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伤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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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这首我很喜欢的词,传说是李太白所作。三年前,母后生辰,我曾在立政殿里谱了曲子边弹边唱,故作悲声,自以为大有风韵。当时,母后还用手抚摩我的头发,温和地笑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三年前的事恍如昨日。就在那之后不久,母亲竟从忆凤楼坠下,血染宫墙。而三年后,已是乾坤倒转,日月无光。

        宫廷里流言蜚语,朝廷上暗流涌动。外戚羽翼渐丰,柳贵妃终于登上皇后宝座,父皇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慈爱。我们所倚重的外祖父遭谗被贬去了漳州。

        旌旗飘扬,两列是张扬皇家威严的明黄。沉沉的发饰,压得我喘不过气。龙椅上端坐的,是曾经爱我若珍宝的父皇。他身畔长着一对丹凤眼的女人,如今我该尊她一声母后。她缀满珍珠与宝石的凤冠,曾戴在我母后头上。绣满金丝的长袍,本为我的母亲寿诞所制。我冷眼打量座上那个女人。过去,我一直觉得,这双眼睛多么妩媚与温柔!

        “……筑兹外馆,割爱中闱,将成万里之婚,冀定四方之业。宜以幼女封为燕国公主,应缘礼会,所司准式……”一纸诏书,将我发配去遥远的回纥之地。

        同契丹的战争,也已经持续了三年。

        三年前,父皇曾封两位宗室女为公主分别和亲契丹与奚国。但几个月后,他们却同时起兵叛周,残杀两位公主。从此边关狼烟四起,战火频燃。

        半年前,幽州节度使楚玉将军率12万大军与契丹军在都山决战。由于被切断外援,军中奚族降众又临阵哗变,大军孤立奋战,最后被合围,全军只剩6000人。楚玉与诸位副将全部阵亡。朝廷为之震惊,群臣莫不战栗。

        紧急之下,皇兄景宏领河北道行军元帅出征契丹。由于周军阵亡过多,他只能向回纥借兵。两月前,回纥的使者来到长安,提出了结盟的要求:和亲!但这一回,要真正的公主。

        父皇的女儿并不多。除去夭折的和年幼的,可以和亲的只有我和柳皇后所生的宣城公主。然而,柳后怎会让她的女儿去那蛮夷之地呢?

        大周三代以来,皇帝亲生女儿和亲,我是第一人。因此,此事震动举国上下。今天的送别也是盛况空前。除了皇亲国戚尽悉到场,文武高官也是齐列两侧。

        转过身,最后一次,将八岁的幼弟景昊搂入怀中。最后一次,在他耳畔细细地叮咛。从此以后,姐姐再无法保护你。

        “三姐!带景昊一同去吧!”弟弟拉着我的衣袖泪如雨下。我亦心如刀绞。

        “乃姐为国尽忠,景昊堂堂太子,为何如小孩儿般哭泣?”说话的是正是宣城公主仙蕙。她的双眼,冷冷地扫过扑在我怀中的景昊。

        景昊正哭得双眼红肿,听得这话,猛回头瞅着宣城公主,恶狠狠道:“三姐和裴护卫早就定亲,婚期就在眼前。要为国尽忠,你为何不去?”这话声音并不十分响,然在这宴席之上,还是刚好让每个人都听见。我惊诧地想要做手势制止他,但是柳皇后和父皇已经都转过身来。

        父皇缓缓地起身。“弄玉……”许久未唤我的小字,“过来……”很久没有见到父皇,几乎使我忘记,这还是那个教我打马球的父亲吗?

        我依言走到父皇面前,默默地跪下。还记得小时候父皇常常抱我坐在他的膝头上,拿各种新奇的玩艺儿逗弄我咯咯地笑。“燕国,你此去是要当回纥的可敦。你要永远牢记自己是大周的公主,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公主的身份,千万不可做辱没大周的事,也不可忘记自己的使命!”父皇的声音沙哑而冷漠。

        够了,父皇,我含泪说道:“家国事大,死且无恨!燕国牢记父皇叮嘱,也请父皇保重龙体,勿以孩儿为念。”最后一次企求父皇:“外祖父年老体弱,漳州之地潮湿阴冷,请父皇召他回京罢,这也是燕国最后为外祖父尽的孝心了!”

        号声响起,已是出发的吉时。鲜红的嫁裙,金色的凤冠,何其豪华,然而配上我苍白的脸色,失神的双眼,又该是何等的凄凉!端正发冠,整肃衣衫,再双膝跪倒,郑重地给父皇行了最后的大礼。来到黄老将军和裴臣相的面前,我含泪行礼:“为家国尽忠,为君父分忧,是燕国份内之事。我只担心幼弟景昊。请两位老将军老丞相护佑于他!”这两位老臣都是我外祖父多年至交。现今,我外祖父还遭谗外放,只有将景昊托付给他们了。

        他二人都是热泪盈眶:“公主何需多言,我二人必以身家性命保护太子殿下!”

        长安越来越远。

        依稀的,是随行歌女帝雉的歌声在马蹄踏踏间响起:

        “…送君灞陵亭,

        灞水流浩浩……

        正当今夕断肠处,

        骊歌愁绝不忍听……”

        她是西域进贡的歌女,一进宫美名就传遍了整个宫廷。她容貌艳丽娇媚,身材窈窕动人,歌声和舞姿都撩人心魂。宫人都道她必将受宠无比,谁知她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这样的美人,命运却也是这样薄凉。

        一支银箭瞬间击破了我的沉思。它呼啸而来,“咚”一下子深深钉在车窗框上。左右侍女迅疾起身。“真真,别动!”我对贴身侍女做了个手势。我认得这箭。箭末一尾青羽,太熟悉了。箭上果然绑着纸条。

        行进了半日,天色已晚,队伍扎下营来。屏退了左右,大帐里异常安静。窗外,是一弯清冷的残月。

        我渴望见他,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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