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彤云翻滚,银河倒泻,狂风怒号,白浪掀天,雷声自脚底爆起,闪电在眼前划过。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
“大碗酒”满座静默,每个人都绷紧了身子站着,有兵刃的拔出兵刃,没有兵刃的握紧了拳头,每个人都怒目圆睁,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纹风不动,只有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
于谚却觉得自己耳边似乎有无数声音同时响起,纷扰嘈杂,凌乱无序,他胸口像压着巨石,闷得喘不上气,阖了阖眼,不知道该回哪一句——
是母亲在哭,“于崮,小人!我来告你了——”,阿娘,孩儿没能给您多磕几个头,孩儿没能送您最后一程,阿娘啊……
是哥哥在笑,“我必死无疑,你不用管我”,大哥!大哥!大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是阿娴姐姐紧握他的双肩,“阿谚,必须要快,越快越好,兵贵神速,唯有时间能换得时机”——可是!可是!风雨!风雨!一夜之间,浔阳江上飓风起!!!
不要说话,你们不要说话,于谚想,他的胸口闷得发疼,左手轻轻扶着额头,右手把身后的包袱放在桌上,可是——
是阿夜的声音,“于死狗,这是你这么多年存在我这里的钱,你全都拿走,从今往后,你我一拍两散,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阿夜你不要哭,你不要哭,阿夜脸上没有眼泪,可是,可是,你不要哭……
等一下,阿夜先等一下,不是这个,是——
小呆兔子淋得像只落汤鸡:“师父,城门封上了!进不去也出不来了!”
“城门紧闭,此处我也不能久留”,于谚睁开眼,重重吁出一口气,眼底一片清明,他把杨纤月揽在身后,一只手灵巧地解开包袱,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我在桃叶渡口有一处隐蔽的住所”,阮平握着两柄无鞘的解腕尖刀,语速飞快,“简陋了些,但足可容身。”
“都别回城,先分开隐蔽”,于谚打开包袱第一层布,他的目光扫向其他人,他的话音刚落,兄弟们已经开始动起来了,他们戴上斗笠,披了蓑衣,脱了鞋挂在脖子上,“大碗酒”的胖掌柜过来收了碗碟,“三爷,您看,我是不是现在放鸽子给停云寨报个信……”
“……不”,于谚话说得很慢,很小声,很用力,他打开包袱第二层布,“现在什么都不要做。”
“大碗酒”的门外又一次传来动静,所有人都盯着简陋的小门,有两个兄弟握着尖刀顶在门后,杨纤月像只灵巧的小猫一样,闪身退到于谚身侧,是他的好徒弟,于谚想,选的位置很准确,她退到左手边,既不会妨碍自己出手,也方便她闪避,她学得很好,他的心血没有白费。
敲门声三长一短,伴随着一声布谷鸟叫。大家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进来的是武馆的一位不起眼的武师:
“三爷,我一直陪着湓浦口的守津相公喝酒,刚刚又来了一大队人马,领头的不认识,这群鸟人把住了渡口,说是什么鸟镇南王让他们守着渡口,禁令解除之前,一条船都不让走!”
又一道惊雷在脚下炸响,赤白的闪电照彻天地。
于谚打开包袱最后一层,这是一把刀,一把皮革刀鞘磨损得很严重的刀,于谚把刀从鞘中拔出,雪白的刀刃明晃晃冷飕飕寒气逼人。于谚一拍桌子,右手握刀,左手扯过杨纤月,轻轻喝了一声“扯呼”,人就往门外掠出去。
几近一瞬之间,“大碗酒”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胖掌柜和矮个子小二支着脑袋佯装打瞌睡。
桃叶渡是浔阳江上一处私渡,在距湓浦口不到十里路的小村外,其后掩映着一片枫香树与乌桕树,前面是茫茫芦苇荡。阮平的哥哥在此处做艄公,因而有个简易的窝棚在此,半日风雨大作,这窝棚四处漏水,一片狼藉,竹榻的四只脚都汪在水里。
“三爷,这里平日尚且能略住一宿,现在这模样……”阮平皱着眉头,跟孙泰一起,一边把水扫出去,一边想法子要把屋顶补一补,于谚却不以为意地拦住他们:“这就不错了,凑合着能住。”
“咳……”,杨纤月把竹榻上的破席子拎起来拍了拍,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于谚把席子卷起来丢到一边,把呆兔子拎到身前,她还是个小丫头呢,还不到他的胸口高,“呆兔子,你倒是个傻大胆,怕不怕?”
又是一连串排山倒海般的惊雷,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杨纤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话颇有薛夜来之风:“怕又没用。”
于谚悬了一整天的心,难得地给她逗笑了,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把路都记住没有?”
杨纤月很自信地点头:“全记住了,你要我把师兄带来吗?”
“等我消息,现在先不动,全部都不要动”,于谚弯腰,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杨纤月的眼睛认真吩咐,“回去告诉你姨母,一切照旧,什么事都不要做,等我联系她就好,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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