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梧桐语:十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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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瞒未说出口,不算欺骗。

        初冬的天,山林草木都枯萎了,也不会热。

        寒熄没有戳穿她,只是松开了轻轻把握住的阿箬的左胸,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点在了她心脏跳动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等之后阿箬主动解开藏在这里面的谎言。

        寒熄放开了阿箬,对方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大吸一口气,又往后连退了两步。

        阿箬觉得自己还在燃烧,裙下跺了跺脚,又甩了甩衣袖,才像是将这一身麻痹散去,感受到了初冬凌冽的寒风,她才察觉自己方才说的热,有多荒唐。

        寒熄将她的一切举动都看在眼里,跺脚甩手的姿势当真有些可爱,他轻笑,忽而道:“阿箬教我。”

        阿箬抬眸,不解,声音有些沙哑地问:“教您,什么?”

        寒熄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她的心口,很快扫过,他笑容扩散,就连眉眼也弯了起来:“情,欲。”

        阿箬傻了。

        她睁圆了眼头都不禁歪了起来,像是完全没听明白寒熄说的是什么话。

        其实也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置信这话是从寒熄嘴里说出来的,故而她认定自己是幻听了,这才浑身散发着单纯的傻气,重新问了句:“您说……教您什么?”

        寒熄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道:你听见了。

        阿箬倒吸一口凉气,退了半步,回过神来后连连摆手:“我、我我也不会!我不知道!我不懂的!什、什么?我、我教不了您!”

        寒熄看见了她的心思乱作一团,碎碎念再度于耳畔环绕,一声叠着一声,从震惊疑惑,到自我否定,再到怀疑寒熄是否脑子坏了,他都听见了。

        阿箬能想到的东西,她会不懂吗?

        寒熄不再与她争辩这些,而是伸手接过一片竹叶,指尖翻转,竹叶化作了一只浑身碧绿的蜻蜓,挥扇着如叶片一般的四扇薄翼朝前飞去。

        蜻蜓不是冬季里的昆虫,它飞过了阿箬的面前,吸引了她一些注意,挥散了她心中凌乱又疯狂的呐喊。

        阿箬渐渐沉下了心,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寒熄什么也没提过,反正……反正他现在也的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过阿箬也在奇怪,他如何会突然想到这些?他难道真的懂这些?不不不、他应当是不懂的,因为不懂,才会想要她教他,可说到底……阿箬又懂什么呢,她教不了寒熄,也不会教他这个的!

        嗯,不会!

        一声轻笑惊醒阿箬,她现在完全不敢去看寒熄了,生怕一旦与对方对上视线,寒熄又要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她只伸手抓着脸颊,低着头朝马车走去,牵着缰绳道:“我们、我们上车走吧?”

        寒熄默默上了马车,在车内端坐好后,阿箬将被风吹上马车的竹叶扫下,又去整理歪了的席帘。就在席帘挂下的那一瞬,她看见寒熄将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一息、两息,没等第三息,他便放下了。

        阿箬的心揪了一瞬,席帘垂下,遮蔽了车内情形。

        马车缓慢地动了起来,阿箬牵着缰绳,眼见着他们慢慢越过竹林,而那只随着马车翩跹的蜻蜓也在越过竹林的刹那化作一片半枯萎的竹叶,叶片轻飘飘地落在了阿箬的怀中,与她衣摆上的花纹一样。

        这片竹叶被阿箬收了起来,藏在衣服里,与寒熄送给她的月亮结放在了一起。

        辰时已过,初冬的风虽寒,但逐渐升起的太阳很温暖,马车彻底走出了湘水镇的范围内,也不再能看见一株赤艳的红枫。

        湘水镇迁芳街的街尾上,热心肠的大婶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殷柳出来摆摊了,一个熟人走到摊位前来,二人闲聊提起殷柳,那人却道:“我几日前遇见殷婶儿了,他们搬走了。”

        “啊?这么突然?”

        “是啊,听说是殷婶儿身体不大好,何先生要带她外去寻神医。”那人撇嘴:“我见殷婶儿的脸色的确很差,只是当时没瞧见何先生。”

        大婶儿闻言,心里有些失落,她想到了她们这把年纪再外出寻医,怕是也不会再回来了,日后她那角落里的小摊位不再有人陪她闲聊,有些可惜。

        但她想,还是希望殷柳能找到更好的大夫吧,尽早回来湘水镇,她还想着给何先生说亲呢。

        -

        殷柳是在寒熄与阿箬离开湘水镇后的第六天才离开的,那间小屋里处处都是何时雨留下的痕迹。

        他临走前煮了一锅饭菜殷柳都没吃,放在锅里馊了发出酸味儿了,柴房的柴火被雨水打湿,案上的瓜果也开始腐烂,门前两株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

        一天殷柳意外瞧见那两株梧桐上原来长了虫,密密麻麻地咬空了梧桐的枝干。她当时站在院外不敢靠近,对着屋内喊了声:“何时雨,你这树生虫了!”

        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的话,就连一阵风都不曾刮过。

        没人再为她煮饭了,也没人再给她每日换上新鲜的瓜果,没人会在天冷的时候担心她的身体为她披上外衣,她没去集市卖东西,因为也没人会再去接她。

        往日每每面对厌烦的事情,却成了那树上的白虫,一点点腐蚀了她,却也支撑着她。

        殷柳再也待不下去,她只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上银钱便离开了那间住了十年的小院。因怕被镇上的人瞧见,便故意绕了小道顺着红枫山下走,可她还是碰见了人,随口胡诌自己是去看病的。

        那个人让她保重身体,二人于田埂错开,殷柳还没走两步却听见对方叫住了她。

        “哎,殷大婶儿,你的东西掉了。”那人从一旁田沟里捡起了一样小挂件,琥珀枫叶经过多日风吹日晒早已遍布泥污,就连上面的红绳也被染脏。

        那人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东西应当在这儿许久了,可这琥珀枫叶是何时雨做的,月亮结也只有何时雨会打,他们镇里的人都知道。

        殷柳盯着那脏兮兮的琥珀枫叶看了半晌,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收下,攥在手心,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说了声:“谢谢。”

        “客气!”那人扛着锄头离开,殷柳也转身走了。

        那一走,她便再也没回来过湘水镇。

        小院门前的梧桐被虫吃了个干净,第二年从根腐烂,再也没能发芽长叶。梧伴桐而生,桐随梧而死,三百三十四年,因何时雨初次经商被骗后买回来的十几棵梧桐树,至此一株未剩。

        梧桐没了,宣家所铸的牌楼刷漆覆盖了旧字,半山腰处老宅坍塌再不见白墙黑瓦,可满山红枫不会死。

        满山还在扩散生长的红枫,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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