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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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出门的时候,方刻在花一棠的脸上涂了些黄色的药膏,现在花家四郎面色蜡黄,颜值被硬生生拉低了好几个档次。走在人群里,甚不起眼。

        他今天又变得异常安静,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百姓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便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的衣着,还会抽着鼻子闻两下,一个人路过,两个人路过,一群人路过——纷纷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

        林随安、靳若和方刻远远跟着,恨不得离花一棠八丈远。

        靳若:“他是狗吗?”

        方刻:“真不想承认认识他。”

        林随安:“……”

        好丢脸。

        龙神庙位于诚县半山处,在山脚就能看到山林间若隐若现的金光,待爬上山来,才看清金光是道观大殿的金顶,今日阴云密布,金顶依旧金光璀璨,不知到了天晴之时,该是如何光华夺目。

        过了黄墙青瓦的龙神观牌楼,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宏伟的道观攀山而上,中轴线上建有两座主殿,前殿是主殿堂,名为”龙神殿“,后殿是二层建筑,挂着“承诚堂”的牌匾,东西两方是对称的钟楼和鼓楼,其余大大小小十余座殿堂分布在绿树丛林之间,金顶交相辉映,颇成规模。

        花一棠停下脚步,眸光冰冷。

        一路上见到的百姓,虽然衣着整齐干净,但肩头、衣袖、下摆处皆有破损补丁,还能闻到多年存放发霉的气味,显然是多年的旧衣。

        在诚县,向龙神观献供奉是大事,他们却只能穿着这样的衣衫,说明平日里的衣衫只会更加破旧。

        如此贫困的县城,如此贫困的百姓,竟然能修建出如此夸张的道观,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龙神殿前是一处宽阔的广场,分设有十二处供台,每坊的里正端坐在供台之后,手边放着户籍名册,百姓在所属坊区前排队,献上供奉后,里正便在名册上勾画标注。

        方刻啧了一声,靳若骂了句娘。

        林随安皱眉:瞧这架势,所谓的供奉根本不是自愿,而是强迫的。

        蓬莱坊的队伍最短,因为蓬莱坊多为商户,数量极少。方刻排到了最后,前面就是隔壁的茶肆掌柜,热情和方刻招呼,无奈方刻的冷脸实在赶客,尬聊几句不见回应,只能作罢。

        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站在队伍外侧,沉默地观察着广场上的百姓,献上的供奉种类五花八门,多为吃食,献钱的很少,送完供奉,便两两聚集一处热络寒暄,每个人脸上红扑扑的,都带着笑,那种笑容很难形容,似乎很满足,很充实,但眉眼间又带有几分虚幻感。

        林随安:“所有人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靳若:“看起来的确身体康健。”

        花一棠:“百姓们的体重如何?”

        “哈?”靳若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迅速去人群里转了一圈,回来时,脸色愈发怪异。

        “几乎所有人都比相同年纪的平均体重轻了四成,太奇怪了。”靳若指了指最角落里的一群庄稼汉子,“除了那几个。”

        庄稼汉中有几个颇为眼熟,正是之前在城外野茶肆见到的几人,他们也认出了这边,哄笑成一团,小鱼从笑声中钻出,红着脸跑过来,左顾右盼,没找到想见的人,眼神黯淡了,“伊塔没来吗?”

        花一棠笑道,“伊塔今天看家。”

        “哦——”小鱼脚尖蹭着地面,歪头看着林随安,语气酸溜溜的,“你就是伊塔的猪人?”

        花一棠和靳若唰一下看向林随安,林随安有些尴尬,“是。”

        小鱼又“哦”了一声,嘟着嘴盯着林随安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突然又高兴了,“你也挺好看的,但是我更好看。”

        花一棠和靳若:“噗!”

        林随安哭笑不得,“是。”

        小鱼的目光又转到了花一棠脸上,表情垮了,“你怎么突然变丑了?”

        花一棠干笑,“我有些水土不服。”

        小鱼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塞到花一棠手里,“这是我答应给伊塔的百花茶,你……你多喝点,别太伤心了,一定会变回去的。”

        这回轮到花一棠哭笑不得了。

        “当——当——当——”鼓楼的钟声响彻整座道观,正殿大门缓缓开启,一队年轻道士鱼贯而出,皆身着大襟蓝袍,头戴月牙冠,为首的道长十岁上下,着黄色戒衣,头戴莲花冠,面如冠玉,缕轻髯,仙风道骨,手持一柄银色的拂尘。

        他身后还有人,一个是熟人朱达常,站在左手位,右手位的两人没见过,皆是年过不惑,锦缎长衫,一个又高又胖,长了张大饼脸,一个又矮又瘦,尖嘴猴腮。

        众百姓纷纷虔诚叩拜,高呼“玄明观主”,小鱼见林随安等人还愣着,忙提醒道,“这是龙神观观主,快磕头!”

        林随安、花一棠和靳若对视一眼,躬身单膝跪地,整个广场上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唯有一个人鹤立鸡群地站着,气势万千瞪着玄明散人,竟然是方刻。

        人瞳孔地震:完蛋,把方兄忘了。

        玄明散人似是有些诧异,和蔼地看着方刻,“这位郎君看着有些眼生,外乡人?”

        朱达常冷汗都下来了,忙上前解释道,“这位是新到诚县的大夫。”

        玄明散人淡然望着朱达常。

        朱达常根本不敢对上玄明散人的视线,低头道,“蓬莱坊新开的医馆。”

        大饼脸:“诚县居然来了大夫?”

        尖嘴猴腮:“朱九郎啊,这事儿你好像没跟我们说过吧。”

        朱达常擦汗,“未曾禀告二位家主,是朱某的失职。”

        玄明散人笑了一声,微微提声,“可有供奉?”

        朱达常忙向方刻打眼色,方刻面无表情,依旧一动不动瞪着玄明散人。

        玄明散人的笑容消失了。

        整座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噤若寒蝉。

        靳若:“方大夫不会没带钱吧?”

        花一棠:“今早我明明让木夏给了方兄一贯钱。”

        靳若:“一贯钱?!完了,我有个不详的预感。”

        花一棠:“莫、莫非……”

        林随安:“……”

        不用莫非了,方兄这么抠门,钱到了他手里,还想让他送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玄明散人以眼神示意,众道士呼啦啦将方刻围在了中央,靳若倒吸一口凉气,林随安攥紧千净,花一棠最绝,好像一只大蜥蜴,贴着地,飞快向方刻所在方向钻了过去,“行个方便,让我过去,多谢多谢。”

        就在此时,大野坊的队伍哄一声乱了,有人尖叫,“有孩子晕倒了!!”

        众人大惊,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谁都没想到,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方刻,干瘦的身体仿佛突然被注入了什么神奇的超人能量,闪身钻出道士的围困圈,跨步跃出蓬莱坊的队伍,高呼,“让开,我是大夫!”

        大野坊的人群散开一圈,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孩子面色潮红,全身剧烈发抖,妇人哭叫着孩子的名字,“阿牛,阿牛,你怎么了,醒醒啊!”

        方刻跪在妇人身侧,指腹搭上男孩脉门,眉头一紧,正要去摸男孩的额头,不料那妇人突然狠狠打开方刻的手,尖叫道,“别碰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呼道,“观主,求您救救阿牛!”

        方刻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跪地的百姓们手脚并用让开了一条路,玄明散人衣带飘逸,一尘不染的道鞋踏过万众瞩目,一步一步走到妇人面前,笑道,“孩子病了吗?”

        “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妇人重重磕头,“请观主赐符水,救救我的孩子!”

        玄明散人微笑着,没说话,大野坊里正上前,翻了翻手里的户籍轴册,低声道,“此女名为秋娘,是个寡妇,一年前丈夫死了,只有一个儿子,乳名阿牛,家住大野坊洪道街,连续月的供奉都是斤咸鱼。”

        玄明散人点了点头,“秋娘,你心不诚啊。所以孩子得不到龙神庇佑,方才生了病。”

        秋娘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泪汹涌流出,“观主明鉴,我、我这几个月的确是拿不出别的东西了,下个月一定好好献上供奉,求观主救救我的阿牛,救救我的阿牛啊啊啊啊!”

        “我是大夫,”方刻站起身,“我能治。”

        玄明散人依然笑着,淡然看着方刻。

        “一个外乡人,你懂个屁?!”

        “竟然对观主无礼,惹怒了龙神,你担得起吗?”

        “观主的符水包治百病,我们诚县不需要大夫!”

        四周的百姓一个接一个站起身,一双双冰冷又愤怒的眼睛,仿佛无数寒刀穿透了方刻的胸膛。

        “滚出诚县!”

        “滚出去!”

        “滚出去!”

        “滚出去!”

        方刻怔住了,脚下一个趔趄,退了半步,一团温热坚定地抵住了他的背心,是一只手。方刻闻到了满碧的味道,是千净的味道,也是林随安的味道。

        “啊呀呀,误会啊误会!我家方大夫不会说话,让大家误会了。”花一棠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抱拳笑道,“方大夫的意思是,看这位母亲家境贫寒,想替这孩子献上供奉,求观主赐下符水。”

        说着,从怀里掏出四贯钱,恭恭敬敬捧到玄明散人面前,“还有一贯钱是我们的供奉,请观主笑纳。”

        玄明散人挑眉,“哦?是这样吗?”

        “哎呦,瞧我这不懂事儿的,我们是新来的,自然要多供奉些,方显诚心啊。”花一棠又掏出一贯钱,“还望观主莫要怪罪,务必请龙神多多庇佑我家啊!”

        方刻只觉背后的手掌缓缓施礼,将他的身体压弯了,身侧的林随安躬身抱拳,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请观主莫要怪罪。”

        方刻闭了闭眼,抱拳,“观主大度,莫要怪罪。”

        朱达常忙上前打圆场,“外乡人不懂规矩,幸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观主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玄明散人满意点了点头,示意收起花一棠的五贯钱,提声道,“玄清师弟,请符水。”

        一名道士应声退下,秋娘泪流满面磕头致谢,众百姓露出了欣慰又满足的笑意。

        林随安和花一棠趁机将方刻拽到了人群里,松了口气。

        不多时,那名叫玄清的道士捧着托盘回来了,托盘上是一个袖珍的白瓷葫芦,两寸多高,葫芦口以红蜡封着。

        诚县百姓望着葫芦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和渴望。

        秋娘颤抖着将符水灌入阿牛口中,不消片刻,阿牛的全身发抖的症状停了,玄明散人以拂尘在阿牛头顶绕了两圈,阿牛满面潮红渐渐褪下,砸吧砸吧嘴巴,睁开眼睛,弱弱唤了声“阿娘”。

        秋娘感激涕零,“太好了、太好了!阿牛活了!阿牛活了!多谢观主救命之恩!”

        周围百姓一片欢呼。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同时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方刻耷拉着眼皮,古井般的眼瞳定在阿牛的脸上,狠狠攥紧手指,指甲割破掌心,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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