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窃听者(二)(2 / 2)
我惊愕之余又忍不住叹息。
我十一岁了,都时常在母妃身边撒娇,什么事情都喜欢赖在母妃怀里添油加醋的说一阵。而他足足比我小了一半……
“子枭,皇叔知道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不给我看?你难道不痛吗?”
托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顿,他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练功擦伤而已,虚谷先生说,不想被欺凌就要变得强大,无人保护自己之时只能自救。”
我怔了半晌,直至烛光映红他的脸庞,美酒在手间冷了温度我才缓缓举起杯盏。
也许他有身为皇子的尊荣,也许他有作为武者的气节。终究我看他一次便只有一次,他自救便自救吧。这样想着便将满腔的怜悯收了起来,朝他赞许的微笑。“子枭,你要快乐……”
那一夜我和他烂醉在殿前,直到第二天清晨也不见一个人来祝贺。醒来的时候莫浅坐在我身边沾湿了毛巾给我擦脸,不见子枭我没由来的心慌。
莫浅平常一样微笑,“哥哥带他走了,他一向不能休息的。”
我痴了一样的看着收拾过了的大殿。“你说他有多坚强?”
“没有人愿意坚强,都是被逼出来的。”
四
我没想过那一次子枭伤得那么重——右肩伤口见骨,两扇肋骨被折断。他没有敷药,陪我喝了一夜的酒,席间谈笑如常,问的最多的便是西城的事,而反应迟钝的我却只给他将了些无关痛痒的风月。
此后莫浅时常会和我说些子枭的事情。
他解开了一千年来无人破解的棋局。
他将邦子监的三位主考考倒了。
他的画卷在市面上千金难求。
他在一次比试中险险赢了虚谷。
他越发的能干了,成了丰家又一个能干的皇子,像很多年以前那位风采传帝京的五皇子。相比之下太子黯然失色,除了生母是病故的皇后,舅舅是当朝的御前军统领之外他一无所长。皇家数千年的通病,为权贵手足相残,为荣华不择手段,这位大侄儿学得恰如其份。
他收买所有皇子公主,让他们处处刁难子枭;他在子枭的坐骑和兵刃上动手脚,令他折伤两扇肋骨;他甚至丧尽天良的在子枭的食物里下毒,妄图毒死这同父亲生的弟弟……这些种种莫浅从不肯与我说,然而我都知道。
这样的过错,任何一次都可以以死谢罪,然而子枭却一次也未曾揭发。
我看不过去,便带了添香去了趟天谢宫,他恭敬卑谦,言谈间滴水不漏,将一概事情推了个干干净净。这大出我所料,我以为他会恼羞,激动处会兵刃相见,然而他却是这样。
我无功而返的代价是子枭的再一次重伤。
那一天子枭独自前往西城探望母亲,却被御前军伏击。他以一人之力敌三千精锐死士,重伤之下失踪了数日。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三日,莫浅来到我府中,形容憔悴的告诉我,太子善妒,暗中调集御前军伏击子枭,子枭失踪。
于大皇子这个侄儿我没有丝毫好感,我不解他何忍伤亲弟至此?
子枭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一个半月以后,那时我们正在全城疯狂的寻他。
他从我书房的窗户里飘进来,白衣似雪,完美无缺。
如得上天一至宝,我欣喜若狂,问他当日情形,他只是淡笑不语,被我问急了便说了两句话。
前一句让我心惊肉跳,后一句令我潸然泪下。
他说:“血的味道太腥,夜的温度太冷。”
他说:“母妃好美,好温柔,那样温柔的一个妻子父皇为何不要?”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承诺。
“子枭放心,母妃会好好的,子枭也会好好的。”
五
由小到大我的承诺都自己信口说说,喜欢在先生责罚的时候随口许个诺,喜欢在母妃生气的时候信天撒个谎。而对子枭说的我希望是真的。
可是这一次没能成真。
狼族莫名其妙的兵临城下,城楼前若妃身死,子枭像一头受伤的小野兽来到我面前,发了痴一样的问我,皇叔为何连你也要骗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抱着紫末剑在阴暗的角落里低低的哭。
细雨淋在他身上,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除了这剑这少年再无一物。
皇帝哥哥遇刺的时候他又失踪了,全城戒严的追捕他,一半是御前军,一半是金甲战士。我隐约的明白了什么,与莫浅一道出了府。
我们翻遍了整个帝京也没有他的踪迹,我莫名惶恐,这少年是否再也不会回来?
大皇子终究还是死了,我恶毒的庆幸,同时宫中有了寻到子枭的消息。我大喜过望,然而这一次回来的子枭与往日不同了许多。
淡漠清冷,不苟言笑。
我想他是累了,不久便会醒过来,那时依旧是那个温软安静的孩童。然而自打在书房外见他练字后我赫然明了,那个安静无争的子枭再也回不来了。
白色纸朱红字,字字刺眼——诛天伐地倾社稷。
那是他的誓,那是他的恨。
西城回不去,他赖以守护的人和物一一破碎。
几次想劝他放下可在对上他清冷目光的一刹又把唇边话咽下,也许,只有这个样子的子枭才能在宫中存活下来。
而他也再不与我喝酒,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中反复的说着,我讨厌这皇宫。
门外蓦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卷啪一声落地。
我张皇的看向窗外,暮色深沉中闪过一袭浅淡的绿色,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破门而来。“这样的子枭大概是你没见过的吧?”
我不说话,定定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七王爷。他微微笑着站在门口,风卷起他的衣襟,灯火染过他的鬓角,淡然的神色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似乎料到我不会回答,他关了门走了过来,嘴角依旧是那样从容淡定的笑。“我在此等你一天并不只是想给你看一个单纯的故事,这些本也不是写给你看的。只是今时今日能助我的惟有碧瞳你,故而我翻出了这些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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