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生命树:十(2 / 2)
何桑的仙气回到寒熄体内了,其实他不是岁雨寨里的最后一个,阿箬知道,她才是。
愣愣地回头,阿箬没看见一贯站在她身后的寒熄,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眼前瞬间犯花,好似方才她从房间里跑出来时,寒熄便没跟上了。
阿箬一来便看见何桑往火里冲,她当时没想要回头看一看,她以为寒熄一定会在。
医馆外的人砰砰敲响了大门,有的人已经等不及从芸娘劈开的那如同狗洞的门缝里钻进来,他们都带着一桶一桶想尽办法弄来的水,三两下便将医馆的大门给拆了。
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了医馆后院,询问发生了何事,两个小药童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何桑的徒弟哆哆嗦嗦地指着阿箬,开口道:“她、她把师父弄不见了。”
阿箬设了结界,他们并未看见她是怎么杀人的,只知道一个眨眼的功夫,何桑便消失了。
涌进来的百姓有去救火的,也有跑到阿箬面前质问她的,阿箬没心思去应对他们,她想回去找寒熄,小屋就在一扇月洞门后,阿箬很慌张,她直觉情况不大对劲。
可那些人不肯让她走,几个男女拦在了她的面前,问她何桑去哪儿了。
问的人多了,阿箬心里便开始烦躁,她越烦躁,围在身前的人就越多。她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周围太多的人,甚至有些胸闷气短了起来。她开始用嘴巴呼吸,视线所及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好似很远,却叽叽喳喳刺耳地传来,如隔着一堵厚厚的墙,纷杂如刀尖似的朝她而来。
“别吵了……别吵了!”阿箬双手捂着头,那些刀尖仿佛随着一句句话刺入了她的脑海中,她眼前的世间逐渐扭曲,每一个人都有好几重人影,房屋高低交叠,就像她醉了。
然后她听见了不止一种声音,那些声音来自于不同人。
“这么大的火该怎么灭啊?我也仅有家中水缸里的水能用了,井口被冰冻住了啊!”
“不用想也知道这火是芸娘那疯女人放的,她白天还来这里闹事的,天呐,她该不会死了吧?”
“师父怎么会变得那么可怕?我刚才不该退缩的,那是我的……师父啊。”
“何神医呢?去哪儿了?若何神医没了,这世间还有谁能救我的女儿?妍妍……”
“娃还在家里睡着呢,不行,我得把他们喊起来,这么大的火,恐怕一会儿就要烧到我家去了!”
“快看啊!这个女人的身体在发光,太吓人了!她该不会是妖怪,把何神医给吃了吧?”
……
好吵啊,阿箬咬紧下唇,浑身颤抖。
真的好吵啊!
太多声音了,远近皆有,一句句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地叫阿箬忍不住作呕。她胸腔翻涌,呼吸越来越弱,四肢发麻,冷到极致了便开始发热。
阿箬垂着脑袋,她闭上眼睛不想去看那些混乱的身影,捂住耳朵也不想听到那些声音,可声音还是在,越来越多……
其实周围已经没有人开口说话了,阿箬浑然未觉。那些围过来拦着她的人渐渐退下,望向她的眼神逐渐带着恐惧,他们围在一起瑟瑟发抖,甚至有些人已经转身逃跑。
巨大的火焰之下,阿箬微微弓着背,青绿色的衣裙被一道金光照得几乎成了透明的纱,那道光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来的,由她的额头开始蔓延,如血管筋脉,也像是树的根,丝丝缕缕地传达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于是阿箬整个人都在发光,她的脚轻轻飘离了地面,在她痛苦难当的时候,那些光芒将医馆的小院照得仿若白昼。
雪已经没在下了,空中有淡淡的花香味,像是清明雨后的茉莉,也像是深雪掩埋的绿林。
阿箬觉得好疼啊,她浑身上下都像是重新生长一般疼得她忍不住颤抖,她不想再听见那些声音了,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吵得她头都快炸了。
“闭嘴……闭嘴吧!”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开口的这一瞬喉咙里便似被火燎上了般,灼热疼痛。
便是死,阿箬也没觉得这么痛苦过,她连呼吸都做不到,整个人陷入了无力的挣扎中。
她突然有些伤感,不知是否因为何桑已经死了,所以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也不知这痛苦的缘由,是不是与她念下法咒收回其他岁雨寨人的仙气一样?
难道这颗心,不由她自主归还寒熄吗?
可她还没见到寒熄呢,她不是不愿意还心,她只是想再见对方一眼,她不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此匆匆,是她率先跑开的。
阿箬她……想寒熄了。
“阿箬。”
飓风破开了雪地,漫天星辰坠下,化作了一场五彩斑斓的雨。
阿箬听到了寒熄的声音,她连忙睁开眼,从那些混杂的身影中,精准地找到了寒熄。
他一席月白华衣,银纱在风中如烟似雾,一头发丝像墨泼而成的瀑布,他慢慢朝阿箬走来,手上还提了一双女鞋。
阿箬愣神片刻,眼睛无法从寒熄的身上挪开。
寒熄开口:“不要去在意那些声音,别听他们,只听我说。”
阿箬微微张嘴,自寒熄出现,她便看不见旁人,只要他开口说话,她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了。阿箬很开心,她想即便现在就死去了,她也至少看见寒熄了,她想告诉他,他终于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远离人界。
人心很复杂的,寒熄在神明界,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那么善良温柔,在此间多留一天,便会多吃亏一次。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别开口,静下心。”寒熄走到了阿箬的面前,他的手有些凉,轻轻地拂过阿箬的额心,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又道:“只看你自己想看的,只听你自己想听的,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阿箬舍不得闭眼,却还是乖乖按照寒熄说的做。
她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雪与风就像在呼吸间有了形状般,她感知到了许多特别的气息,也感知到了曾经寒熄口中色彩缤纷的世界,那些色彩有多复杂艳丽。
不仅是眼见的色彩,还有嗅觉、触觉,想象。
一切感知,皆成了特殊的颜色,特殊的形状,似乎触手可得,又很缥缈。
疼痛消失了,无力感逐渐袭来。阿箬以为自己要死了,她舍不得地睁开了眼睛,便见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寒熄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卷翘的睫毛颤动了她的心。
阿箬倒在了他的怀里,寒熄轻巧地接住了她,将她抱起。
那双被他带来的鞋,不知何时穿在了阿箬的脚上,阿箬靠在寒熄的怀中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场雨没淋湿阿箬与寒熄,只是将那些围在院子里的人逼退了而已,大雨浇灭了焦黑的槐树,随着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大树也应声而倒。
一粒琥珀色的石头在漆黑的灰烬中闪闪发光,尤其显眼。
阿箬想看那是什么,她动了动嘴唇,话还未说,寒熄便勾勾手,那块石头便掉在了她的怀里。
石头上印下一片叶子的纹路,像是佛家大师圆寂的舍利,但不是。在碰到阿箬的瞬间,石头上的光芒就消失了。
阿箬无力再去多看一眼了,她勉强睁着眼,问寒熄:“是不是因为岁雨寨里其他人都死了,所以这次施法才会如此消耗我的力气?我方才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呢……”
“很害怕吗?”寒熄问她。
阿箬道:“也不是,就是想再见您一面,其实见到了您,我就死而无憾了。”
寒熄抿嘴,将阿箬抱紧了些,道:“先睡吧。”
阿箬撇嘴:“您近来,总让我睡觉……”
寒熄一怔,仔细想想的确是的,他总会哄着阿箬睡觉,又趁她睡着,偷偷亲她。
如此一想,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阿箬的嘴唇。唇色苍白,尚未恢复血色,而她额前的那一抹金光还在,只是光芒微弱,像水纹波动,很轻地蔓延全身。
寒熄抱着阿箬朝外走,将医馆里的一片狼藉全都丢给了旁人。
他走动时,阿箬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可她还能听到声音,一声声清脆的铃铛声随着寒熄走的每一步传来。这铃声与别的铃铛不同,阿箬曾听过的,在几百年前的结界里,在她第一次见到寒熄时。
“您的铃铛……找到啦?”阿箬的声音很微弱,问完这句,她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寒熄听见了,他瞥了一眼横抱垂在他手臂上阿箬的右脚,看着上面无线而环绕的三颗银铃,似是愣神,眸色沉沉,轻轻嗯了一声。
铃铛找到了,但已不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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