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浊玉台: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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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的家丁已经彻底走远,  便是林念箐也没了踪迹,他们走出了阿箬暂且能听到动静的范围内,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越发显得长廊前后四周静谧,  就连一草一木被风吹动的声音都很清晰。

        阿箬的心口噗通噗通狂跳,  眼前所见丝丝缕缕的仙气便印证了谢府中有岁雨寨的人,有人在用寒熄的仙力去达到目的,  这也是寒熄会突然乏力的原因。

        她心绪不宁,抓着寒熄的手愈发用力,  几次搓磨着想要温暖他的体温。

        寒熄戴着狐脸面具,  阿箬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气息有些重,  那张瓷面的面具并不有多透气,阿箬想要帮他摘掉,可当她伸出双手的刹那,寒熄便像是得到了一个拥抱般,整个人朝她压了过去。

        冰凉的瓷面面具擦过了阿箬的脸颊,阿箬浑身一颤,  紧接着身上负荷着的便是寒熄的重量。他并没有将所有力气卸下,没有阿箬,  他仍旧可以状似懒散地站着,可有了阿箬,寒熄便可以将自己彻底交给对方。

        阿箬抱着寒熄,  动也不动。

        她的一双眼睛打量四周,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让寒熄暂时歇息的地方,她知道寒熄失力的原因,  也知道现在只要她顺着仙气寻过去便能找到岁雨寨的人,  也能杜绝此时让寒熄痛苦的源头,  可她不敢离开。

        谢府中除了岁雨寨的人,还有一个擅长玄术的大师,她不能离开寒熄。

        府中上下此刻都跑到了谢大夫人的院落外,他们担忧谢大夫人的病情,故而长廊前后等待多时亦无人路过。阿箬抱着寒熄,不想在这夏季夜风中耽搁,只想赶快让趴在她身上的人能有个安静的休息场所。

        阿箬掌心下的触碰隔着几层柔软的衣料,能清晰地察觉到他身体里释放出来的寒气。她的心越来越沉,就连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看着那一丝丝逐渐化成尘埃粉末的仙气,双手在寒熄的背上不住地拂过,妄图拂去寒冷。

        阿箬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才像是被寒冬腊月冻伤了的人,牙齿打颤,轻声安慰:“没事的,神明大人,会没事的,阿箬守着您……我会一直守着您的。”

        寒熄很难受,他的呼吸声有些沉,他的脸虽带着面具,可依旧压在了阿箬的肩头,轻微的喘息也在她的耳畔响起,像是一股火风,吹着了她全身。

        狐脸面具遮挡了寒熄的虚弱,阿箬扶着他坐在了长廊旁的坐凳上,看着前后无人的长廊,无措地想要叫谁来帮她,可又怕整个谢府的人都是那个岁雨寨人的眼线,稍不留神便会给她和寒熄带来危险。

        寂静的夜,凉风吹来了花草青涩的香味儿,连带着不知哪方草丛里传来的虫鸣声,阿箬的安慰喃喃,反复那两句话逐渐被寒熄的喘息声压下。

        月明星稀,小院花廊,寒熄便靠在她的肩头细细地发出些许类似呜咽的喘声,阿箬的脸颊似是被一团火点燃,可心却如坠冰壶,跳动都慢了许多。

        她颤抖着手,将寒熄额前挂下的发丝拂去耳后,又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张面具,低声道:“这样会不会好受一些?”

        瓷面的面具很沉,露出了寒熄半边脸,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双眼睁开一条缝隙,愣神盯着廊下一角的花丛。那里是夜来香,这个季节应当不会再开了,却有两朵晚来的盛放,散发幽香。

        她以为寒熄喘不过气,与面具多少有些关系,可她摘了面具,也没见他好转几分。

        忽而月白的长袖一动,阿箬浑身僵硬,她挺直了腰背,感受到压在她手腕上的力度。寒熄握着她的手,广袖盖住了她的一条腿,浅白与裙摆晕染的墨绿交融,意外与那株夜来香的颜色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寒熄的气息逐渐稳定下来,他似是大病一场,终于将浑身的力都都压在了阿箬的身上,阿箬也在长廊尽头的转角看不到一丝仙气。

        灼人的气息转温,寒熄闭上双眼,困倦来袭。

        他的拇指摩挲着阿箬的手腕,像是有蚂蚁啃噬一般,酥酥麻麻,直钻入阿箬的肺腑,每一口呼吸都牵动着痒意。

        “阿箬。”他叫着她的名字,尚有喘息后的沙哑与余颤。

        阿箬嗯了一声,口干舌燥,心绪难平:“我在。”

        寒熄微抬头,额头蹭过了阿箬的下颚角,发丝扫过了她的耳垂,竟显出几分缱绻的依赖,随即又是一声:“阿箬。”

        阿箬双手捏紧,心湖波涛。

        终于有动静从不远处传来,人声带着紧张与焦灼,半威胁道:“大爷说了,若二爷仍旧执迷不悟,给大夫人带来任何伤害,小人等都有权将二爷乱棍打死。二爷……小人是跟着您长大的,您别执迷不悟了,大爷和大夫人对您,仁至义尽!”

        这几声称呼,顿时让阿箬清醒了过来。

        能释放出仙气之人,说不定就是那今夜满城寻求大夫的谢大夫人,若洛芯和洛湘真的是亲生姐妹的话,如今的谢大夫人之位坐着的一定不会是洛芯。

        满府上下对谢大夫人的敬重与爱戴一言半语都能显示出来,下人口中的二爷,必定是挖了双眼的谢随,大爷便是谢运。若说阿箬担心这府上都是被那女人迷惑心智的人,处处布满了眼线,那唯有谢随算是清醒的一个。

        不等阿箬多想,另一道声音便随着不断靠近这边的脚步声传来。

        “小玔,你是陪着我长大的,你是当年……当年她指给我的书童,我们二人同吃同住多年,你应当知晓我的为人。那个人已经许多年没这般作妖过了,她一定起了坏心思,她想害更多的人,我知道、我知道的!我要阻止她,我一定要阻止她!”谢随的声音响起,阿箬顿时抬头看去。

        她盯着长廊后方的某一个转角,不一会儿便有灯光照过,走在前面扶着长廊扶手和圆柱的男人锦衣华服,弓着背正狼狈地摸索着想要寻一道出路,而灯光是跟在他身后的青年提着的。

        那青年眼睛没问题,迎着这般月色也能看得见夜路,只是他习惯了为谢随掌灯,而如今的谢随,早用不到灯光了。

        小玔是跟着谢随一起长大的,毕竟有一些情意在,若非如此,凭着谢随这般疯魔,不知出过多少回纰漏,府上已经没人愿意再管他的死活了,小玔还依旧当他的侍从,看顾着他。

        谢随最开始疯魔的那段时间,便是他的亲生父母来都被他打骂过,可他毕竟挖了自己的一双眼,成了彻彻底底的可怜人,谢随也曾对小玔有恩,他便忍了下来。

        多年情谊,终有被磨灭的一天,这才没安生多久,他今日又开始疯癫地说胡话。

        听丽蝶园的人说他早间碰到了个女神棍,拉着那人便离开了,丽蝶园的人便匆匆到谢府传话,谢府派人午后将谢随带回去时,谢大夫人正在用餐。

        谢运气恼道:“你像什么样子?!我夫人担心你午饭也没吃,你却拉着神棍在外说她是妖女!”

        “哈哈哈……她可不就是妖女吗?你夫人?这是你夫人吗?这你是勾搭在外的贱人!娼妓不如!知道我为何不愿回府吗?我觉得青楼里的脂粉味儿都比她身上的妖气好闻!夫人?夫人!哈哈哈……谢大夫人死了,早死了!被你和你的姘头,亲手折磨死的!”谢随说完这话,直往前冲,推倒了满桌佳肴,油水吃食与碎了的瓷盘散落一地。

        谢大夫人一声惊叫,谢运连忙护住她。

        谢随的眼被线缝住,微微凹进去的那一层皮肤泛红,仿佛随时都有血顺着伤口滴出。他的话,仿若缠于梁上的诅咒,一声声压得谢运透不过气来。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笑话,都是笑话!妖女!你等着吧,孽债回报,终有反噬的那一天!”谢随推开上前来困住他的家丁,怒吼道:“别碰我!我自己回!”

        谢随诅咒时,小玔就在一旁看着,他觉得谢家二少爷终是疯了,不、他早就疯了,他若不疯,也干不出挖了自己眼睛这件事。

        因他午间一闹,谢大夫人便气血不顺被人扶回去休息,谢运又对谢随一顿教训,晚间见谢大夫人没出来用饭,一问才知她睡了一整个下午,接着便是谢家家丁夜里敲门,带数十名大夫来谢府的壮举。

        此时小玔看着疯疯癫癫要往谢大夫人寝室爬的谢随,童年情谊殆尽,他因为照顾谢随,被整个儿谢府的人笑话,那些人还说他不知感恩谢大夫人对他的照拂,竟去陪着一个疯子。

        长廊往西走,有一口荷塘,荷塘里几朵莲花已败,青翠的莲蓬亭亭玉立于碧波之中,水面倒映着一轮明月,这条路上台阶多,九曲桥上的护栏也很低,不足膝盖高。

        小玔提着灯,走着走着便停了,扶着谢随的手也松开。

        他盯着谢随离去的方向,心中沉闷得厉害。

        那条路若是眼能看见的,走过去安然无恙,但谢随大概率会摔进池塘里淹死。

        小玔想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二少爷当年学富五车,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府上人都说,谢运会武,谢随习文,他们一个驰骋疆场,一个纵横官场,当年的谢随拿出去,也是人人羡慕的。

        可二少爷没了眼睛,看不了书,当不了官,频频生事,死于他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眼看谢随踉踉跄跄往池塘方向走,小玔终是不忍心亲眼见他出事,便只能转身安慰自己,是他跟丢了谢随,明日谢随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小玔走了,谢随看不见,他也不知自己正孤身一人走向危险。

        阿箬看见小玔的背影在鹅卵石路尽头消失,又看见谢随门伸长了双手摸索着上了九曲桥,只要他再上前走两步,便会磕碰到桥上围栏,而后一个翻身便摔进水中,此地无人,唯有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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