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生命树: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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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  众人取下门前灯笼内燃烧完的油灯,医馆的男人走到顾风身边,将门前的灯换了下来,  又与他坐在一起,  眼睛瞄着长香街。

        随着天亮,  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长香街里走出的妇人也仅有那么两个,不一会儿便有个男人的身影披着厚重的外衣慢慢朝外走。那男人是芸娘找的不知第几个了,整日在街头游手好闲,  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全靠女人钱过活。

        顾风已经长大了,  不似小时候那么好卖,有人嫌他不会说话行事蠢笨,  给的钱越来越少,  唯一看中的,  大约就是顾风的好体格与好面相。

        三个月前芸娘将顾风卖给路过的一家商人前就已与王冲在一起了。

        芸娘虽年过三十几,  可风韵犹存,  比不上年轻姑娘花容月貌,  可身段还是有的。这些年陪着的男人过多,说话也娇滴滴的,又生怕别人弃了她,  叫她如何就如何。

        王冲不喜看见顾风,  便让芸娘再将顾风卖了,  卖出的二两银子甚至都没在芸娘面前过,  直接被王冲拿去赌了。小赌挣了银钱,  王冲便给芸娘买了个不值钱的镀银簪子,  芸娘也高兴,  哄了他好久,说他有本事,也说那养不熟的狼崽子卖了才好。

        三个月过去,芸娘还与王冲在一处,但王冲显然在她身上图不到利益便不愿应付她了,将当年顾风他爹留给芸娘的最后一丝老底也给骗光了,睡了人一夜,清早便要走。

        王冲没想到自己还没出长香街,浅昧的芸娘醒过来,衣衫不整从小院里跑出来便拽着王冲的胳膊,尖叫着:“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说再也不走了吗?你骗我?”

        王冲懒得与芸娘纠缠,推开她便道:“骗你?你有何可让我骗的?”

        芸娘摔在了雪地里,她外衣没穿,涩涩发抖,周围几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看去,有男有女,可眼底都没有同情,更多的却是厌恶。

        有人说顾风他爹死后,芸娘便疯了,所以才会在这些年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且令人发指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抛弃,回回都将自己陷进去,回回受伤,也回回都不肯认清现实。

        芸娘拽着王冲的裤子跪在雪地里,哭诉道:“你不是说与我最是恩爱,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吗?难道这些话也是诓我的?我为了与你在一起,将那小子都给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也都拿去给你做生意,你为何还要抛下我?”

        “是啊,当时喜欢你,想与你恩爱一辈子,现在不喜欢了,便不愿与你一起过。”王冲不是第一次对女人耍赖皮,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踢开了芸娘:“还有你那点儿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就到此为止吧,你一个女人……难道都不要脸皮的么?”

        当街拉拉扯扯,还哭诉,王冲都嫌她晦气。

        芸娘不肯松手,王冲才将她踢开,她又缠了上来,嘴里喊着他王郎,当真是不要脸皮了。

        王冲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还想留着几分面子,日后好找别的女人,便下了狠劲儿去踹芸娘,芸娘身子本就不好,被他这一踹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王冲愣了一下,整理衣摆后嗤了声,转身正要走,却见一抹黑影直冲冲地朝他跑了过来。眼前一花,王冲也被人冲撞倒地,胸口一阵闷疼,头撞在了街边的石墩子上,眼冒金星。

        眩晕之后,王冲看见了压在他身上的人是谁,不正是几个月前被卖出去的顾风?

        顾风张嘴便咬在了王冲的肩膀上,王冲疼得大叫,偏偏顾风的力气大得出奇,他怎么也挣扎不开,再看向一旁捂着心口呕血的芸娘,王冲连忙喊道:“芸娘!芸娘救我!”

        芸娘闻声,连忙朝王冲跑来,她瞧见对王冲拳打脚踢甚至上嘴去咬的少年是顾风,愣了一瞬,在王冲唉声连连下,还是过去抓着顾风要扯开他。

        顾风不依,他远远就看见了,这个男人打他的母亲,他看见了芸娘吐血了,便疯了般不想让王冲好过。

        芸娘见顾风不肯松嘴,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怒骂:“臭小子!谁让你动他的?你给我松开!不许打了!”

        王冲也道:“芸娘,你快把着小兔崽子拽开,你还想与我过一辈子呢,总不能看他把我给打死了吧?芸娘,好芸娘,这小子已经傻了,疯了,这拖油瓶难道还想吃你一辈子的奶?你早该把他丢得远远的了,快……快把他弄走!”

        芸娘也不大听得清王冲对她说什么,她方才被踹了那一脚,心口还疼得很,可她听到王冲说要与她过一辈子,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对顾风拳打脚踢也不见顾风松开,起身跑进了身后的小院子里,拿起抵门的木棍便跑了回来,一棍子打在顾风后脑上时连犹豫也没有。沉闷的声音落下,周围的人都看呆了,顾风的眼如死了般,慢慢有血从他的脖子滑下来,浸湿了衣襟。

        顾风没了力气,王冲将他推开,起身后不解气,夺过芸娘手中的棍子便朝倒地的顾风身上打,一棍棍可能将他的骨头都给敲碎了。

        有人看不过去,连忙冲过来拦住王冲:“你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凭这小子要杀了我!”王冲说完,指着芸娘道:“他亲娘都不管,你们敢管我?!都给我起开,今儿个我非打死他不可!”

        “芸娘,你也不管你儿子了?就让这混账把顾风打死吗?顾风是你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啊!”有妇人不忍心,瞧那满地的猩红淬在了白雪上,她避开眼神去拉芸娘:“你还是不是当娘的了?”

        “我若不是他娘,我早就将他丢河里淹死了!这小子吃我的喝我的,摆着一副我欠他的样子,我早早将他卖出去了,何苦再回来祸害我?”芸娘哇地一声哭出来,坐在地上大喊道:“因着他,我毁了几段姻缘!这哪儿是儿子,这是来要债的!”

        王冲见人拦着,他一脚踹在了顾风的心口上,这一脚反而将方才晕过去的顾风给踹醒了。顾风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芸娘的哭喊声,他的眼前被血糊住了,只能看见一个个猩红的轮廓,可他一眼就能认出谁是芸娘来。

        芸娘说他早就该死了,应该与他爹一起死在水里。

        可顾风不懂,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何要死?他也不懂,明明别人家的娘亲待孩子都很好,就他家的不同……顾风觉得自己可悲,可他还不想认命,芸娘是他娘亲,这世上哪儿有不为自己孩子好的娘亲呢?

        所以他每次被卖出去,都在想若不早点回去,娘亲就该担心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只是……还抱有一丝天真的希望。

        王冲打他,他能站起来与王冲对抗,他才不会被这酒囊饭袋打到,所有欺负了他娘亲的人,他都会欺负回去的!

        可顾风还没爬起来,又听见芸娘道:“打死了也好,就让王郎把他打死吧,打死了再也不用来我眼前烦我,我是他娘,我生他一条命,是他欠我!如今还我,权当是为了我日后能好过……若是能悄无声息死在外头多好?偏偏要回来!偏偏要让我难做!”

        是吗?

        顾风心头一紧,酸胀得厉害,他的眼眶也被打出了血,所以血顺着眼角流下时,王冲再用棍子打他他就没挣扎了。

        他被打死了才好吗?他死了,就能把欠芸娘的那一条命还给她吗?那他来到这世上又是为何?她为何生他,又为何怪他呢?

        “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死人了!”

        医馆里的男人见顾风冲去长香街,还以为他执迷不悟要找芸娘,可见长香街前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便晓得事态严重,连忙跑过来看。

        这一看还得了?顾风浑身是血,腿骨扭曲地倒在地上,王冲那棍子上甚至沾了肉泥,一旁阻止的人也被他敲了两棍子。而芸娘坐在地上哭诉,只说自己的苦,一眼也没看向一旁的儿子。

        “我报官了!”人群中一人喊道:“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王冲,你要打死了人,你就得挨板子,坐牢,以命偿命!”

        王冲闻言,将手中的棍子丢了出去,哼了声道:“谁看见我打人了?你看见了?你们又看见了?”

        “怎不是你打的人?我们都瞧见了,你不是打人,你是要杀人!”一人喊完,周围的人都愤愤不平,全都指着王冲说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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