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2 / 2)
红烛摇曳,贺宥容脑海中忽的没由来忆起白日里工师府女子们的欢声笑语来。欢乐的相贺声在心底来回荡着,他心头晦涩一沉,穆地瞥下眸子将视线从烛火上挪开,别至阴影中的嘴角下垂死死紧抿。
竹屋中的男子身旁寥寥一根孤烛微颤,他形单茕立隐在房内昏暗中,沉默如海中枯石。
男子的表情仍旧冰冷森然,许久后,他瞥下眸缓缓踱步至墙边,手掌挨着粗粝不平的崖壁的角落抚过,忽的抬手握拳狠狠朝墙上砸去。
“砰!”
他侧身砸拳时用了十足十的气力,身侧碎石灰土崩溅扑簌簌滚落一地。
贺宥容紧扣的指节上鲜血顷刻迸出,顺着石缝汩汩流下,却依旧像是不知痛似的又狠狠朝石壁上砸了几下,方才停歇低眸压喘着。
屋内烛光像是受了惊似的扭动一闪,立于阴影中的男子低垂着头脸色压抑扭曲,黛黑长眉死死拧紧,眸底汹涌恨悔交织着几欲疯狂。
白日间被生生压下的痛苦恨意反扑,瞬间便朝他的五脏六腑席卷而来。他陷于心绪折磨中时一向坚定的神智竟出现了一丝恍惚,眼前似是回到了南华阴冷血腥的地牢中,骨间锁着铁链被人日夜拷打逼问。
压抑着疯狂的惨叫怒骂从回忆深处涌来,自己征战多年落得如此下场,被折了一身傲骨囚于此地,在敌国君主脚下苟延残喘俯首称奴…细想起来怎能不怨,又怎可不恨?
更罔论如今需得称昔日敌首,夜云之帝云伊儿为君。
贺宥容心下仓然恨意翻滚,眸色深沉忍不住想要低哑发笑。
可惜被送至夜云国充至活俘受此折辱,乃是南华君主昏庸敌党构陷一手所就,自己傲骨气量皆非她所折。
他心底含着满腔怨笃滔天愤恨究竟该去恨什么?故国陛下么,弄权佞臣么。
亦或是…她?
——终究是恨无所恨,怨无所怨,孤身一人再无可回头罢了。
血顺着石块滴滴答答淌在地下,他听得耳旁细微声响后,才从浑噩中清醒回神智,垂下手臂一言不发地走至竹屋中央。
贺宥容手背指节处被砸得一片血肉模糊,他路过塌旁小柜时神色漠然麻木,毫无要包扎的念头,只是余光扫见那处还未来得及修补的破损缺角处时,脚步停顿。
云伊儿昔日给他的画仍被自己放在此处。裹着粗布的精致雕玉画轴静静陈放在角落中,像是封于尘埃中的无瑕美人在静静等待有人能拂看一眼。
他抬手,抽出画轴来看。
深夜寂静,黑衣的颀长男子形单影只靠在红烛旁陈展画卷,贺宥容一双沉郁星眸落在那副花海月夜图上,久久未动。
赤色花海之上,一轮静美的皎白圆月悬于夜空,毫不偏颇地映照着月下的绵延山岭,悲悯圣洁。
一股偌大的悲痛忽的撞上了贺宥容心口,他猛地弯下腰,一手渗着血死死攥着画轴,另一手发颤地收回揪住自己胸口衣领,无声恸张起来,死睁着的眸中猩红却掉不出一滴泪。
窗外,昏黑静谧。
——
灿灿的日光照在了青白巨石雕砌而成的神阁之上。
空中飘着细细的晴雨,云伊儿一身玄素祭服手持镶金骨简,神情肃穆踏上石坛。
女官绾玉一身赤色祭服随侍在她身侧,云伊儿的身后是一众身着黛紫深衣的神官,细碎的雨丝落在脸上,倒不显得湿冷,反而清爽温润得很。
“陛下这日子择得确是吉利。”
紫衣灰发的圣姑朝她温言躬礼,她的目光掠过眉间坠云,头戴朱簪的云伊儿,直直抬望向天。
“日落晴雨,传说中是男子的哀思眷意化为风雨落至外出征战的女子身上,护其平安归来。
陛下祭礼选了此日,是个好兆头呢。”
云伊儿只是笑笑并不言语,她独自步入高台上的玄玉祭坛,接过神侍捧来的五色祭米,挥手甩袖洒入深坛之中。
台下神官敲响礼钟,顷刻间山谷中钟铃震鸣,悠长不息。
“礼毕——谕降——”
年老神官拖着长长的调子自高台上吟诵着,细雨中云伊儿抬起头,她的眉间那抹坠云纹嫣红欲滴,目光凝聚在阁中那点头戴骨铃,颂唱起舞的大巫身影上。
足足三炷香后,颂唱钟鸣终于逐渐停下。她半躬于坛前,望着自明亮高阁中缓步走出的大巫阿嬷。
“前因已种,絮缘难解。”
苍老的声音自白日晴雨中响起,传至在场齐齐跪伏于地的诸位神官侍从耳中。
这是…确定已有君后人选的意思?同样是第一次参加祭礼的绾玉跪于地上,满是惊疑地想着,愈发不敢抬头窥视神姿。
云伊儿垂首沉静听着,身着玄赤双色祭服的老者望向台上娇妍肃杀的祭衣少女,悠长开口。
“依神谕所说,君后可立。
陛下,按照规矩,您已可以准备大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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