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996·冬(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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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买了好多邮票和信封,广撒网,四处投稿,摸到个编辑部地址就投稿,迷迷糊糊,也没抱有期待。谁知,仅是年底,便收到8封退修回信。粗粗算算,虽然诗歌就占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但怎么着,也有几百块钱。

        宿舍里是没有秘密的。青豆的事儿引来不少热爱诗歌的姑娘前来拜师。她鼓励她们,只管写,只管投。

        她像洋洋哥哥一样,认真传授了投稿经验。青豆说,收到的编辑回信分两种,一种是编辑粗略的意见,用词很虚,比诗歌还虚,说你表达调性消极,缺乏积极引导,或者和杂志风格不合适,这种基本就是没戏,可别再写信过去说我改。这种没法改,就是婉言谢绝。还有一种编辑回信非常具体,可能一整页全在捉细节哪里不好,哪个词可以修正,哪句话要换个形式,看着特别来火,感觉投的诗他没一句满意的,但偏是这种,表示编辑真的想要你的稿子,给你提具体修改意见。

        姑娘们如获至宝。

        时隔三年,南城大学再涌青豆笔杆子的传说。

        九五年末,全国诗歌大环境青豆不知道,但南城大学的校报上,含诗歌量骤增。

        十一月开始到十二月底,青豆在老国营的七六厂,也就是南城光学仪器厂见习。

        结束那天,全班同学凑了二十块钱给几个工程师老师各买了一支永生钢笔。青豆特别不想出这个钱。尽管这里算是大学生留本市的最理想去处,但她总觉得自己不会来这里工作。

        金津问她,以后想不想来这里?

        见习都打听过了,厂领导有意向招三个大学生,具体名额还要向上申请。如果青豆也选这里,会是她的竞争对手。金津是本地人,她肯定想在这里工作。

        青豆摇摇头:“我想去海鸥。”

        “那是民营哎。”

        “现在‘放小’‘抓大’,国营企业都要改革民营化。”

        “我还是觉得国营好。”

        “那你去!”

        “你呢?我想跟你一起。”金津挽住她,“你去海鸥不就是去上海吗?”

        青豆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海鸥。她只知道,在七六厂区实验楼晃了俩月,她对此并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我想去文化馆,我暑假在文化馆干活,可高兴了。”

        金津点头:“你确实适合文艺工作,你那个专业课……”

        青豆叉腰佯怒:“啊!怎么了!我的专业课怎么了!我又没有挂科!”

        金津撇嘴:“有两次就差一点。”

        哼!

        虽然她主业不行,但是副业风生水起。

        -

        1995年的最后一天,青豆和金津到礼堂顶楼的电影俱乐部看了一场爱情电影,叫《痴男怨女和牛》。

        结局悲伤,青豆哭得很厉害。最后一刻钟,她拥有创作感知一样,隐约明白走向会是不好的,眼泪提前扑簌簌掉落。

        金津也堵得慌,但没有她那么动情。她为自己没有流泪而疑惑:“是不是写小说的人都这么容易动感情?”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心疼云黄。也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宰了。”云黄是电影名里那头牛。

        金津摇头:“嗐,我就说吧,写小说的果然容易动感情,我都没想到那头牛……”

        学生里兴起跨年风。说是日历上的最后一天,所以12月31号很特别,算是个节日。

        胡雪梅说:“今天舞蹈房里放了《漫步人生路》,大家都在喊,‘我们拥有共度1995年最后一天的缘分’,特浪漫。”

        金津鼓掌:“那我和豆子一起看了电影,也算庆祝吧。”

        青豆嘀咕,难怪今天这么多人看电影。

        胡雪梅兴奋劲儿没缓过来,借来一张邓丽君的磁带,倒至漫步人生路,载歌载舞地给寝室里的姑娘们整了一遍。

        金津脑袋凑到青豆面前:“你相好呢?我们顾公子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怎么都没有电话来了?上学期电话来这么勤,这学期安静得像死了。

        青豆头正好低着,掩住了表情:“可能吧,谁知道。”

        金津洗完屁股,脚布还没挤干,牌瘾就犯了,要去隔壁打牌,“豆子,要不要一起?我们叫几个人再开一桌!”

        青豆忘了回应金津。

        她背脊僵在窗前,看冷风摇撼树枝,听邓丽君不怀好意催人扭动的嗓音,陷入了另一层思考。

        1995年12月31日晚,程青豆突然很想搞清楚,她这算是失去了一个朋友还是失去了一个恋人。

        顾弈说的是分手还是绝交?以后的人生路他还要不要出现了?

        21点28分,青豆往二舍那处的公用电话狂奔。这条路这学期她一回没跑过,可见这地球上除了顾弈,没人打电话给她说闲话。

        这是多么正常的情况,她却感到好凄凉。

        当然,狂奔纯粹是校舍楼要关门了,而不是着急听见他的声音。青豆不断否认,但在漫长的等待后,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顾弈会不会故意不接她电话,折磨她?呜呜!他干得出这种事!

        等那边接起,青豆满脑子都是钱,抓着电话线,着急骂道:“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知道电话费多贵吗!”

        老三愣了:“啊?对不起。”

        青豆听那头声音陌生,一时愣住:“你是?”

        老三下半身还光着呢,哆哆嗦嗦:“那个……顾弈……他跟导师下乡义诊了。”

        “什么?”

        “他不在宿舍。”

        青豆砰一声挂断电话,跟阿姨喊“明天来给,没带钱”,撒腿跑了。

        1995年结束之前,青豆摸黑,在隔壁点灯打牌的咋呼声中,写下首诗。

        她把这冻死人的冬天形容为男人忽然冷却的感情。

        没劲!好没劲!

        青豆想,要是没有顾弈强势地占领她的人生,她的大学会是什么样子的?肯定不会在等一个男人的电话。换作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可能牵挂至此。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提笔给小桂子写了封信,痛骂顾弈五页纸。

        她暗暗发誓,再见到顾弈,她要杀了他。

        但真的再见到他,青豆心痛得差点死掉。他一定也很难受。

        顾弈憔悴了好多,唇上胡茬泛着青光,原本温润的面庞透出股男性的硬朗。

        这在青豆看来就像变了个人。

        -

        虎子过年回来,自然要请朋友吃饭。这不两人就碰上了。青豆正在脑补顾弈为情所伤,他和虎子的对话迅速把她拉回到“恨”——

        虎子问:“怎么留胡子了?”

        顾弈说:“他妈去村里给那帮人看牙,看我年轻不给我看。我留个胡子,显得老点。”

        刚子夸:“这就叫男人味!我这几天也不刮了,留留看。”

        青豆恨恨筷子捣空碗,沉默如桩。

        她本来不想来的,但素素说,虎子都请自己了,说明看开了。她和虎子闹成这样也想着要做朋友,青豆闹什么脾气?虎子难得回来,一起吃顿饭,难道虎子没顾弈重要?

        虎子没顾弈重要?这句话刺激了青豆。青豆想,虎子当然比顾弈重要。所以她表现出大方,进来还对顾弈笑了一下。

        真可气。四目对视,他居然礼节性地朝她点了个头。

        这么有礼貌,怎么不给她磕个头?

        素素热络气氛:“研究生,现在看牙行吗?能不能给我弄个牙?”

        “可以啊。我有个师弟毕业在清南区开了家诊所。你有空找我,我带你去他那里。”

        素素不满:“怎么是师弟啊,你不给我弄?”

        “我带你去,当然是我给你弄。带你去是为了用他的治疗椅无影灯和器械。”

        “那就好。”

        虎子下唇一撇,朝他凑头:“那我那个牙?”

        顾弈看了一眼:“帮你做个新的,瓷的。别做金牙,难看。”

        刚子也是一口烂牙:“我也去我也去!妈的,上个礼拜还牙疼呢!”

        一桌子人起哄,全要看牙,一圆桌变成喂饭现场,一张张血盆大口张着,非常难看。顾弈说,“过年空的那几天给你们弄,正好他店不开,你们直接来吧。”

        素素客气:“可以吗?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顾弈:“要么等我毕业。”

        刚子问:“你毕业了去医院还是开诊所?”

        虎子抢答:“我们顾弈这什么家底!当然自己单干!全南城市有几个搞牙齿的研究生啊!以后是招牌!”说着噢哟噢哟地激动,“搞牙齿是有钱!发了发了!”

        刚子开始选地段:“你师弟在清南区开,你就开西宁区,那边有大学,有楼盘,人多。”

        顾弈说:“不一定。”

        素素:“什么不一定?”

        顾弈:“我导师的意思是,想让我留西城。”

        “你留?”虎子惊讶。

        “可能吧。”

        青豆专注舔蛀牙的舌头一僵,终于再次抬起眼。

        这回顾弈奉上了笑容,特别释然,像要说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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