钱粮也必然数以十万计!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到刀刃上的,谁也说不清。

        但现在,有个县城要修堤坝,竟然只要不到九万两!

        饶是这么着,这位县太爷还满脸忐忑和惶恐,似乎有咬咬牙,再把数额往下压一压的意思。

        常县令却摆摆手,很是惭愧道:“在其位谋其政罢了,倒是几位仗义出手,着实大义……”

        两边胡乱客套几句,便干脆利落定下来计划:

        由常县令亲自写下所需材料,再由主簿细细核算所需钱款,之后写了单子从白星手中支取,后期凭借卖家给回来的条子多退少补。

        水火无情,夏日多雨,清河县随时都有可能迎来新一轮水患,所以消息刚一放出去,河堤上就自发聚集了无数扛着铁锨、推着小车的百姓。

        没人要工钱,也没人怕危险,更没人问万一自己出了事,家里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保不住河堤,清河县就永远没有安生日子过,子孙后代就没有盼头。现在他们要操持的是大家,至于小家如何……日后慢慢修整也就是了!

        接下来几天,白星、廖雁和孟阳三人宛如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就觉得当年自己练功、读书时都没这么拼过!

        最开始他们还只隐居幕后,可看了一天后,也沉默着挽起裤腿,加入到修筑堤坝的队伍中去。

        日头升起,人们在修堤坝;日头落下,人们还在!难以计数的火把绵延数十里,将大半边天幕照得恍如白日。

        没人主动要求休息,都冒着一股劲儿跟老天爷赛跑,一应吃喝拉撒都在大堤上解决,饿了就着泥水胡乱吃几口,困了随便找个泥窝眯一会儿……爬起来接着干。

        皮肉上磨起来水泡,水泡磨破后露出来里面鲜红的肉,泥水一沾,钻心的疼,可没人叫!

        汗水混着泥水湿透衣裳,沉重的麻袋硬生生将肩膀磨烂,衣裳料子都压在里头,只能用剪子剪开……

        壮丁都在大堤上,力气小些的老弱妇孺也没闲着,都撇家舍业聚到后头,自发的扛出来家中大锅热灶,翻出压箱底的米面粮油做出热气腾腾的饭菜,用提篮一趟一趟送上前线。

        须发皆白的老人来了,歪歪斜斜的幼童也来了,一个人搬不动就两个人,踉踉跄跄提着装满饭食的篮子往返。

        家里人说了,上堤的都是真豪杰!

        原本有人见白星是个年轻姑娘家,还不许她出来。她也不吭声,埋头一口气扛起四条装满沙子的麻袋就往前走,看呆了一干老少爷们。

        当人玩命儿似的去做一件事时,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重要。

        也不知过了几天,又是一场暴雨,而大堤还没完工。

        天空黑的像泼墨一样,雪亮的闪电一道又一道,伴着滚滚闷雷撕裂天空,露出后面白色的雨帘,哗哗往下倒水。

        眼见刚扔下去的沙袋被滚滚洪水冲走,眨眼消失在黑色的水浪之中,常县令心疼的两眼血红,几乎要淌出血来,竟一咬牙,直接跳下去搂住了。

        不能走,不能走啊!这是好心人捐的银子,若被冲走,就再也没机会了!

        不能走!

        “大人!”

        “大人危险啊!”

        大堤上喊声连成一片,片刻过后,几十个汉子竟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娘的,干了!

        了不起就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县太爷都不怕,他们怕个球!

        在洪水面前,单个人的力量微弱至极,但当几十个、上百号人用力抱在一起时,那滔天巨浪似乎也无可奈何。

        水势暂缓。

        “上沙袋!”

        “巨石,再来!”

        论及力气、武艺,现场无人能出白星和廖雁之右,两人顾不上许多,直接把自己当牲口用,淌着水,将后头人们送上来的重料一一投放到预计地点。

        岸上的人心惊胆战,孟阳都把自己抓出血了尚不自知,眼睁睁看着那两道瘦削的身形在泥水中若隐若现,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如此恨自己不懂功夫。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河水数次暴涨,初具雏形的堤坝数次摇摇欲坠,但都因血肉之躯铸就的护栏而神奇地保住了。

        中间有人力竭,两眼一黑就倒在水中,眼见着就要被洪水卷走,却见斜地里突然插过来一条纤细的胳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成年男子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再经水势一冲,重量无法估计,白星只觉手中一沉一滑,竟险些脱手而去。

        她用力抿紧嘴唇,再次发力,深灰色的水中迅速泛起来一团淡淡血花,又在顷刻间被冲散了。

        等稍后那人被拖上大堤,跟家人一起冲她磕头道谢时,众人这才发现,她手上的五片指甲都已翻卷起来……

        而等太阳再次升起,咆哮了一日一夜的河道已经平静下来,滚滚波浪沿着新筑就的堤坝滚滚东去。

        橙红色的晨曦慷慨泼洒在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一大片。

        大堤抗住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欢呼时四起,响彻云霄,震得躲藏了一夜的鸟雀扑簌簌飞起,迎着初升的太阳,如羽箭般散开。

        光芒四射!

        连日来的疲惫终于在放松一刻袭来,饶是强悍如白星和廖雁,也觉身体沉重不堪。

        三个泥人相视一笑,下一刻,便歪倒在一处,竟就此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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