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塞(下)(1 / 2)
从碛口动身,越过茫茫沙漠,队伍到了呼延谷。人马都已筋疲力尽,而天气越来越冷,呵气成冰。在谷里,我们更是遇到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
狂风夹卷着大团大团的雪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车早已不能坐,我们骑着换过的高原马艰难前行。四面八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马匹驮着陪嫁的金银物资,越走越慢。有几匹马崴了脚,不能前行。骑兵们只好自己下马步行,把辎重转移一些到自己骑行的马上。只有女子们还骑在马上。
我虽然穿着厚厚的毛皮,还是冻得浑身麻木。因长时间骑马,大腿内侧都被磨破。晚上伤口稍稍收敛第二天又磨破,每条亵裤都沾满了血迹。虽如此,我还是一言不发地咬牙坚持,因为我的处境比那些步行的兵士已经要好得多了。
行了大半日,终于找到了谷里一处天然形成的凹陷处避雪。我喝着侍女端来的姜汤,感到五脏俱暖和起来。随我陪嫁的还有三十名歌舞姬,平日都是花朵一般娇嫩的女子,因几个月的跋涉劳累,此刻凑在小小的火堆旁,都显得面色萎黄,神情奄奄。
“拿姜汤给大家喝吧!”我吩咐身边服侍的侍女瑶琴,她应命去了。
外边,裴冕正指挥兵士们堆起拾来的柴火埋锅做饭。谷里寸草不生,这些柴火还是入谷前搜集的。他连日十分辛苦,也清瘦了不少。
天气太冷,干粮煮不热,都只半熟,只好将就食用。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大家都愁眉苦脸,十分萎靡。向导说:“出了谷就好了,谷那边就是周军驻地,应该可以避雪,还可以补充些食水。”
听了这话,大家才振作一些。向导又说:“快走吧,谷里天黑得早,不趁天还亮走出去,就只好在谷里过夜了。”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走出了呼延谷。点起火把,照亮谷前,两座雄伟大山相对而立,一座高大的雄关就矗立在两座山峰之间。向导向我禀奏:“这就是周军最后的驻地鹿儿关。这里地势险要,传说中间通道只有山鹿可行,因此得名。出了鹿儿关就是回纥地界了。”
想到这一路来的艰辛,大家不禁欢呼雀跃。前哨兵士已去关外叫门,后面的人都翘首以待。不多时纵马而来,却神情愤愤:“禀公主,驻军不肯开关放行!”
前去回纥,鹿儿关是必经之路。此刻风雪交加,天又将黑,不开关,几百号人在关外无处栖身。我忙示意裴冕取我的令牌再前去叫门。
他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身上落满了雪,神情抑郁:“守关士兵大约有四五千人,武器精良。他们不放行,我们绝冲不过去。”
“为何不放行?”我大为疑惑,“不知道我们是和亲队伍吗?”
他咬着牙说:“皇后的兄长柳盛已调任幽州节度使,此地是他管辖。守城将官说,柳大人有令,大周与契丹正在交战,任何人不得放行。我以公主之尊相逼,他们虽明知我们是和亲回纥的队伍,但唯柳盛马首是瞻,现下也是无法。”
我听到柳盛的名字,心下已是发凉。回首看身后队伍,兵卒委顿,女子们更是瑟缩,更是焦急。
计议了半天,我只好亲自来到关下,大喊:“关内诸将军,我是大周燕国公主,奉皇帝旨前往回纥和番,有圣旨及通关文书在手。今日天色已暗,风雪袭人,请诸位将军放行!柳大人处来日自当说明,不使诸位为难。”
关上铠甲身影众多,却一点声音全无,只有我自己的回声和着狂卷的风,消弭在天地的尽头。
天已全黑,数百人被困在关下,两面都是大山。雪一会儿就埋过膝盖,许多人都冻得受不住了。
向导无奈,只得说;“如守将坚持不开关,我们只好走另一条道。”
“有另一条道?”我与裴冕同时惊喜出声。
向导却眉头紧锁,徐徐从嘴里吐出三个字:“紫蒙川。”
他指向大山旁那一片幽黑深邃的所在:“紫蒙川名字虽好听,却是一片沼泽地。过了沼泽地要翻过鹿耳、错甲三座大山,绕行八百里才能到回纥地界。当地人常说紫蒙川是连鸟也飞不过的地方,大军更是难行。故而周军只守鹿儿关。”
话音刚落,前方一阵骚乱。原来是队伍中的兵士不堪寒冷,和关上守将争执起来。几名队长已激愤难耐:“他娘的,等在关外一夜,我等非冻死不可,不若杀入关去!”说罢便要登城。
城上守将一见,立刻排出数列弓弩手,几百支箭对准城下,只待一声令下,便一齐发射。
一时剑拔弩张,“住手!”我厉声大喝,“尔等都疯了吗?”送亲队伍中不少是陪嫁歌舞女姬和侍从,还有带往回纥的工匠文官,真正能打仗的兵士不过三四百人,所带武器也不过是防身刀剑,与守关精兵根本无法对抗。
“不若回到呼延谷外再作打算。”我征询裴冕。
然而落了一天的大雪,呼延谷本就狭小,现在更已被雪完全封死,无法出去。
“那么,只有紫蒙川一条路了。”
裴冕十分精干,一做好决定,他立刻原地将兵士重新编队。为了能过沼泽,丢掉了一些重的行李物品,几匹受伤的马也被丢下。每个人整理自己的装束,力求轻装上阵。
他将一把尖刀呈给我:“万一……防身用罢。”
我感激地点点头,把刀插在腰间。
“好吧,弟兄们,把火把点亮些,上路吧。”
即使有了火把,幽暗的沼泽地仍是十分难行。情况肯定比我所感受到的糟糕得多。因为为了保护我的安全,裴冕一路执意背着我,等前方的兵士探明路,再前行。间或会听见一两阵惨叫,不知是谁陷进了沼泽,还是碰上了毒蛇之类,情形十分恐怖。我趴在他背上,在火把的光亮中隐约看见他在深深浅浅的雪泥里前进,有时甚至没到腰间。
雪还在不停地下,使得道路更难行走。不少地方表面冰冻住,踩上去才知道会陷得很深。我牢牢抓住他,防止自己从他背上掉下来。
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了?”裴冕大喊。原来前面有一大片淤泥,一些马匹辎重陷进去了。
“前方太危险了,还是原地休息,等天亮再行吧。”他喘着粗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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