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锦裘世家子(2 / 2)
室内的小几之上,搁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早已烹煮好一壶新茶,此时火已旺、茶已沸,正是饮茶的时候。
任水寒将轮椅转到几旁,从椅上下来,坐到矮凳上,从茶盘中翻出两只紫砂茶杯,置于面前,含笑道:“卫兄请坐!”
卫兄依言坐下,却道:“我见任兄移动之时,双腿灵便,并不似有疾模样。”
任水寒闻言一笑,从火炉上取下茶壶,壶中倾出沸水,在面前两只杯中一烫,转又倒入茶洗之中,将两只茶杯分别置于自己和卫潇面前,用茶壶壶嘴对准茶杯,高高一注,茶水便被冲了出来,注入杯中,碧绿可人。
他这一套动作熟练之极,亦风雅之极,隐隐中便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任水寒待将茶注好,方笑道:“我信上说有不治之疾,卫兄却是记住了!只是我这疾病自幼时起便有,来的很是奇怪,幼时我贪玩,不似现在这般安静,常常随着哥哥们飞鸡斗犬、走马观花,可以说是无所不至,那时还得了个‘小飞少’的称号,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好端端的一个人,便会忽然发病,病起之时浑身疼痛,如千刀刺心,头痛欲裂,诸般情形,不可名状。请了几位大夫,皆是当世名医,看了我的病却也摇头,说实在不明病因,恐是邪症,行将不治,父母兄长们忧心,谁想过几日,我又好了。”
卫潇奇道:“真有这样的病?”
任水寒点头道:“我家人原先也是不信,后来我又病发了几次,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他们将几个名医都请遍了,无法,只好连那些巫医神婆都请了,家里弄的乌烟瘴气,布法驱邪,连带我也喝下了无数草灰水之类的东西,却仍是一点也不见效,到后来连家人都要绝望,却忽然来了个走方的道士,自言是方外全真,说是在外墙听到我的喊痛之声,自荐一治,我家人先见那道士邋遢,破袍上好几个虱子,头发散乱,脸黑如锅灰,便不想让他治,谁想我那时我正痛得厉害,便叫道:‘无论他是谁,只要缓得了我的病痛,我便重金谢他!’”
说到这里,将手中茶杯一抬,放至鼻下闭目一嗅,道:“茶香正好,卫兄请饮!”
卫潇将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果然清香爽口,余味悠长,道一声:“好茶!”又道:“然后呢?那道士可治好了任兄的病?”
任水寒放下茶杯,含笑点头道:“我是家中幼子,上头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自幼最得宠爱,我家人拗我不过,便让那道士医治,谁想那道士近前一看,也不把脉,哈哈大笑半日,方道:‘恭喜老爷夫人了!’我父母连带几个哥哥姐姐都不甚解,以为这道士疯了,却听他接着说道:‘贵公子将来必有大成!’我家人便连忙问他怎么有大成法?只听他道——”
任水寒又执起茶壶,往卫潇和自己杯中添了茶水,接着道:“那道士看似疯癫,却说出一番至理来,现在想来犹令我印象深刻。”
卫潇道:“他怎么说?”
任水寒道:“那道士说,以他们道家观之,天下之至柔,可以驰骋天下之至坚。以贵公子之体质,柔弱非同常人,然而柔者,道之刚也,弱者,道之强也,正如同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贵公子将来,定能弱之胜旨,柔之胜刚。又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我父母兄长便急了,令他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且说怎么治我的病。”
“那道士便从身上取出个拇指大的泥丸,给我吃了,我的疼痛便立时止住了,我父母大喜,令下人送上金银,那道士不受,又令送上珠宝衣帛,那道士亦不受,我父母便道,但能治得好我儿的病,这家府之中,看少什么,便尽管拿去,绝不反悔!”
卫潇转动着手中茶杯,笑道:“这却有些意思了,想那道士金银珠宝皆不受,定非凡人,你父母原想着家中巨富,有什么不可以满足他的,但那口气只怕有些托大。”
任水寒点头笑道:“卫兄说的正是!我父母确实如你说,便让那道士随手指所指,指中什么便拿去什么,谁想那道士眼睛在满屋中一转,就指了指我。”
“指你?”卫潇手中茶杯一停:“难道他竟要将你带走?”
任水寒道:“正是!那道士说,他这泥丸,只能暂时止住我身上病痛,我这病原是奇疾,乃是上天降下,药不可愈,每走满九百九十九步,这病便会发作一次,而且每次发作之时,只会愈来愈痛,到最后连他的泥丸也止不了我的痛,我便会疼痛而死,若想好时,除非我父母舍了我跟了他去,入道修真,方得痊愈,但我父母终是不舍,那道士便留下九枚泥丸,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卫潇道:“那道士便这样走了?你父母只怕是生生放走了一个医仙。”
任水寒笑道:“那道士迈出门去,我三姐姐忽然想了过来,便急急追了出去,明明见那道士走得不快,待追出门时,却已不见他的身影,只有天空飘下一枚黄符,正正飘到我三姐姐手中,我三姐姐接下来看时,却是四句歌诀。”
顿了一顿,手指在桌上轻叩,轻声哼道:“生亦惑,死亦惑,权势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卫潇听了反倒一笑:“这道人的意思,你现在虽然有病在身,体质柔弱,将来却是权势与倾城色皆唾手可得,我是不是应该以茶代酒,先道贺一杯?”
举起手中茶杯。
任水寒亦是一笑,摆手道:“那些俗物,原不是卫兄这样的人物看重的,快莫要取笑于我!但我今日能见着卫兄,相谈甚欢,乃是不可得的机缘,便为这个,亦该以茶代酒,与卫兄满饮此杯!”
将杯一举,遥遥一敬,一口饮下杯中茶。
卫潇亦随之饮了下去。
放下茶杯,环视四周,只见几旁一盆兰花,孤标一枝,枝上并开数朵,花白艳丽,清香袭人。
任水寒见卫潇注视那花,笑道:“这兰花名叫华胄兰,因其单生一枝,又叫孤挺花,此时若旁生有别的花,便都向它会垂下花朵,如人之低头,我因爱它,便令人将它搬上了船。”
卫潇目光停留在那花上,注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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