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梅花落(2 / 2)
当听到笛音中出现一个异样的音符、旋律微微一滞时,他双耳轻微一动,蓦的睁开双眼,自门后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窈窕的人影,身着素色衣裙,长发垂落,背对着他,双手中一支九转碧玉笛,横笛而吹。
独孤信慢慢的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那人身后。
“你也会吹《梅花落》?”他语声低沉,从她手中拿过九转碧玉笛,放在唇畔微微一吹,一串流畅美妙的旋律便自笛中飞出:“方才你有个地方吹错了,应该是这样。”他住了口,将九转碧玉笛还给对方,却在看到她的面容时微微吃了一惊:“白……姑娘?你是位姑娘?”
独孤信美目之中现出疑惑之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浅予手持九转碧玉笛微一躬身:“先前为避乱世之祸,所以浅予易作男装而行,请独孤将军万勿见怪!”
“哦?……呵呵!”独孤信愣了一愣,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敢在乱世之中匹马行走,白姑娘也是位当世奇女子!”
他负手于后,望向远处:“姑娘请看,这新雪初下,弦月当空,地下铺着月光皓影,天空上流转着月亮如银,而当我看见姑娘时,”他的目光自远处收回,落于白浅予清浅的面容之上:“在这月色与雪色之间,姑娘才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
“独孤将军过誉了!”白浅予微微低了头:“浅予不过一个普通女子,只在将军眼中,才看出这不同寻常之色。”
独孤信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风姿清雅,秀出群芳,白姑娘之风姿,便与这梅花一般,清丽脱俗。”
“方才那一曲《梅花落》,未曾吹完,我已十年未曾听到,不知白姑娘可否为我将它吹完?”独孤信道。
“我也只是新学,献丑了!”白浅予依言将九转碧玉笛横至唇边,一缕笛音便自九转碧玉笛上飞出,寥寥落落,如同雪花般散于四野。
她新学生涩,又接连吹错了几处,独孤信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吹完。
待她一曲终了,独孤信方道:“多谢白姑娘完我心愿!十年了,再听到这首《梅花落》,真可一浇我心中块垒!”
漫声吟道: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
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
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雪满山。”白浅予悠悠道:“这曲《梅花落》,原是寄托边关战士思念故国之苦,听闻是故老将军独孤库将军的最爱。”
“不错!”独孤信眼眶陡的一红,语声沙哑:“我父亲乃是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十年前,他奉旨率三万大军往西北平乱,即将大胜还朝,叛军见大势已去,便在军队中施放瘟疫,并安排人在国都郦都中散布流言,说边关瘟疫爆发,若放大军入关恐会引发国内瘟疫流行,朝廷听信此谣言,便令边关守将拒开城门,可怜三万大军浴血奋战,没有死在敌人刀下,却活活饿死在了玉陉关外!”
他踉踉跄跄着,回身冲入祠堂之内,对着供奉的“忠义勇大将军独孤库之灵位”的牌位,双膝跪了下来,跪在了一片燃烧着的白烛之中:“父亲在万般无奈之下,眼看着自己手下的良将勇士一个个饿死,他最后选择了挥剑自杀,临死前喊出了‘吾何罪?获罪于天!吾心昭昭,苍天可鉴!’的话语,我当时十五岁,就在城门内,听着父亲喊出那句话,我用力的抓城门,十根手指头都抓烂,便用头去撞城门,可是那一道门,便如鬼门关一般,将我与父亲挡在了两头,生死两隔!”
独孤信语声颤抖着,道:“我就守在城门的另一边,听着父亲逐渐死去……”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白浅予,眼睛中一片血红,令他一双美目此时看来竟有几分可怖:“你尝试过近在咫尺的听着你自己的亲人,就在你身边一点一点死去的感觉吗?那种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你听着他说话,听着他气若游丝,直到你呼唤他时,他再也没有回应……那种死亡,简直比亲眼看着他死去更可怕!因为你的脑中,全是疯狂的遏制不住的想象着他怎样死去的景象!”
他双目中流出眼泪来道:“当最后全军饿死,没有一个活人的时候,朝廷才令打开城门,放我出关,我看到父亲的尸体,骨瘦如柴,用那把杀退敌军的大刀,最后抹在自己的脖子上,三万大军,就在自己浴血守卫的家国边关前,被活活饿死,尸体漫山遍野,那是怎样一种苍凉的惨象,活脱脱一副人间地狱啊!”
独孤信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个写着“忠义勇大将军独孤库之灵位”的牌位,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看,最后朝廷还死后追封我父亲为‘忠义勇大将军’!”他唇齿间冷笑一声:“好个‘忠、义、勇’,又有何用?这就是他忠心护卫的朝廷,他直到临死都叮嘱我要舍身保护的国家!”
他一拳猛力捶在地面上,指节上顿时现出血痕:“我父亲他一生,便是死在这‘忠、义、勇’三字上面啊!”
他仰天长笑,笑中又带泪,双目中流出的泪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血泪。
“这十年来……人人皆知我抗命出朝廷,拥兵十万,自坐东南,不受朝廷指派,拒不听封,人人皆看我日日醉生梦死,歌舞生平,”独孤信的语声,渐渐变得嘶哑,低沉了下去:“却不知这十年来我日日如坐针毡,夜夜做着城门口的噩梦,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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