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笛(1 / 2)
从雪婴之前留下的那些话本中看,她虽长于遥北不咸之地,却极可能出生于宋国这片土地,离开千日谷后的她一直寻找生身父母,直到来到宋国王都,似乎终于有了些消息,然而却在前些时日遭遇不幸。若说我是机缘巧合附上雪婴的身体,所以同时兼有两人的记忆,是否弄清楚雪婴的身世,查清此前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能搞清楚我自己究竟来自何处了?
身处飘摇乱世,曾独大一方的宋国,几十年安稳太平实如海市蜃楼,虚空幻象。事实上早宋襄公在位之年,宋国国力已是不济,自泓水之战后,宋军大败,楚国跃然成为一方霸主,宋国已无力与他国较长。晋楚争夺霸主期间,未能逃脱受连命运的宋国,国土战事不休,尴尬的处境再度将宋国拖到弱势的边缘。宋国自此只得力求安存,再无缘问鼎。先主在位年间,宋国虽国土相对安稳,少有战事冲击,但显而易见的是,倘若今宋之国力就此衰頽不振,或是安于现况,以几大国扩张的强势,宋国必然也会有一日成为别人囊中之物,国土焦地也不过是迟早之事。眼下的宋国已根本不足以在这个烽火乱世之中稳驻根基,安存之愿犹如痴人说梦。
如今时局动荡,宋国四面楚歌,内外不安,动乱虽暂不及王都城内,然形势不容乐观。国之不存,民之何从?这道理我还是略知一些的。不过再仔细一想这一切,好像实在也并没有与我有太多关系,区区一介一非臣,二非卒,三······三连自身境况也未曾搞清楚的小女子,又遑论其他?
心中暗暗绘写当下局势,又将自己处境思索了一遍,着实有些迷惘。还有方才那姽婳的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瞥眼妙陶她还在一旁说个不停,执着的还在讲着她说的那个穆苏的故人,依稀又是个传奇人物。
只道是六年前,也是一个深秋的某日,宋国王都里突然来了个神秘人,无人能猜透她的来头。那日大约已近黄昏,王都作坊的街道上,形形色色之人仍熙熙攘攘,商履不歇。被落日的霞辉映染成橘黄的王都上空,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着异服的少女,她跨骑一只赤凤挽笛踏歌而过,悠扬的调子淌过行人耳朵,顿时吸引无数抬头观摩。少女一曲未罢骤停,侧目吟道: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罢!
传言凤出东君子国,四海翱翔,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见之天下大宁。梧桐百鸟不敢栖,只避凤凰一王也。凤者,百鸟之祖也。
见此奇景,当日整个王城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以至于街头巷里无人不逢人便以此为谈资,逢人便谈那驭凤少女究竟又会引来凤凰栖身何处。此事轰动全城的同时,自然也惊动了王宫里的主儿,宫里即刻派出专人来查探此女来历去向,熟料最后竟是在现在的司徒府邸找到了人。而这司徒府里的事,当然还有它的一段复杂往事。这司徒乃当今国主之侄孙,王室贵族之后。彼时的司徒府邸还不叫这个名儿,宅子也不是如今这位司徒的,只恰巧那日司徒就去了府邸,恰巧凤栖庭室,又恰巧遇见这天下大宁之象,遇见了那个神仙少女。后来,这位神仙少女竟然跟随穆苏去了,于是一时间王都里流言满天,君上似乎很看重这件事情。不久后穆苏掌司徒一职,辅君议政,那宅子也便成了现在的司徒府邸。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高阁大殿一派通明。微寒的秋风一路扫过地面的枯叶,清冷寂静的府邸中闻不见一丝儿人迹,碧梧院门前的竹节风铃随风摆荡,泠泠作响。幽冷月光下,繁密的梧桐也难逃秋风洗礼,孤寂地掉着叶子。高阔的夜空中回荡着一声一声,如流水般潺潺倾泻,一阵一阵,似鲜血般汩汩而出的笛音。结合婉转悠扬,又诡秘可怖为一体的笛音,绕梁不歇,连门前的竹节风铃都恰似被其蛊惑着和歌而鸣。
妙陶一边描述着当夜的场景,一边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直打了个哆嗦,活像她亲眼见着了一般。她说的那个少女,便是穆苏错认了的那个故人,后来一举成名,成了宋国大祭司的珂罗。
我有些纳闷,妙陶似乎很是执着于同我讲跟穆苏扯上关系,我却又不认识的人的事,然而也着实被她的这一通描述给吓起了一身起皮疙瘩。我与她一道经廊回走,路过庭院,见东墙一隅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落,几名奴仆提着胆子正围在一块儿,望着树干上趴着套绳索的一名男奴,心惊胆战的模样。
“主人,你都不知道那听着有多渗人,大晚上的她吹着根人骨头做的骨笛,就在那碧梧院里头······”
她还在执着地为我讲述那个故事。
“妙陶。”我有些脑仁犯疼,赶紧喊住喋喋不休的妙陶,使了个眼风望向墙边。“他们几个,要干什么?”
妙陶微楞,打眼一瞧也不解。“看样子像是在伐树,不过没有公子允许,他们也断不敢伐府里一草一木的。可是,听说这棵树有些年头了,以前宅子的旧主人还在时便在了,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就要伐掉了呢?”
“旧主人?这宅子以前还有别的人住过吗?”
“嗯,听府里人说,这宅子是公子已过世了的母亲曾住过的地方,公子母亲乃贵族,家族人曾为我宋国能臣,只不过中道没落,又因为犯了君王大忌,才举家逃往他国了。”
碗大的老槐树,扎根在高墙之外,斜倚着墙身长进院子里,枝条竞相伸了进来,如同一名在外面的窥探者。
“这棵老槐树还是我刚来府里做事时就在的哩,转眼又长了这么大截儿了,虽然瞧着它也有些时日了,可我就从来不喜,老槐成精,这槐树生在庭院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半老厨娘一边儿搭手,一边念叨着。
“若不是近来贼人太猖獗,指不定也不会想着伐了它。唉,还是伐了好啊,省得什么时候招来不该招的东西,看着也心慌。”
另一男仆道:“是啊,以前不见提起此事,不过说来府里墙设这样高,若不是借着这树攀墙过来,大抵也不会如此容易让贼人得逞了吧。”
闻言我转头问妙陶:“最近有很多贼摸进府里吗?”
妙陶摇摇头,眼神古怪,看着我又忽而喜笑颜开道:“主人的脑袋好像变灵光了些?”
我没理会她话什么意思,嘴里却犯嘀咕:“贼人猖獗便想到伐树,无贼人相犯时便无伐树之事,这是何道理?妙陶你说,这树有何错,将人为的过错全都归咎于一棵树,不会觉得不妥吗?可惜树不是人,也能开口说话。”脚下步子已朝那几人走了去。
我出声早已惊动在场的几名奴仆。
“雪婴姑娘好。”对面而站的半老厨娘率先反应过来,紧接着另外两名男仆也转过身来。
“你们好。这树,却是何人命你们伐了的?”
话出口后,方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淡,并且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
半老厨娘有些吞吐,“是、是公子命奴等伐掉此树······”
妙陶在身侧拉了拉我的袖子,神色有些不太好。“主人······”
“怎么了?”我看向妙陶,完全没发现异样。
周围的奴仆呼吸声都骤然屏住,安静的只剩下我的声音和树上的人声。地上的奴仆全埋怨地瞥向墙头没眼力的,无知无觉继续吆喝套绳索的奴仆。
心头顿生一种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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