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995·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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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会萍喜欢顾弈。不是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顺眼,而是她偏好读书好的男娃。遇到个稳重、皮相好的大学生顾弈,她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顺心。就算他触犯“天条”,  她也没表现出过多愤怒。

        他说什么,  吴会萍都说好。青豆恨恨:她可真是重男轻女。

        借顾弈的光,青豆顺利回到宿舍,  当晚,  顾弈住在金津的位置陪她。

        九十年代很矛盾。一方面条条框框,规矩很多,  另一方面,  在思想剧烈震荡的文化环境之下,  行为又极其开放。这在大学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青豆没想到,  这栋楼里有七八个姑娘留宿,更没想到,  几乎各个都带着男朋友住。听说男生宿舍楼那边情况更夸张,十几个收音机集体放歌,  掩盖白日放荡。学校把他们驱逐到那鬼角落,  倒是便宜了他们。

        青豆听隔壁的同学说完,  小心翼翼回到宿舍。

        她做不到那么坦然。好在,暑假留校的多是高年级的吃苦一族,白天都在外头,  迎面撞上的情况倒是极少。

        偶尔遇上,青豆挺直腰板,  状态自若,人家也很大方,见怪不怪,  没有攀谈之意。

        一栋楼里,除了垃圾堆满天,厕所臭得令人作呕,地砖脏得黏脚,其他都好说。

        唯一的缺点就是少爷不高兴。顾弈就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让青豆无可奈何。

        顾弈不满意青豆不好好卧床,犟头犟脑要出去打字,但他没有阻拦。他编了一个逻辑通畅的谎言,或者,也许不是谎言,是他就打算这么做——把她接到家里调养。

        可青豆坚持要住宿舍。她现在住到顾家,算怎么回事?都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这又引得他的臭脸。

        青豆好哄歹哄,好脾气耗尽。当然,这也就限于晚上回来。白天她在文化馆办公室,又要学习打剧本,又要帮忙印刊物,忙得手脚不够用,没有功夫想他。

        头两天的工作干得很糟糕。

        编剧周老师性格不算很好,第一天尚有接触新人的耐心,适应她并不麻利的手速。第一天,他就急了,讲话又快又冲,唾沫星子直抵面门。

        青豆见他语气不佳,跟着冒汗,不停打错字,空格分段也不熟练,纸张不要钱似的浪费。顾弈来接她,青豆不肯走,把白天打乱的剧本花费三小时重新打了一遍,梳理清晰,等到十一点才关门回去。

        热风扰人的盛夏,街道几步黑几步明。灯牌若影若现,格子门店多数关了,只有中药店、杂货店以及暧昧的粉红色灯光亮着。安全岛圆墩墩地扎在马路中央,竟有几分可爱。

        可青豆无心风景。

        她满身挫败,消沉寡言。

        顾弈臭着脸,蹲下身,把她背到了背上。他不让她多走路,每天背她回家。

        十五分钟的步程,青豆问他不热不累吗?

        顾弈说,热啊累啊,但我活该。

        青豆真是被他气死了。因为压力,加上委屈,青豆伏在他背上哭了。

        第三天青豆的手就顺了。她很怕老师换掉她,于是换上了软糯糯的裙子,让自己看起来漂亮些。

        素素说过,人漂亮了,运就会顺。这一点在素素身上表现得不明显,可能运这个东西也有短跑长跑的区别吧。青豆的漂亮运很明显是个短跑。她一改前两日不精神的病人模样,换上新裙,编好麻花,漂漂亮亮的上了岗。

        这么赏心悦目,换谁不好好说话。

        周老师果然展颜,语气温和不少。

        青豆也争气,调整五指与大脑的联动状态,很快进入剧本故事。

        可能是老师的个人习惯,剧本创作比青豆想象得要规律。不像她灵感来了,半夜抄起笔瞎写,老师每天下午13点午觉醒,会揣着故事提纲和分场提纲,坐下开始口述。

        他讲四五个小时,顺的话,约莫四五千字,到晚饭时分下班。

        剧本和小说不一样,时间地点人物交待很简单:“凌晨两三点,天空大地墨一样黑。(换行)村舍里忽然亮起一盏灯。(换行)屋内老王腾地坐起,惊呼:‘我想起来了,照片上那人是谁我想起来了!’”

        编剧和打字员关系突破性进展,就在故事第一个高潮来临的时候。

        青豆边听、边打、边落泪。没办法,她在听写打字中,早把自己的情感串了进去。落泪是她共情人物的反应。

        老师大为激动,一口气叙到九点,还请青豆和顾弈一起吃了碗泡面。

        周老师的效率很高,一十天就口述完一个电影剧本。他说,一个剧本的构思和资料准备时间很长,实际初稿很快,就是捋一遍,初稿写完再改改弄弄,一两个月就能拿去投。

        周老师是急脾气,也是热心肠。后面的日子,他们慢慢熟悉,青豆学到很多。

        知道青豆想学写剧本,他知无不言,教她写剧本的时候,要考虑拍摄成本,不能今天南城明天京城后天东京。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景点,每一个景都要考虑好再写,别一个景出现一回就没了。这太浪费了。这和小说不一样,小说飞天遁地都行,但剧本每一笔、每一景,都是制作成本。写剧本,除了艺术创作的部分,编剧脑子里还要有一个实际统筹的框架。

        太贵的剧本,没有厂收的。写的时候,还是得抠着点写。

        那些话,比庙里的上上签管用。

        青豆回到校舍,每天都记录心得。再次陷入剧本创作的热情。

        这个夏天对青豆来说,很像那晚礼堂舞蹈房,她踩在顾弈的脚背,身心放松,被经验丰富的人带着,专注享受荡漾的旋律。

        同样,这也是相当被动的情况。

        她能感觉到,生理上,身体渐渐恢复,心理上,因为打剧本这个工作充满了能量。而实际上,她和顾弈的裂痕并没有因为朝夕相处而弥合。

        顾弈每天陪她,有求必应,但他并不开心。

        他的眼神里透出股青豆都难以招架的疲倦。她试图逗他开心,有时候他也会开心,但很短暂。青豆与他推心置腹,表示以后凡事都会和他商量,绝对不自作主张。她讨好地抱住他,但顾弈并不领情。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青豆本来明白怎么回事的,但这半个夏天过去,她有点不明白了。

        -

        剧本初稿写完,周老师请青豆、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以及余辉之在文化馆后面的百花酒楼吃饭。

        青豆拽上了顾弈。

        席间,大家自然关心年轻漂亮的青豆:“是不是毕业了就办酒?”问的是青豆,看的却是顾弈。

        这阵子,他们早就把两人的关系和背景从青豆嘴里套了出来。眼下,周老师把青豆当自己人,一副要做主的样子。

        到了年纪,躲不过被催成家。

        青豆保持微笑,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顾弈。他似乎并不想回答,笑着接过老师的酒杯,说了句却之不恭。

        文化馆的老师们多是文工团下来的,多才多艺,能喝能劝,青豆跟着喝了两杯,很快不胜酒力。

        顾弈被他们灌得厉害。余辉之笑话他,“一杯接一杯,喝得就跟个大喜日子的新郎官似的。”这话换得老师们变本加厉的起哄。

        青豆扫见他嘴角微醺的笑意,跟着弯起唇角,目光再往上一移,捕捉到他眼底装醉的清明。

        回去路上,他们摇摇晃晃。青豆问他,“你想不想结婚啊?”刚刚他其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顾弈有气无力,反问她:“你想不想?”

        “我……”青豆看向他,“你先说。”

        酒意拖住顾弈的脚步,一步都走不往前。

        他疲倦地往消防栓上一歪,蜷起一条腿。好半天,他才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青豆的期待落空:“不是吧,你就是为了负责,所以每天跟我在一起?”

        他肩膀一耸,流里流气朝她摊手:“不然呢?”

        不然呢?你以为呢?

        慌乱间,青豆眼睛一酸,抽了抽鼻子:“你想多了,什么时代了,你情我愿的事,还要男人对女人负责?”

        顾弈眯起眼,呼出口浓重的酒气:“是吗?”

        青豆后退一步,强忍眼泪:“结婚是基于双方意愿的,是你爱我,我也爱你,不是你要对我负责,我接受你的负责。”她又摇了摇头,“不对,我不接受你的负责。谁稀罕你负责!”

        “哦。”顾弈双手用力地醒了醒脸。手心来回拨过刺儿硬的头发,挠得他手心比心头还要痒。

        “我就问你一遍,你想不想结婚?”别搞的谈场恋爱,这么委屈自己。

        顾弈哑声开口:“那我问你……”

        青豆多褶的眼皮一掀一合:“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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