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990·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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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零年八月,  顾家在清南区新亚饭店办了十桌酒。

        那日,阳光热烈,宾朋满座,  横幅飘扬,福星高照。

        村野风味的高材生顾弈,  身着白衬衫西装裤,  胸口被迫系上个黑领结,  乌漆嘛黑,  强挤笑脸,  特别像个不情不愿招待客人的服务生。

        顾弈这个夏天比别人晒得都要黑,不仅是下田,还因为他找到过年遇到的陈师傅,在南城厂区跟他学开车。

        这车经常接送的也就是冯世鹏,以及他的各种马子。顾弈跟了几趟便把这些商人的应酬点摸了个透,无非酒楼舞厅茶馆片场酒店私人豪宅,  无甚稀奇的。

        冯蓉蓉打过电话,托他们照看一下顾教授的儿子,  冯世鹏叫顾弈一起进去吃饭,称以后念了大学,  这种应酬肯定很多的。

        顾弈对腋下夹个包,  腰间别个bp机,  当一个西装革履满嘴虚腔的座上客没有兴趣,是以,婉言谢绝。

        等待的时候,  他就喜欢坐在车上,  跟陈师傅吹牛。冯世鹏进去吃饭,  陈师傅就教他修车。顾弈聪明得让陈师傅咂舌,  直夸不愧是大学生,这举一反三的能力不是盖的。

        九十年代初,路况不好,没有那么多平直水泥大公路供人减震驾驶,全他妈是颠簸得跟摇摇车似的破烂泥石路。

        汽车又昂贵又娇贵,如果出现大小故障,一时真是找不到地方修理。所以开车必须学会修车,顾弈手上有一本傅安洲找来的汽车制造相关书,加上跟着陈师傅四处跑,学得很快。

        陈师傅上周给他签了字,他也如愿换得手写盖戳的驾驶本儿。90年的司机,绝对是高薪职业,关于牙医和司机谁挣钱,成了在座宾朋吹捧顾弈的好话题。

        虎子笑话顾弈,不知道的还以为村里出的大学生。

        素素斜虎子一眼,你也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

        青豆举着相机忙忙碌碌,为邹榆心个人写真前前后后找景,为提起顾弈别扭的嘴角手舞足蹈逗他笑,可累死她了。

        但程青豆!甘之如饴!她笑得比入镜的人都要开心。

        今天的相机属于她。她跟个急色鬼似的,来来回回摸人家,还凑鼻子闻。素素笑她没见识。青豆问:“你有见识,那你有相机吗?”

        “我啥也没有,但我要装成我啥都有。”

        青豆疑惑:“怎么装?”

        “装不在乎就行了。”

        “怎么叫不在乎。”

        “不看不听不想。”素素指着青豆这个相机,扭开脸,“你看我像在乎它吗?”

        “神经!”

        青豆喜欢相机喜欢拍照,她今天比考上大学的顾弈还要开心。

        揣着私心,在获得顾弈点头后,青豆找顾梦掌机,给她、素素和虎子拍了一张三人亲密揽肩的合影。

        顾梦按快门时,相机剧烈抖动了一瞬,青豆想:这张怕是拍砸了。

        她跟相机有心灵感应。

        顾梦拍完顺手把相机拿走,给她朋友拍照去了。青豆闷闷坐下,靠咀嚼佳肴压抑自己的占有欲。

        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的相机,却莫名其妙想拿回来。这真是有点别扭的感情。

        傅安洲迟到半个小时,开席后才到,坐在了他们给他留的位置上。

        有了田间割麦友谊后,他们异常亲近。虎子问最近在哪里混啊?怎么没在奶奶那里看到他。

        虎子顾弈知晓傅安洲身世,待他不错,他们回城后,会聚在录像厅看片,日子逍遥快活。虎子去找傅安洲,总会跟他奶奶打声招呼,按照他的说法,安洲不在,我离得近,于情于理可不得照应一下老人嘛!

        傅安洲说:“最近找了老师补习数理。”

        青豆缩头,这才想起之前的承诺:

        “哎呀,本来还说让顾弈给你补呢。”

        “不用,我的数学可能还用不到天才,一些普通的数学老师就够了。”傅安洲指向顾梦手里的相机,问,“这相机是顾弈的吗?”

        青豆点头。

        “你等会可以拿过来吗?我给你拍一张!”他一直想给青豆拍照。

        她的一悲一喜一颦一笑一睇一蹙,活脱脱一只神气活现的三花儿。猫性让她看似倔强早熟,小小年纪就能里外张罗,实际剥开这层被动套上的生存的壳,私底下的她完全就是一只躺肚皮的雪腹猫儿,裹着软糯糯的柔软和黏糊糊的孩子气。

        “可以吗!”青豆激动,“你拍照拍得好吗?”

        傅安洲两手比成一个相机,对着青豆的脸调整距离,自信地弯起眼睛:“可以试试。”

        穿过空心的“相机”,他们双目含笑对视,几秒后,又默契地别开了眼神。

        青豆害羞:“那我等我就去找顾梦姐姐。”

        素素正拿起子起橘子水,砰砰砰三声,地上掉了三个盖子,她拎起一瓶往顾弈手边一递,见他没接,顺着他视线方向一溜儿,正好看到青豆与傅安洲对着个假相框痴望。

        她似笑非笑,嘲讽他:“要死了,别看了,看了不难过吗?”

        顾弈没有搭理罗素素。

        画面里,青豆笑得实在是开心。她很容易被逗得酒窝开花,而傅安洲又恰好很会温柔地逗人。

        而他好像只会把她点燃。

        素素看男女调情咯咯直笑,当然也没忘了煽风点火:“喜欢青豆这种榆木脑袋真倒霉。”

        顾弈面无表情:“她不是榆木脑袋。”

        素素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儿,若有所思地舔舔唇,“是啊,这才是最伤心的吧。”

        傅安洲给顾弈递上礼物,很快走了。

        青豆见他车接车送,又开心又难过。他们隔窗挥手,傅安洲让她进去,外面晒,青豆拿着相机迟疑,内心很想给他拍一张,可手头只有三张胶卷了。

        顾梦实在能拍,青豆抠抠索索这么多人只拍了十张,谁想到顾梦手抖连拍,直接见底,坏了青豆的计划。

        她想到刚才傅安洲说秋游给她拍,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问顾弈借相机。虽然青豆的照片不算少,这几年几乎每年都有留念,可她总觉得不够,没有一张赛过二哥当年的抓拍。

        那张随手一掐的怼脸近照叫青豆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够。原来她随意的眉眼一横竟是这样俏皮可爱。她都多喜欢了自己几分。

        但借相机这口可不好开。

        这东西很贵重,加上顾弈最近冷若冰霜,不好靠近,青豆坐在桌前组织半天,也没有一举拿下的底。要是十一二岁的顾弈就好办了。他虽然满眼写着“我看不起你”,但他有济贫意识,几乎不拒绝穷青豆。

        青豆接过虎子帮她舀的酒酿圆子,思前想后,找智多星商量:“你说,顾弈会借我相机吗?”

        “你试试看呗。”虎子无所谓。

        “我试了万一被拒绝了呢?”青豆小声嘀咕,“他最近脸很臭。”

        “拒绝就拒绝呗。”虎子脸都浸进了滚烫的甜汤里,一边呼气一边急灌。喝完再看过去,一盆子酒酿圆子早被舀空,他推推青豆,“你这个还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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