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奉煜王之命,将宁倩轰出宫去,无诏再不许入宫。”
宁倩险些晕过去,“放肆,你们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两名侍卫当即上前,神色冷漠道,
“宁姑娘,是在下请你出去,还是自个儿走出去?”
宁倩见邵恭动真格的,嚣张的气息顿时熄了大半,看着面前两名侍卫,刀削般的脸无任何表情,气得捂着脸,从二人当中冲了下去,心里想,等她成为十王妃,再给沈妆儿好看。
刘瑾淡淡瞥了一眼她的背影,扫视一周,“刚刚有人搬弄是非,妄议煜王府之事,全部扣押,待诸位父亲前来御马监领。”
姑娘们差点吓哭,齐齐跪下朝沈妆儿磕头,“请王妃饶恕”
沈妆儿毫不理会,留下邵恭处置这等杂事,先一步下了台阶,寻了一处僻静处先候着,不多时,刘瑾果然跟了过来。
沈妆儿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刘瑾上前拱手一揖,“回王妃,午宴结束后,陛下喝得有些醉了,召林嫔娘娘在养心殿伺候,娘娘到了养心殿遇见奴婢,便吩咐奴婢去给煜王带个话,说是您可能会被岑妃娘娘为难,奴婢正欲去寻煜王,恰恰撞上邵公公,听说这边出了事,便随他一道来了。”
沈妆儿顿时铭感五内,林嫔这人当真处得。
又见刘瑾换了一身浅紫的曳撒,神色惊讶,“一段时日未见,你又升职了?”大晋内侍服饰有严格等级,分绿,玄,紫,红四档,紫与红为上等宦官,玄和绿为下等宦官,刘瑾这一身紫衣,显然是升职了。
刘瑾反倒不好意思来,神色温润又拘谨,“回王妃,前段时日奴婢”
“在我面前无需称奴婢”
刘瑾俊脸微微泛红,失笑一揖,“前不久我替陛下办了几档子差事,陛下将我调去御马监任监督,负责部分宫禁,也就是说,我现在手里掌着一部分
四卫军。”
御马监手掌两万四卫军,四卫军号称禁军中的禁军,刘瑾堪堪进入司礼监数月便手握实权,可见他极有能耐,很得圣心。
沈妆儿替他高兴,“值得恭喜,对了,那司礼监的差事呢?”
“还挂着呢。”刘瑾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幸得当初您给我些体己,我才得以活络各位大珰,否则也不会升得这么快。”
沈妆儿颔首,“那就好,若缺银子只管告诉我”
刘瑾哭笑不得,“王妃娘娘,我如今到了这个位置,手里总该有些门路,哪能再寻您要银子,您尽管放心好了”
“时辰不早,我护送您去延庆宫”
前有侍卫开道,刘瑾与留荷一左一右,恭敬侍奉着沈妆儿,选了一条僻静的宫道往延庆宫走。
“今日午宴,煜王殿下即兴作了一首长诗,陛下龙颜大悦,满朝文武无不称赞,王妃娘娘,不瞒您说,我近来在司礼监,隐隐听到义父提过,陛下怕是有意立储了”
言下之意是皇帝属意煜王。
朱谦迟早要登基,沈妆儿没什么意外的。
余晖将落,将高耸的宫墙镶上一道金边,秋风从宫道深处刮来,猝不及防拂来一片寒,一行人拐入往南的宫道,沈妆儿紧了紧袖口,问刘瑾道,
“陛下还在养心殿歇息?”已到了酉时初刻,再过一个时辰,家宴便要开始,前世皇帝是在家宴后出事的,每每思及此,她便有些惴惴不安。
刘瑾答道,“是,陛下回的迟,我义父已喂了醒酒汤,想必要多睡一会儿”
“几位王爷在何处?”
“还在奉天殿喝酒呢,昌王喝得不省人事,云南王府那位世子爷缠着煜王殿下不放,余下几位王爷也得应酬那些外国使臣”
皇帝虽不是整寿,可今年军威大涨,周边各国均派了使臣来贺,场面还是极为气派。
昌王不省人事倒是放心了。
“那六王呢?”
“六王殿下一个时辰前便出宫去了,说是府上小世子突发恶疾,急着出宫去探望,晚宴还不一定能赶上呢”
沈妆儿脚步忽然放缓。
朱珂出宫去了?
难道因为她重生,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孩子没了朱珂也没策划夺宫?
也对,段文玉改投朱谦,霍林鸣被下狱,朱珂压根没有资格与朱谦抗衡,放弃也是情理当中。
恰在这时,前方一小火者提着裳,急急忙忙跑来,望见沈妆儿,先慌忙扑跪在地磕了个头,焦急与刘瑾道,“刘公公,武英殿起火了,老祖宗正四处寻您,您快些去。”
刘瑾脸色一变,“好端端的,武英殿怎么起火?”
小火者也是满脸晦气,“不知道呢,想是天干物燥,宫人伺候不周,西配殿便烧了起来,要知道那里藏着陛下搜集的上万册佛经,老祖宗大发雷霆,正遣羽林卫与四卫军去救火。”
刘瑾眉头紧皱,咬着牙思忖片刻,扭头与沈妆儿道,
“王妃,您且慢些走,奴婢先去司礼监寻义父”
沈妆儿只觉脑子里轰了一下,脚步猛地一凝,仿佛有什么灵光从脑海一闪而逝,连忙拽住了他衣袖,“等等!”
她总觉得事情怪怪的。
若无前世的经历,她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可眼下,皇帝千秋宴突发失火,绝非巧合。
对了,前世这一日夜,皇帝出事时,朱珂并不在大内,而是后来被皇后悄悄急召入宫,倘若真是朱珂谋篡皇位,他不该留在皇宫吗?
除非,凶手根本不是他,
糟糕了,她误导了朱谦,朱谦定只防着六王,昌
王以及皇后而漏掉了真正的凶手。
倘若真凶另有其人,那么,武英殿起火会不会是一个幌子?
前世她好歹当过一年皇后,对宮防守禁并不陌生。
冯英将羽林卫调去武英殿救火,短时内不会增派兵力入宫,那么皇宫其他地方的守卫必定空虚。
刘瑾与留荷见沈妆儿脸色极是难看,满头雾水,“王妃,您怎么了?”
沈妆儿偏头问他道,“刘瑾,今日负责养心殿宫防的人是谁?”
刘瑾见沈妆儿脸色前所未有凝重,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内是东厂提督孙明,外是羽林卫副指挥使林渠。”
忽然一些念头自他脑海闪过,刘瑾心登时凝到了一处,
“陛下一向宿在奉天殿,只因今日奉天殿太过喧哗,陛下醉得头疼,孙明便提议用皇撵护送陛下来养心殿歇息,延庆宫就在养心殿前面,夜里晚宴也方便,陛下便应了。”
“奉天殿外有羽林卫,内有四卫军两层防卫,守卫森严,但养心殿不一样,陛下临时下榻,防卫还没来得及调整,防卫必定不够严密。”
豆大的汗珠自鬓边滑了下来,沈妆儿心怦怦直跳,忽然将刘瑾拉至墙角下,低声道,
“刘瑾,我不放心你离开,你先派人去养心殿探探情形”
刘瑾迟疑地看她一眼,“好。”当即派那名小火者前往养心殿,“去瞧一瞧,陛下醒来没有?”
将剩余的侍卫遣去司礼监帮忙,亲自护送沈妆儿主仆往延庆宫走。
大约是行到大安门,正要往东折去延庆宫时,那名小火者气喘吁吁回来了,
“刘公公,老祖宗回了司礼监,孙提督去了武英殿,只有孙毅在养心殿侍奉,奴婢问过了,陛下正在召幸林嫔娘娘,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出来”
刘瑾与沈妆儿相视一眼,均是愕然。
马上就要举行晚宴了,皇帝倒是有兴致临幸宫妃
而孙毅恰恰是东厂提督孙明的义子,平日刘瑾与孙毅几乎是针锋相对。
一听说孙毅独自在伴驾,刘瑾极是不放心,吩咐小火者道,“你去回禀老祖宗,就说我先去养心殿侍奉陛下。”小火者应下当即掉头离开。
往东行了半刻钟,便到了养心殿角门,刘瑾打算先送沈妆儿去延庆宫再折回养心殿,留荷在这时,突然走不动路了,沈妆儿见她捂着肚子,脸色发白,连忙将她搀起,
“你这是怎么了?”
留荷今日受了一番惊吓,午膳又吃了些凉食,此刻便有些闹肚子。
沈妆儿看她脸色很快便明白了,又瞥了一眼养心殿的角门,咬牙道,
“刘公公,咱们可否进去养心殿后罩房歇一会”
养心殿这一带,刘瑾熟悉,想了想便应下了。
门口守着五名侍卫并一名内侍,
刘瑾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守门的内侍,悄悄交待几句,便搀着留荷进了角门。
进去是一不算宽大的庭院,空荡荡的,不饰一物,南面是养心殿后殿,北面便是供宫人守夜当值的值房,刘瑾搀着留荷去值房尽头的净房,沈妆儿便立在院子里等候。
只是这一路出了些汗,她口渴得很,瞥见有一条甬道通往后殿,想必是茶水间,信步踏了进去,上了后殿的廊庑,折入旁边的茶水间,打算与宫人讨一杯茶喝,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沈妆儿纳罕,兴许是皇帝正临幸妃子,宫人侍卫都避开了。
她赶忙饮了一杯茶,正打算偷偷溜走,忽然听见里殿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动。
后殿往南便是正殿,如果她所料没错,那该是皇帝寝歇之地。
不是说皇帝正在临幸林嫔吗,里面着实有男子的
粗喘之声,似在用劲,沈妆儿与朱谦夫妻多年,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自然辨出这响动不太像是行房。
前世皇帝驾崩的阴影犹在,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呢?
也不知为何,平日也不算胆大,此刻的她,却异常冷静,她提着裙摆,缓缓地挪向正殿墙角,凑近一听,
“嗯”皇帝绷如弓弦的嗓音传来,这绝不是做那事该有的动静,更像是被捂住了嘴,拼命挣扎的声音。
一股极致的恐惧直冲脑门,就在沈妆儿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
眼前闪来一道身影,刘瑾显然踵迹而来,他也发现了不对劲,正眼神发紧地盯着她。
天色渐渐暗下来,甬道内昏暗交割,四目相对,神情皆是晦暗不堪。
进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可若掉头就走,做不到。
刘瑾思绪飞快运转着,既是不曾惊动外面的侍卫,里头的人必定是熟人,且人不多,难道是孙毅?
还是刘瑾当机立断,朝里使了个眼色,也不敢冒然通知外面的侍卫,决心先进去瞧一瞧。
他是个政客,太明白,此时的局面是危,也是机,倘若真能救驾,那他也算一飞冲天。
刘瑾对此地极是熟悉,甬道往里通内殿的净室,便可进入寝殿。
刘瑾先一步跨了进去,沈妆儿也毫不犹豫跟上。
二人悄无声息进了浴室,沿着廊道来到寝殿外,隔着一扇十二开的巨幅座屏,刘瑾从缝隙窥探里面的情形。
仅仅是一眼,他吓得呼吸全无。
林嫔衣衫不整地被缚在圈椅后方,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条,脑袋歪在一边,蓬头垢面的,显然是被敲晕了过去。
目光移至那宽大的皇塌,却见孙毅与一名宫女一左一右用长布勒住皇帝的脖颈,幸在皇帝身形宏伟,双腿使劲往前蹬开孙毅,拼命挣扎,手紧紧勒住长布,已现出两条深深的血痕。
嘴里被塞了一团布,那双虎目更是睁得老大,交织着狰狞与恐惧。
沈妆儿也顺着另一条缝隙看清了这一幕,纤细的身子微的一晃,
还真有人谋害皇帝。
这个人便是孙明的义子孙毅。
都已顾不上惧怕,一心想着救驾。
刘瑾四下扫了一眼,寻找利器,寻了一圈未有发现,目光倏忽落在沈妆儿头面上,沈妆儿对上他的眼,二话不说将发髻上的金钗给抽下递给他,刘瑾示意她留在这里,独自进去救驾。
沈妆儿越遇着危险,反而越发沉着,把心一横,咬了咬牙,
不过是两个人,怕什么。
她将头顶的翟冠取下,绕出屏风。
那名宫女正低着头拼命按住皇帝,往后托拉长巾,并不曾注意有人进来,孙毅则扑在皇帝身上,身子压住皇帝的双腿迫得他动弹不得,双手则去掰皇帝的手指,试图逼着他松手。
皇帝面门却正对着屏风,瞥见刘瑾手执金钗,满头大汗,正一步一步伺机靠近孙毅,而在他之后呢,突然冒出一道娇艳的身影,举着一顶繁复的翟冠,徐步而来。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皇帝都没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是一代霸主,更是一位气吞山河的君王,曾率领群臣平定四海,所向披靡,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死的这么不体面,在行房之时,被孙毅与宫女扑进来差点摁住喉咙,若非他尚存一些武艺,早被二人制住了。
孙明与冯英都被引开了,侍卫被调走了一半。
外面的羽林卫只当帝王在临幸妃子,退开数丈,对殿内的情形浑然不觉。
孙毅是今日唯独侍奉在侧的内侍,他何曾料到孙毅竟是当年被他剿灭的蛮族后裔,自残入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仇。
他并不惧死,但是他不能死的太窝囊,不能成为史书的笑柄。
万幸,在他人生最阴暗最屈辱最绝望的这一刻,有那么两个人,不惧生死来救他。
刘瑾抓住机会,果断提钗迅速插入孙毅的脖颈,再一抽,血水如柱喷了刘瑾一脸,他不顾满身血污,径直将孙毅从皇帝身上拽了下来。
沈妆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刘瑾动手的同时,猛地将翟冠朝宫女砸了下去。
那翟冠上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宝石金丝,径直戳瞎了宫女的眼,宫女尖叫一声,手下募的一松,沈妆儿乘胜追击,将满腔的惧怕全部抑在心底,不停地往宫女头上砸,直到砸得她晕过去为止。
刘瑾赶紧将皇帝搀扶起来,飞快地将那宫女给拖下床榻,把林嫔嘴里的棉布抽出塞入宫女嘴里,防止她自尽,恰在这时,殿外的羽林卫终于听到动静,急忙冲了进来,瞅见里面的情形也是唬了一大跳,为首的将领一面跪下认罪,一面将那宫女给绑好,将尸身给抬去廊庑外。
皇帝震撼地望着沈妆儿,骄傲,后怕,欣慰,感激,诸多情绪交织在他心底,久久平复不过来,最后又凝成一声笑,
“老七媳妇,你好样的,你救了朕的命”
沈妆儿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宫女,一阵恶心涌上心头,面如土色,方后知后觉自己差点杀了人,吓得瘫坐在地,
“父皇”突然鼻尖一酸,后怕的泪水溢出了眼眶,危机解除后,一身紧张与恐惧卸下,疲惫与酸软齐齐涌了上来,她脸色薄如白纸。
皇帝瞧她这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那死里逃生的沉郁也随之一扫而空。
“你刚刚勇而不惧,沉着冷静,朕还当你是一巾帼女英,不成想转背吓成这样?”面上打趣她,心里越发看重她,那么胆小害怕的小姑娘,竟是不顾生死冲进来救他,这份善良,勇气与忠贞,才是最难得也是最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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