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鸟笼之内(2 / 2)
桑普森完全不打算顾忌在场的女儿,甚至没有看向她的眼睛。
安眼巴巴地凝望着自己高大的父亲。阿巴斯哥哥的手在颤抖,手心冰冷,连带着她的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是安德莉娅和安娜贝尔,不要在我面前使用安或者贝儿这种没规矩的名字。”
“是,父亲。”
阿巴斯垂下头,柔顺的咖啡色长发顺着肩膀垂下。
“对不起,安。”他强笑着说道,“哥哥没法带你出去。”
别放弃。以及不到最后时刻,不要用它们乱来。阿巴斯照例离开城堡,继续随锡兵行动,他在扉页的留言十分简单。
“贝儿,贝儿”安开心地将书搬进她们的卧室,“我们来一起学吧。”
阿巴斯看起来非常难过。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的确确从父亲眼底读出了轻蔑。让她浑身冰冷的轻蔑。
然而阿巴斯并未就此放弃,安在第二天便收到了一摞书一摞封面甜美可爱的童话,里面是隐藏得很好的魔法资料,用阿巴斯教她的幻术消除便可以轻松解开。
“别说这种话。”安娜贝尔吓得忙去捂她的嘴。直到她们分别,安娜贝尔也没有翻看过那些书。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父亲失望。
她战战兢兢的姐姐摇了摇头。“不不了,导师说过,我们肯定学不好这些,我们生来不适合”
“她放屁我学得可好了。”
就算阿巴斯早已不在人世。
得知噩耗那年,安刚好九岁。她的哥哥又一次从锡兵归还,带着“勇者”的称号,冰冷地躺在棺材之。这次她的阿巴斯哥哥再也不会离开,可他也再也无法给她们讲故事,或者偷偷塞给她魔法教材了。
安萨维奇在黑章这个行当行走多年,人前战力优秀,但谈不上突出。可她总是能从导致全队死亡的灾难独自幸存下来因为若非生命遭受威胁,她绝不会在人前使用奥尔本皇家的高级法术。
她守住了这个秘密,时至今日,她也未曾破坏过和阿巴斯的约定。
桑普森爽快地答应了弗林特洛佩兹的要求。
安在晚睡时间后从窗户溜出来,钻进停尸的教堂,将自己窝在棺材下苍白的花朵之。她耐心地等着他们都说阿巴斯是个强大的法师,哥哥或许只是和自己开了个大玩笑。
除了极少数成员,锡兵佣兵团几乎在深渊之底全军覆没。
弗林特洛佩兹带回了阿巴斯的尸体,以及魔王的头颅。可他拒绝了皇帝的赏赐,请求隐退,只要求和妻子平静地生活。
阿巴斯是唯一肯以正常亲人的身份爱她们的人。奥尔本的两只夜莺衣食无忧,可也仅限于此。万能的神或许也不喜欢自己和姐姐吧,安麻木地用手指搓碎娇嫩的花瓣。
脚步声传来,她机警地钻进花丛深处,轻声呼吸。
她绝望地心想。
安娜贝尔完美地遗传了母亲的性格,成为新后的西奥多拉没有嚣张跋扈,反而小心到神经质的地步。见皇帝对两个公主没什么兴趣,她也吝于给她们书本提到的“母爱”,一颗心全在幼子艾尔德里克身上。
她的父亲用谈论天气般的口吻继续道“他不过是被那女人暂时迷晕了头,图个新鲜。等我们的洛佩兹清醒过来,他自己自然知晓轻重公主们现在还年幼,等她们成年,弗林特也该收心了。到时候让他挑一个,剩下的那个嫁给厄尔利公爵。看着吧,弗林特不会离开首都太远。”
“陛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洛佩兹真的”
“您答应他了弗林特洛佩兹可是位良才。他那个妻子国籍不明,很可能”黑暗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应该属于某个老贵族,她分不太清。
“我知道。”另一个声音属于她的父亲,“无妨,他会回来的。现在锡兵佣兵团遭受重创,弗林特有权利找个温柔乡舒缓一下。他那位妻子嗯,我记得叫索尼娅拉蒙一个流浪舞女而已。弗林特洛佩兹这种级别的强者和下贱的流民能过得下去”
“唔,那么让拉蒙小姐尽量自然地消失就好。”
她应该告诉弗林特叔叔。安在花丛捂住嘴巴,愣愣地想道。
“不可能。”
“如果真的”
她抬起头,望向弗林特洛佩兹脸上略带悲伤的笑容,最终保持了沉默。
然而还不到一年,已经变成索尼娅洛佩兹的索尼娅拉蒙便因为急病去世,去世时尚怀有身孕。而她的父亲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在得知消息后露出一丝微笑。
可当第二天,当锡兵佣兵团的团长在她面前停留,冲她微微行礼时,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口如果她说了,父亲会更加讨厌她吗或许弗林特真的只是和现在的妻子随便玩玩她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弗林特会相信她吗
她她真的该说吗
阿巴斯去世后两年,趁魔王头骨被偷的混乱,安成功地逃了出来。深谙皇家追踪之道,她一进树林就扯掉了满是蕾丝的裙子和装饰,并在泥浆里打了个滚儿,漂亮的栗色长发被腥臭的泥浆黏成一团。
她牢记着阿巴斯讲给她的那些故事。事出突然,为了躲避追踪,她没有用皇室珠宝换钱的打算,干脆地将它们统统扔在树林。全身上下只留一身沾满泥浆的里衣,安跑出了树林强大的法术装在她的脑子里,她有自信存活下来。
那是第二次。安想,她第二次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失望以及恐惧。
然后便是最后一次了
就算里衣被泥浆弄脏,绸缎的细腻光辉依然扎眼。安跑到城镇边缘的一户人家,偷走了晾晒在院子里的麻布衣物,并将绸缎里衣裹满石头,扔进肮脏的污水河。
到此为止是顺利的。可现实更为残酷的一面很快显现出来
十一岁的安没有太多概念,这场逃亡或许是伸向自由的手,抑或是对亲生父亲的某种惩罚。
如果他还对她怀有为人父母最基本的爱意,那个冷酷的父亲是否会为她焦急
安坐在硬邦邦的地上,坚硬的碎石硌得她浑身疼痛。她已经因为下水道可怕的臭气呕吐了四五次,本身就缺乏锻炼的身体不堪重负,疲惫的精神更是雪上加霜。她闭上眼睛,蜷缩起来,在下水道的阴影沉沉昏睡。
她是被饿醒的。
麻布衣服扎痛了她的皮肤,从没穿过的硬底鞋将她的双脚磨得满是血泡。为了躲避可能的猎犬追踪,用法术屏蔽身上的定位魔法后,她咬着牙钻进臭气熏天的下水道。
现况自此急转直下。
下水道的昆虫在她昏睡时咬破了她的皮肤,长发上的泥浆开始干涸,头皮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爬。她这么突然一起身,被扯动的伤口传来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安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她啜泣着顺着下水道游荡,直到找到被人遗弃的半边剪子。
那会儿她管不了那么多。处尊养优的小公主浑身哆嗦,用剪刀还算锋利的金属刃削下头发,将带着泥浆和爬虫的长发尽数弄断,随后丢入浑浊粘稠的地下河。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得知什么是“饥饿”。一开始安还以为自己得了急病,吓得冷汗涔涔。胃部陌生的疼痛困扰着她,令她的头阵阵发晕。天已经黑了,他们肯定已经发现自己行踪不明。这份小小的胜利感支撑着小女孩站起身来
随后她惨叫一声。
不,当务之急还是先弄点吃的。夜已经深了,这些事情可以明天再想。挣扎着走了长长一段路后,安从下水道口探出头,小心地按了按变得一团糟的短发。胃部的嘶吼犹如雷鸣,吵得她两眼发花。
这里应该是首都多鲁边缘的贫民区。
呼吸着下水道腐臭潮湿的空气,恐惧开始啃咬她的脚趾,顺着伤口侵入血液。冒险并不像阿巴斯口的那样简单。是啊,她明明知道其的区别阿巴斯是个成年的男人,而她只是个孩子。
要回去吗安颤抖着思忖道。如果回去,父亲会怎么处罚她
一丝食物的香气从远处飘来,安循着味道而去,气味的终点是个半敞的破屋。屋子里没什么人,一大锅粘稠的热汤在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说实话,那汤颜色浑浊,看不出用什么材料煮的,香气也寡淡得很。旁边汤勺的握柄上还黏有厚厚的黑色油污。
尽管打心眼感到恶心,安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吃一点。她想,就吃一点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那是她犯下的第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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