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正版只在晋江(1 / 2)

加入书签

通往钟塔最顶层的路,  并不好走。

        每向上一层,都是多一层的阻力,即便看起来不过是小小一级台阶,  但却吃力得令人连抬腿这样的动作都艰难。

        不仅是身体上所感知到的阻力,  更是精神上残酷的攻击。

        池翊音的眼前闪现过的一幕幕场景,  都并非他自己的记忆,而是来自于汤珈城里每一个生命。

        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工回家的年轻女工,  工作二十小时还要点头哈腰满脸赔笑才能领到的微薄薪水,  被工厂管理人轻蔑扔到脚下沾了马粪却也要捡起的黑面包,  繁重劳累的工作,酸涩到睁不开的眼睛,  逐渐麻木的灵魂。

        有关于一个十三岁工作,  十四岁死亡的女工的一生,  塞满了池翊音的脑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女工。

        “池翊音”只是虚构出来不切实际的美梦,  女工疲惫而暗无天日的生活,  才是他的真实。

        昏暗狭小的家,昼夜不休的工作依旧无法养活孩子们的父母,  病倒在床上咳血的妹妹,  窗外河道飘进来的难闻腥臭……

        年轻的女工第一天离开家,随母亲到工厂上班的时候,  要有多兴奋?

        她觉得她可以撑起这个家,  一定能赚到为妹妹买药的钱,  换一套新的能看得见阳光的房子,  让劳累衰老的父母得以喘息。

        可这样天真的梦想,  仅仅几个月,  就已经被消磨殆尽。

        无休止的工作压垮了所有热情,  曾经的美好幻想全都被机器的共鸣声,主管的辱骂声,经常被克扣的微薄薪水,吃不饱又难以下咽的硬面包……全都被这样的东西挤压得粉碎。

        她曾经不喜欢母亲的麻木暮气,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可当几个月后,当她看着河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却猛然惊觉,原来自己,也已经变成了和母亲一样的模样。

        麻木,疲惫,眼神无光,看不到未来的无力。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咳血,年轻漂亮的脸也总是不自觉抽搐。

        身体的煎熬痛苦让她无法专注工作,被机器划开了大口子,主管却并没有担忧她的伤势,而是谩骂她低贱不值钱,搞坏了机器怎么办。

        以这个理由,主管扣下了她所有的薪水,任由她如何哀求也只是一脚踹开了她,警告她再胡搅蛮缠就不让她到工厂工作。

        她只能擦干了眼泪,忍着疼痛回家,为妹妹掖了被角后还是忍不住痛哭,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生在富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不是城主的女儿。

        可哭过之后,她只能向神祈祷,希望自己不要病倒,明天可以平安无事。

        但她的病症在加重,原本漂亮的脸也开始扭曲,眼凸嘴歪,被街上的孩童惊恐尖叫着用石头砸中,工厂里的人也都议论纷纷说她被恶魔上身,不愿意靠近她。

        好在,工厂的老爷心善,说要帮她驱魔。

        女工从主管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高兴得不得了,还哀求带上自己的妹妹一起驱魔,说不定妹妹的病也会治好。

        可她没有看懂主管的眼神。

        怜悯,轻蔑,冷漠的麻木。

        她不是这个工厂里第一个被恶魔上身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主管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清楚这些人的下场,不过是河道中又多出的焦黑尸骸。

        池翊音想要劝告女工,让她赶紧带着妹妹离开,离工厂远远的。

        那些权贵们连多一块的黑面包都不肯分给工人,又怎么会替坏掉的螺丝付账单?

        但池翊音被困在女工的身份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期盼着驱魔。

        过往的故事再一次上演,不会有任何更改。

        池翊音看着在狭小房子里分食少得可怜的黑面包的一家人,他想让女工离开工厂,带着一家人离开。

        可同时他也清楚,这并不可能。

        在工厂的工作,已经是这一家人能找到的最好活计了。

        虽然黑面包又硬又干,糊在嗓子里需要用水才能冲下去,里面混杂的稻草沙砾还经常划破嗓子,硌碎牙齿,但毕竟还能吃个半饱,饿不死。

        一家人生活虽然艰难,但总有一个屋顶可以避雨,要比睡大街最后死在垃圾堆里要好得多。

        生活很难,可也勉强能活。

        他们不想打破现状,于是就算是施舍般扔到脚边的黑面包,也会珍惜的捡起来,连连道谢。

        年长些的父母很清楚女儿的想法有多天真,他们知道,工厂里有一些事情在发生变化。

        但是他们同样不会放弃工厂的工作。

        家里的小女儿还需要买药看病,一家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幻想或许很美好,但现实不允许他们任性,即便在谩骂中,也只能将腰弯下去。

        弯得更低。

        让这样的一家人离开……就算将所有预知的死亡告知他们,他们也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贵族老爷们不会那样坏,然后继续每一日在工厂的上下班。

        他们勤勤恳恳的工作,即便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劳累工作,让他们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但依旧让他们幻想着未来。

        或许,会有漂亮的房子,好吃的白面包,还有从屋外洒进来的阳光……

        只是这些,都葬于火海。

        池翊音在女工的身份中,第一次知道了活活被烧死是怎样的感受。

        钻心的疼痛直抵灵魂,想要挣脱却又无法逃离。

        池翊音只能咬紧牙关,一遍遍在心中重述自己的身份,不让自己忘记自己的本名与来历,让自己能分辨开现实与幻想。

        他用这种方式,撑下了幻觉。

        当他慢慢从幻觉中回神时,已经满头是汗,甚至皮肤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痛苦。

        “音音,你还好吗?”

        黎司君的手掌从旁边伸来,稳稳的架住他的手臂,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我可以抱你上去。”

        池翊音喘了两口气,堪堪稳住心神,颤抖着却依旧坚定的推开了黎司君伸过来的手。

        “不必,我可以继续。”

        他垂眸看去,却只踏过了一级台阶。

        那样的痛苦,换来的却只是向上的一步。而想要走上钟楼,还需要走过的台阶成千上万,虚虚漂浮在半空中,直抵看不到尽头的天空。

        汤珈城从建立到现在所有死去的人们,都化为了通往毁灭的台阶。

        每一步,都是一个人死后的灵魂,一生痛苦的回忆。

        不仅是池翊音,京茶等人同样在备受煎熬。

        池翊音甚至看到京茶精致的五官都痛到扭曲,兔子不断的死在他的脚边,代替他承受过精神上的伤害与崩溃。

        反反复复愈合又被撕裂开的伤口,汇集成京茶所走过的一路上淋漓的血色。

        从来都用拳头说话的“教皇”,却第一次的被其他人的人生压得喘不过气,痛苦却又无法改变,只能无力的看着幻觉中的自己凄惨死亡。

        像是游戏场满怀恶意开的玩笑。

        本应该指引所有人精神所向,保存信徒们精神纯粹的教皇,却反过来要一次次的被指引,被压垮,重新坚定,再压垮……

        摔倒后的人可以站起来一次,两次。

        可如果每一次站起来之后,都会毫无悬念的再次摔倒,如同受刑的普罗米修斯,一次次的摔下山崖又重新攀爬,永无止境。

        那人,还会选择再站起来吗?

        或许,是否是躺倒更加开心?

        池翊音看着京茶和红鸟大汗淋漓的脸,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向着心中那个目标,在努力的向前走,拼尽全力想要完成理想。

        这是踏上钟楼的最后一段路,看起来如此近,一步登天便可获得最后的成功。却又如此遥远,远得伸出手也无法触摸,每一步抬起脚都重如千钧。

        可他们,不曾想要放弃。

        池翊音微微笑了一下,也转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路程。

        只有一直伸手虚虚护在池翊音身后的黎司君,看起来如此轻松,根本没有负担一般。

        池翊音讶然:“你什么都没看到吗?”

        黎司君缓缓摇头:“每一级台阶都代表着同一个灵魂,音音看到什么,我看到的就是什么。只不过……”

        “我早已习惯这样的重量。”

        黎司君说得轻描淡写,眉眼不惊,却让池翊音在错愕之后,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早已经被习惯的是生命的重量,黎司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这样的痛苦上演,他就像是负重而行,对于常人难以忍受的重量,对他来说却是平常。

        池翊音和其他两人咬牙坚持并穿行的痛苦,是黎司君日复一日的寻常。

        他抿了抿唇,看向黎司君的眼神微微变了。

        “你与系统身处同一个阵营,你没有否定我先前的猜测,现在又主动将线索递到我的面前。”

        池翊音问:“你就不担心,我会找出你背后的所有秘密?”

        真的有人愿意把与自己有关的所有真相,全都告诉他人吗?

        那意味着所有底牌都被翻开,每一个生命中痛苦和不堪的时刻,都会被展露在他人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即便是现实中从未经受过危险的人,大多都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那黎司君,又是为何?

        黎司君却只是微微垂首,代替池翊音注视着他的脚下,虚扶着的手臂不让他绊住脚步。

        “我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你的,音音。”

        他平静的道:“我曾经许诺过你,只要你能找出真相,我就会如实告知。这个承诺,始终有效,我不会欺瞒于你。”

        池翊音脚步微顿,眼神复杂,看着黎司君时像是在思考什么,却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的迈开长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之间风平浪静,甚至隐隐有更进一步向对方靠拢的架势。

        但旁听者的系统却战战兢兢,黎司君说的话让它眼前一黑,唯恐对方直接撕毁协议。

        以前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也没有任何应急预案。

        但是现在……多了池翊音这个变量,系统可就不确定了。

        见池翊音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系统几乎喜极而泣,跪地喊爸爸的心都有了。

        【恭喜幸存者池翊音,您的任务“丧钟为谁而鸣”目前进度99/100,请再接再厉!】

        要不是场合不对,系统就差没亲自上场,为池翊音摇旗呐喊了。

        池翊音唇边笑意加深:【你很害怕我继续问下去?你在害怕什么发生,游戏场的毁灭,还是制约平衡两个存在,两个系统的……协议?】

        系统开心的笑声戛然而止。

        ……草!忘了池翊音本质还是个怪物了!

        它开始装死,不敢再多说任何额外的话,让池翊音从它这里获得情报。

        【请幸存者不要调戏系统,注意脚下。】

        但对池翊音而言,系统的躲避已经足够说明答案。

        协议……吗?

        他的眼眸暗了暗,若无其事的继续向上攀登,每走一步都要漫长的时间,精神上的压力一层层累加,那是足够令山岳崩塌的重量。

        一张张陌生的人脸从池翊音眼前闪过。

        那是所有死去灵魂中的记忆,都在池翊音身上一一重现,将他带进自己的人生,以自己的视角去体验这座城市。

        ——你喜欢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耀眼吗?

        这是所有贸易最为频繁,声名远播的汤珈城。这里能养育出伊莎莉雅那样美丽的花,也能建起神迹般的万国水晶宫。

        可是,你有见过在阳光背后的小巷里,多少人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吗?

        垃圾桶里堆积着我们的尸骸,河道里漂浮着我们的腐尸,没有人为外我们收尸骨。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只会在街头巷尾的闲谈中出现,偶尔会刊登在报纸的夹缝中,一笔带过死亡的数量。我以为,那离我太遥远。’

        女工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池翊音面前,半透明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距离钟塔最高处的铜钟,不过一步之遥。

        她平静的看着池翊音,眼泪无声的流淌。

        ‘我以为死亡离我和我的家人是遥远到不切实际的事情,即便世界上所有人死亡,我们也会存活下来。我曾经觉得,我们是特殊的,不会被死亡选中。’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死亡它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被选中的可能……’

        另一道身影缓缓在女工身边凝实,同样半透明的身躯漂浮在半空:‘我们所有人,都会像坏掉的螺丝钉那样被抛弃。’

        另一个声音幽幽应和:‘失去劳作能力的时候,就是我们的死期。’

        ‘我们认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死亡之后。已经,太晚了,什么都挽救不回来。’

        ‘我们曾经有机会救回其他人,也拯救我们自己。但是,是我们自己放弃了。’

        ‘后悔,却不再有机会。’

        ‘我们不曾在乎其他人的死亡,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可因为我们的冷眼旁观,其他人也对我们的死亡同样置之不理。呼救,却得不到帮助。’

        ‘绝望,生命最后的印象,只有刻骨的绝望。’

        ‘我放弃了与死神离开的机会,留在汤珈城里,只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座城市的未来——所有人,能够挣脱锁链,获得自己生活的可能。’

        一道接一道的身影出现在池翊音前方,将他通往钟楼最高处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双双无神空洞的眼睛无声注视着池翊音,像是在审视,与乞求。

        ‘但你还活着,你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当你走上那座钟塔,你是站在我们的骸骨尸山之上。’

        ‘救救我们,不要犯和我们曾经一样的错误。’

        ‘不要让自己后悔。’

        无数幽灵絮絮低语,他们的声音空洞回荡着交织,在诺大的水晶宫中回响,像是墓地阴冷的风穿林而过,树叶瑟瑟作响。

        池翊音一路走过上万个台阶,眼见了上万个生命的死亡和一生的痛苦,身心双重的耗费让他疲惫不堪,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即便他的肌肉已经在脱力颤抖,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目光坚定的注视着眼前的幽灵。

        他认出了这些灵魂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钟楼台阶的组成者,每一级台阶,都是由他们的尸骨铸造,印刻着他们的痛苦悔恨。

        而在最后一步……

        池翊音缓缓迈开颤抖的长腿,依旧坚定且郑重的落在了平台上。

        他站直身躯,与所有幽灵毫无畏惧的对视。

        “你们的生命建造了这座城池,让汤珈城有了繁华与富饶之命。而你们的死亡堆积成了钟塔,让死亡的钟声敲响,向生人示警。”

        池翊音眉眼肃穆,轻轻道:“你们所执念与怨恨的一切,应该有个了结了。”

        “现在汤珈城城主和重要权贵们已经死亡,长久以来操控着这座城市的力量被涤荡一空,剩余的空间,已经给了人们足够的发挥空间。”

        “维克托和其他那些从高塔中被放出去的人们,以及酒馆和街头上所有心系这座城市,有所抱负的人们,请相信,他们会利用好这难得的间隙,为他们自己,为你们所有人,挣得应有的人生与生活。”

        一直以来的循环被斩断,被压缩的时间与空间被破坏,一盘散沙的汤珈城,甚至挑不出能够意志坚定作战的卫兵。

        面对维克托和汉克大叔等人,卫兵们和治安官们只会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而到那时,一切将重新洗牌。

        改变的机遇已然降临。

        剩下的,就要交给时间,以及那些生活的主人。

        ——他们自己的人生和家人,自然当由他们自己捍卫。

        池翊音微笑,向幽灵们道:“你们可以安心的离开了。一直以来向生人们示警的钟声,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你们,也已经弥补了生前的缺憾,可以安然长眠了。”

        “别担心,你们的孩子,会做得比你们更好,过上你们曾经梦想中的美好生活。”

        随着池翊音的话语,幽灵们逐渐被动摇。

        他们半透明的身躯慢慢消散,最后一个个哭着笑着流泪消失,将通向钟塔尖顶的路,让开还给了池翊音。

        池翊音一一颔首,向离开的幽灵们点头致谢。

        当他真正走向那口巨大的铜钟时,上万个台阶对于体力的严重消耗,已经使他脱力严重,只能扶着黎司君的手臂,咬牙撑着自己颤抖脱力的身躯,每向前走一步都是酷刑。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向黎司君开过一句口,寻求过一声帮助。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