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梧桐语: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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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殷柳靠近何时雨,  开口唤他的名字,一声未听,直到三四声后,  何时雨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般转过身来。

        他瞧上去只有二十出头,比起这几年在天际岭吹够了寒风的隋云旨还要面嫩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体里那一股仙气的缘由,  使得何时雨气质温润,  面貌温和。

        何时雨朝殷柳笑了一下,  似是惊喜:“你回来了。”

        早间她负气离去,  也不回小院待着,  收拾了点儿东西便赶去集市躲着何时雨,如今不过半日又回来了,以前从未有过,  有些难得。

        殷柳抿嘴,垂眸半晌,  复而微笑,  上前主动挽住了何时雨的手臂道:“我与你哪儿有隔夜仇,  我只是不高兴你对这些花花草草地比对我还要用心,算了……不提这个。”

        何时雨当真很高兴殷柳能主动找回自己,  其实近十几年来,殷柳的性子越发古怪了,  与他三言两语不对盘便要大闹一场,  她闹不到人前去,便日日上集市躲着何时雨。

        何时雨低头看了一眼殷柳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她的手已经粗糙许多了,  上面遍布苍老的皱痕。好似从十二年前起,  她便不再挽着他了,  因为她不喜看着她的手与何时雨这双手的对比。

        十年前来到湘水镇,她被人误认为是何时雨的娘后没有反驳,回来气了一场也再不照镜子了。

        三十出头的殷柳被人说成何时雨的姐姐,还会娇嗔气恼地问他是否会因为她年老色衰而爱驰,会否变心喜欢上别的娇俏小姑娘。但后来说的人多了,她也不爱再带何时雨上街,不爱再问这些话,不爱再如今日这般有些撒娇牢骚。

        还是有些惊喜的,何时雨想,殷柳便是生气,也很漂亮。

        “我来是为了接你下山,镇子里来了几个人,说是你的故人,她一口就能喊出你的名字,我也不知其身份,便将他们留在家中等候。”殷柳说这话时,特地打量了何时雨一眼。

        下山之路还算好走,这条路何时雨走了成千上百遍,却在听见殷柳说这话时脚下一顿,险些滑到。

        他扶住了一旁的红枫树,半垂的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紫衫色艳,他一副书生面庞,映着红枫反倒衬出了些以色讨好的味道。

        隋云旨离得不远,这二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见何时雨这般神色便知道对方一定猜到了来者是谁,只要对方敢跑,他就敢硬着手段捉下。哪怕因那一缕仙气而落了下风,他也能让猎云追去踪迹,总之不会让对方逃了就是。

        “故人?”何时雨的声音有些哑。

        殷柳将他这些反应都看在眼里,蹙眉问了句:“怎么?难道来的不是你的故人?而是仇人?”

        何时雨怔了怔,摇头道:“她既说是故人,那便是故人……可有看茶?”

        “用你清明前炒的银芽叶好生招待着了。”殷柳道。

        何时雨闻言忽而笑了一下:“倒也不必如此费心,她怕是喝不懂那些东西。”

        “你知来者是谁?”殷柳抿嘴,脸色有些不自在:“你好似从未与我说过,这个叫阿箬的姑娘与你是何关系。”

        何时雨朝殷柳看去,他的眼神有些深,落在殷柳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仍旧深情款款,又似不舍与无奈:“阿箬……是我妹子。”

        “当真只是妹妹?”殷柳抬眸看他。

        何时雨拂袖扫去衣摆上的灰尘,微微抬起头看向前方山路,只要这条路走到尽头,他怕也是要到尽头了。

        殷柳问他阿箬是否只是妹妹?何时雨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与阿箬最后一次碰面时,对方明明恨不得杀了他,用从未有过的憎恶目光瞪着他,说他不再是她的阿哥,从此以后再见面,便是仇人。

        故而来者是故人,也是仇人。

        小院门前梧桐树叶子快落光了,山上红枫林长得却是最好,恐怕过不了七日,山上的叶子也要落了,正步入冬,万物萧条,一片惨淡模样。

        何时雨随殷柳回家的路走得不快不慢,与他平日里步调一般,不像是急着去见故人,倒像是寻常无事偶尔接殷柳下集市般。

        隋云旨快他们一步入了小院,阿箬与寒熄已经没在堂内坐着,青绿的身影站在水井边看向井旁长出的几株野菊,而寒熄则落座于小院角落里的石凳上。门前两株紧紧挨在一起的梧桐有大片枝叶探入院中,正遮住他头顶阳光,枯叶簌簌,如金箔漫天。

        野菊花瓣颤颤,几片落入了井口中,阿箬应风而动,恰好看见了站在院外正欲推门而入的何时雨。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三百余年不曾更改二人的面容,就好似不曾将他们分别。

        阿箬与何时雨最后一次碰面时剑拔弩张,那时她杀了全寨的人,自尽又复活,已在木笼中度过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白一送了她一把钝刀,让她得以逃出生天,那时阿箬浑浑噩噩,还想去樟木林中找寒熄,企图欺骗自己那是一场噩梦。

        但梦终究会醒,阿箬回到了寒熄消失的地方,卧在那根巨大的枯树根上,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何时雨。

        何时雨正拿手帕给她擦脸,因为她已经连日不吃不喝不曾洗漱,身上都沾了数日前杀岁雨寨人时被浇下的第一泼热血,干涸的血迹,那是他们还曾是凡人的证明。

        阿箬无声无息地盯着何时雨,而后痛恨地咬住了他的手腕,咬断了他的手筋。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她看到何时雨痛得浑身打颤脸色发白,可他一声不吭,只等阿箬出了这一口恶气,才唤她:“阿妹。”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阿妹,何时雨……我们相识十余载,我从不敢想你居然能骗我。”阿箬恨他,她恨他的欺瞒背叛,恨他与何桑不知何时也沦为了吴广寄那般屠夫。

        她明明听何时雨说过,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愿死后被人分食而逃出了城,又被阿箬救起,这样的人,为何能饮下旁人尸体煮沸的肉汤?

        阿箬嘴角的血化为了水迹,口中也尝不出任何腥气,何时雨在听到她说她不再是他阿妹时的脸色,比阿箬咬断他的手时还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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