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生命树: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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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陌城的医馆经过一场大火,  烧毁了几间房屋,也烧干了一株槐树。

        见证大火烧树的人有许多,每一个都可作为人证指认芸娘,  尤其是原先就住在医馆里何桑的徒弟和两个药童,三人停雨之后天还未亮,  便将芸娘再告上了官府,  芸娘还未苏醒,  便被人带去了衙门。

        一泼冷水当头浇下,  芸娘醒了过来,许是经过何桑那样一吓,  她见人都怕了许多,  哆哆嗦嗦不论旁人问什么都不吱声,  知府叛了她几年牢狱,又问起了何桑。

        医馆里的三个人不知如何回答,  何桑去哪儿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那个会玄术的女子将何桑杀了,  也得让他们看见一具尸骨才是。可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不见何桑,  一场大雨之后,也不见那两个擅长玄术的人了。

        三人回答不出何桑的去处,只说了何桑在大火烧树的时候便冲进了火里,烧了许久,  烧到后来皮肤都焦了,  露出来的骨头也被熏得漆黑,  又被人变不见了。

        知府顿了顿后叹一口气,  他心中料定何桑应当是在大火中烧死了,  只是这件事对三人的冲击太大,才会让他们产生后来的幻觉。

        而何桑究竟有无被大火烧死,也仅有住在医馆里的人看见了,后来救火的那些百姓并未瞧见,可他们知道当时的确有个妙龄女子在医馆院子里,浑身发着金光,像个妖怪。

        那时夜空还下起了五彩斑斓的雨。

        众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事实上当天夜里,除了医馆燃烧大火,上空落雨之外,东陌城的其他地方都没有落雨的迹象,只下了一夜的雪,厚厚一堆,早间还是蓬松的。

        有人道,这是因为医馆里的药物有许多,被火烧着了几所药房,里面的药物气味混杂着熏出来,成了可致人出现幻觉的毒气,这才让他们看见了一样的幻象。早间衙门里的人去医馆,并未发现有什么发光的女子,也未瞧见有落雨的痕迹,于是这个说法逐渐被大家接受,此案也就落定了。

        芸娘夜半纵火烧树,何桑于火中烧死,库房药材冒了毒气迷住众人,所以芸娘被判坐牢五年,医馆里的人回去收拾残局,周围的街坊邻居赶紧另找大夫瞧瞧,自己的身体里是否还残留毒气。

        衙门将案件审理完毕时,天才微微亮,大雪转了小雪,东方初白,金红的云霞漫天。

        芸娘被关牢狱前,脑子还是混沌的,她依稀记得变成了恶鬼的何桑掐着她的脖子,是顾风将她救了下来。可她跪在公堂上受审,一直到被押入大牢的过程中,都再没看见顾风了。

        芸娘还想挣扎一番,她问狱卒:“顾风呢?那小子能眼睁睁看着他亲娘坐牢?叫他来见我!我、我想起来了,那火不是我放的,是顾风放的!是他放的!”

        “疯子。”狱卒见她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摇了摇头,把人丢进了大牢里便不再管了。

        芸娘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满身泥污与干草,她抓着大牢上的铁锁试图扯断,一边用力一边大喊:“不是我放的火!让顾风来见我,让顾风来见我!!!”

        后来狱卒与人谈起芸娘,便说她在牢里不吃也不喝,不是在喊王郎,便是在喊顾风,喊到后面又骂起了曾经与她有过一段缘的富家公子,一场大病之后,人就呆了,只知吃喝拉撒,也不会说话。

        那是后话。

        芸娘被医馆里的人带去衙门时,顾风便没跟着了,他在医馆的院子里站了许久,才开始动手收拾起满地狼藉。那一株被烧毁的槐树一丝根都不留,焦黑的木块压倒了两间屋子的房梁,顾风做事默不作声的,却很利落。

        医馆里的三个人回来时,便见到院子里的焦木已经被收拾到一旁,地面一大块漆黑的焦土又重新被雪覆盖上薄薄一层,碎裂的瓦片被顾风装在了麻袋中。他正清理烧毁的药渣,满屋子烧焦了的苦涩味道,的确像是知府所说的,昨夜皆是一场幻象,他们都中毒了,而何桑死在了大火中。

        何桑的徒弟是跟着他最久的人,何桑没了,这所医馆也由他来管,他让顾风先去休息,他带着两个药童再收拾余下的残局。

        男人又道:“等会儿我们都抓点儿排毒提神的药煎一副吃了,免得再出幻觉。”

        顾风闻言,愣愣地朝男人看去。

        男人与他解释了昨夜所见,他们也渐渐相信后来看到的都是中毒产生的幻觉,也唯有此可以解释为何天亮后,满屋找不到何桑。他们也奇怪,即便何桑被火烧死了,也该留有一副骨头才是,可再看那几百年的槐树都烧得一丝不剩,何桑的骨头大约也化作灰烬,成了这满地的黑。

        顾风没回答,他也没喝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手推搡何桑时触碰的感受,也记得早间芸娘被他们带走时脖子上还有深深的掐痕,那不是一场幻觉,是真实发生的事。

        因为他也曾亲眼见过阿箬与寒熄将昏迷不醒的苏老爷悬在半空中,领着他一路飘到了东陌城外。

        他们即相信何桑可以长命百岁,可以起死回生,又不愿在他真正的死亡方式上,沾染半点怪力乱神。

        苏妍还在病着,苏老爷暂且离不开,听他们提起昨夜大火烧着了药库惹得众人中毒之事,便带着苏妍躲在了屋子里没再出来。

        医馆里三个人一并动手收拾,的确比顾风一个人做的要快,顾风的双手布满了黑色,正愣愣地望着那忙碌的三个人,何桑的死,只够他们在回过味来时流几滴眼泪。他站久了便觉得累,转身走出医馆,看见满街道上的白色,再回头瞧着医馆里的狼藉,仅一扇门便似两个世界。

        昨夜的大火并未殃及周围,甚至没烧到医馆门外。

        顾风走了两步,双脚深深地踩在了雪地里,他的目光落在一处,愣了愣。

        其实也不是没烧到门外,至少医馆门前挂着的这两盏灯笼也被火烧光了,仅剩下金属焊成的框架和一些斑驳的残布。

        听人说,医馆门前的这两盏灯笼是何桑亲自挂上去的,他在东陌城多久,这灯笼便有多少年了,在他死的这一天,灯笼也随之消亡。

        风一吹,灯笼的骨架滚了几圈,露出一小半被大雪浸湿又没完全烧光的布料来,依稀可见上面一条垂柳,与一只轻盈的蝴蝶,就在那两块没烧焦的布料后方,落了几个蝇头小字。

        顾风弯腰去看,左为“时雨”,右为“阿箬”。

        顾风记得这两盏灯笼上,原本的图案,左边是柳枝与飞燕,右边是小鹿和蝴蝶。

        这灯有什么意义呢?若昨夜不是这两盏灯被烧起来,何桑或许不会放芸娘一条生路,顾风不知何桑的经历,自然不懂那株挂满红绸的树与门前的这两盏灯代表了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很多,这么多年装哑卖糊涂,只一味讨好根本不在意他的母亲,似乎并未让他过得更好。他过去从未试想过其他人生道路,从不给自己第二条选择,但人生的分岔,也从昨夜与今早而改变,他觉得很累,所以放手了,可原来放手后,也会变得轻松。

        顾风捡起那两盏残破的灯笼,将它们放在了医馆门后,然后慢慢走出了这条街,漫无目的,可也充满了自由。

        阿箬在医馆晕过去后,便被寒熄一路抱出了那条街,去到了东陌城的另一侧才找了间客栈歇下。这一觉阿箬睡了足足三天,再醒来时一切尘埃落定,何桑的医馆都在重新修葺了。

        距离东陌城一百多里外被大雪封山的路也由官兵开道,挖出了一条勉强可通过行人与马车的小路,周围轮派官兵守着,苏夫人一行人也终于得以入城。

        苏夫人入城后第一时间去了医馆找苏老爷,从苏老爷那里才得知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医馆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何神医没了,也没人能救苏妍一条命,再提起来,苏夫人竟有些责怪当初在山下救了顾风的苏老爷,若不是他当时心善救顾风一命,顾风也不会回到东陌城,重新牵扯上芸娘与王冲。

        若没有他险些被王冲打死那一件事,王冲也不会挨板子坐牢,芸娘亦不会发疯烧树,最后害得何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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