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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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女孩最后的那条路,没有人可以替她走完。冯国金不行,他也没有资格。冯国金拦了一辆出租车,朝家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他都紧闭着双眼,自己从来不是个善于发现美的人,可他至少清楚,不美的事物,自己也从不愿再多看一眼。

      

        一年后的春天,冯国金向组织申请,办理了病退,用同事们调侃他的话说,告老还乡了。本来还要在大队长的位子上再多坐五年,上面领导也极力挽留,可冯国金的理由是,自己要搬去深圳帮女儿小两口带外孙女,坚决要享清福的心谁也留不住。另一方面,几个月前单位组织体检,自己肺上拍到一块阴影,是什么还说不好,大夫建议他做病理切片,冯国金犟,不做。与其说是不敢知道,不如说是不想。领导劝了又劝,冯国金只好把理由合二为一,说,我就想好好多活几年,陪陪家里人。

      

        明白冯国金去意已决,上面只能从公安部抽调一位平级干部接替他,刘平升任副队长。

      

        刚开春,河面还没完全化冻。冯国金自己在家待着没劲,来到浑河边钓鱼,特意挑了个人少的地,就想图个清静,在离开这座城市以前,他要想想还有什么事没做,还有谁的人情要还。到了地方,冯国金拿小锤在河面上凿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下了竿子,坐在岸边的小折叠凳上守着。快中午时,刘平开车来找他,交给他一个纸提袋子,里面是他在电话里要的东西。刘平先是陪冯国金坐了一会儿,没十分钟就吵吵冷。刘平问,冯队,这大冷天跑这儿玩儿来,在家闲够呛啊,后悔退休了吧?冯国金说,外面空气好。刘平说,多冷啊,冻脚丫子。冯国金说,你现在是副队长了,我是平头老百姓,以后别再叫我冯队了。刘平说,叫习惯了呗,那还叫啥?冯国金说,叫哥吧。刘平说,那可以,以前咱队里就只有小邓有特权敢叫你哥,别人叫都挨你批评。冯国金说,公是公,私是私,现在无所谓了。刘平说,你还不承认,你就是最喜欢小邓,偏心眼儿。冯国金问,你今年多大了?刘平说,下个月就三十八了。冯国金说,噢,你就比小邓大两岁。刘平说,我比他早进队一年。冯国金问,对象处了有五六年了吧?啥时候结婚啊?别拖了。刘平说,年内吧,哥,你得回来喝喜酒。冯国金说,必须的。刘平又看了半天,问,能钓上来吗?行不行啊?冯国金说,本来就打发时间,随缘呗。刘平笑说,愿者上钩?跟这儿装姜太公呢?冯国金笑笑。刘平四下看了一圈儿,冯国金问他,找什么呢?刘平说,你这连个装鱼的桶都没带,钓上来往哪儿搁啊?冯国金说,再放了。刘平说,玩境界啊,真行。两人沉默了一阵,各自抽着烟。刘平突然对冯国金说,你对秦家哥俩儿也算仁至义尽了。冯国金不说话,继续盯着浮标。刘平说,当初秦天跟殷鹏撒谎要五十万,就是想骗殷鹏和老拐出来弄死他俩,偏偏没得手,还搭上了小邓。我还是挺恨秦天的。冯国金问,你要是秦天,当初你会怎么做?刘平想想说,一样吧,我也会想杀了那俩人,给我弟弟和黄姝报仇。冯国金听着,却想起来,要去深圳前,是不是该去看看自己的哥哥冯国柱?虽说这几年极少来往,彼此都有错,可他毕竟是哥哥,小时候替自己挨了父亲数不清的打,冯国金都记着,从没忘过。

      

        都是天意吧。刘平突然感慨这么一句,冯国金才发现连他都有白头发了。刘平低头看着他带来的那个纸袋子,说,可惜秦理到死都不知道,他找了十年的东西,一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是我们去他家取证时不小心摔碎了养蛇的保温缸子,才在底下夹层里发现的。后来问殷鹏,他自己都不记得藏那里面了。太讽刺了。冯国金说,嗯,天意吧。刘平说,我一直在想,就算秦理最后落我们手里了,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了黄姝,顶多蹲几年就出来了,何苦寻死呢?太不值了。冯国金反问,死过一次的人,还怕死吗?他多活了十年,就为一件事。刘平说,要不就是他自己心里有愧,黄姝最后怎么死的,我们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浮标在动,冯国金急忙收线,空无一物。他重新挂上饵,甩竿入水,目不斜视地说,还是那句话,没人知道。

      

        刘平离开之前,冯国金问他,这些东西队里有人看过吗?刘平说,没有,当时你叫我先别拿出来,我就锁在自己办公室柜子里了,没人知道。后来其他证据足够判死殷鹏了,也就没人再问我要过,别人应该早都忘了。冯国金说,你拿给我,说到底还是不合规矩,有顾虑吗?刘平笑了,逗我呢?哥,跟你十来年了,你见我怕过啥?冯国金朝刘平摆手,目送他离去。冯国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开春虽然回暖,可风还是冷。收拾差不多后,冯国金才打开脚边那个纸袋子,里面是六盘黑色录像带,每一盒上都写着黄姝的名字,还有日期。冯国金把每盘带子的盒子都掰开,扯出所有磁条,堆在一起,像无数条盘踞在一堆的黑蛇。他掏出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条,看着火苗蔓延成一团火焰,在北方午后的阳光下,不疾不徐。伴着那团篝火,冯国金觉得自己从内到外,终于暖了一些。他抽出最后一根烟,没用打火机,而是把烟伸到那团火上窜的火苗尖上点着,瞬间烧掉半根,最后半根,冯国金递到嘴边狠狠嘬了两口,踩灭,烟盒在手里被攥成一团,离开的时候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冯国金在想,是时候该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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