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浊玉台:七(1 / 2)
将至正午, 阿箬对云城不熟悉,谢随又是瞎子, 找路并不方便。
天气太热, 谢随流了一头的汗,他又问了阿箬一遍:“可瞧见了金瓦围墙?”
阿箬的眼神朝四周瞥去:“没瞧见。”
这里大约是云城的中心,竟不知为何会有一个巨大的院墙, 四面朱红的墙铺着黑色的瓦,怎么看都不太吉利,高耸的墙面遮蔽院中一切, 连枝花都没从墙角探出来。
阿箬带着谢随在这处绕了有三圈了, 谢随问她有没有看见首饰铺,她瞧见了,又问她有没有看见凤台楼, 阿箬朝左手边红墙尽头的高楼看去,也答看见了,谢随便有些急躁。
他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就在这儿, 分明就是这儿, 没有金瓦玉白的围墙吗?”
“只有乌瓦赤面围墙。”阿箬顿了顿,又问:“这墙是何时砌的?”
谢随正欲回答,忽而一窒, 像是反应过来般:“他们骗我。”
阿箬也猜到谢随大约是被人骗了, 这墙看上去时限不久, 应当砌在谢随眼盲之后。那些人也不知处于何种目的, 告诉谢随这四方围墙是玉白和金瓦的, 渲说得干净剔透的模样, 实际上朱红的墙面上还用黑漆描了边, 一圈一圈,像束缚的锁链。
不管谢随是不是被人骗了,他们此刻至少已经到了谢随要带她来的地方。
阿箬再一次打量面前的围墙正门,朱红的小门上黑瓦遮出了一块阴地,有光聚集于那入门的阴地上,斑斑驳驳,圆形的方形的都有,全是从四周高楼飞檐上挂着的铜镜折射而来,便是有风,铜镜的方向也对着这所院子。
“这是什么地方?”阿箬问谢随。
朱红的小门没锁,半开着,分明是大白天,里头却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阿箬还没进去便察觉到了一股沉闷之气,阴森寒凉地直往人的骨头里钻。
阿箬突然提问,谢随回神道:“此地为清玉台,是云城家家户户出资所建的供圣院。院内可见八面台阶,直上清玉台,台上有一座白玉雕像,那雕像刻的是……”
谢随的声音忽而堵住,阿箬已经往供圣院的小朱门走去,见他突然停了话,不禁疑惑地回头看去。谢随还站在原处,烈阳之下的男子将手中折扇捏得扇骨错位,他额角冒汗,高大的身躯于此时显出了几分颓败来,就连背都弓起来了。
他没有眼睛,阿箬当然不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端倪,甚至因为眼眶处两条被线缝住的伤口过于狰狞,让他整张脸上的情绪表现得都不够明显,可他仍在巨大的痛苦中颤抖着双肩。
无需谢随说,阿箬也知道里面的玉像是谁。
来前一路上她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了,清玉台上的是慈恩圣女像,玉琢而成,供奉了云城的百家香火。
阿箬让谢随就在院外等着,她直觉这里面有古怪,不想带谢随进去,以免发生意外她顾不上对方。谢随也没有进去的打算,他双手紧捏着折扇,一句话也不说。
推开小门,迎面而来的森寒气息便让阿箬的双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没忍住牵紧了寒熄的手,下一瞬便察觉到寒熄的手指也同样有力地扣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箬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她牵寒熄已然成了习惯,只要手中有这个人,她便能够安心,寒熄忽而回握,叫阿箬的心头猛得跳动了两下。只可惜,那张狐脸面具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阿箬动了动嘴唇,一声神明大人被她吞了回去,再转身,继续朝里走。
围墙过高,便是正午时分靠着墙角也能遮阴,院内没有植物,明晃晃的太阳从头顶上晒下来,阿箬步入阳光下便眯起了双眼,她朝前看,顿时震惊于原地。
她原以为这所院子是四方的,四面开门,至少也算通透,可真正走进来阿箬才发现这个院子竟然是八角的,八卦阵下,每一块石头的摆放都极为讲究。
难怪方才谢随在外面说,里头是八面台阶,石块铺就而成的道路从八面墙的中段往正中心的高台而去,而这个八角院落的主要物件,正是玉砌的人像。
那的确是个女人的玉像,盘着发髻,身着罗裙,看上去身形曼妙,便是五官也精雕细琢,这世间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必定是个温柔婉约的女子。烈阳之下,玉像通体剔透,因这里时时有人过来,靠近玉像的台阶上还放了许多瓜果贡品,燥热的天贡品腐坏的速度很快,昨日才送来的今日便冒着酸水黏在了台阶一角上。
阿箬来前,她以为清玉台应当是敞于万人面前,受人敬仰,俯瞰凡间的存在,真正到了这儿,所谓的清玉台,原来不过是一方朱红描黑边压抑高耸的围墙里,八角阵中锁住的结界。
是了,这是结界。
八卦阵中无生门,唯一的出路却正对着四面八方铜镜投来的金光。
石块与石块的距离,甚至连供盘的摆放都有讲究。阿箬毕竟不是真正的茅山道士,她对捉鬼的了解也仅停留在几个捉鬼的阵法和咒语上,不会让那些妖邪祸害了凡人便是,眼前这阵法,着实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了。
阿箬只能看见,凡人眼中纯白无瑕的玉像周围萦绕着的黑气几乎将那玉像染成了墨色,每一缕都顺着八卦阵中随风向或天气改变而露出的细微破绽泄露出来,城中漂浮的黑气,皆是从这里出去的。
阿箬也捉过几回鬼,见识过杀人恶鬼的怨气,可那些怨气,远没有这里的重。
这地方叫什么?清玉台?清在哪里?便是这方院子里的每一层台阶上,都像是有一只只干枯漆黑的手,携带着鬼咒,拼命挣扎着要倾泻而出,好遍布云城。
一阵风吹来了块雨云,暑夏的天说变就变,黑云遮蔽日光,这八卦阵的院落便更显得阴森可怖。阿箬眼前的黑气骤然暴涨数倍,就像没有青天白日的约束,那些鬼咒都迫不及待地借此机会冲出牢笼。
迎面而来的寒意像是一根根针戳在了她的皮肤上,阿箬往后退了半步,忽而听见风中传来的一声哭啸。
女子的哭声带着痛苦的呐喊,鬼泣般蔓延至八角阵中的每一处缝隙,顺着阿箬的双耳,直钻脑仁。
她看见了一个人,在那玉砌的慈恩圣女像上,不,准确来说那不是人,而是一缕魂。
人死后,执念过深才能变成鬼。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