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乐安城的小年夜(1 / 2)
腊月二十三是“忙年”,按年历算,打从今日开始到三十便算正式进了年月了。二十三开头要扫屋,院子里的落叶要扫净,桌面上的细尘要擦洗,这里头有几句话的讲究叫:家宅透亮,穷神不来,招牌明亮,衰神自退。
全打扫完就是祭灶,这是今天最大的事,灶台东面要供上灶王爷神相,底下摆上瓜糖,麻糖,小锅麦芽,灶王爷吃后嘴甜,上天复命时就会只讲各家的好事。
这是劳苦百姓种在心里的小愿望,希望衣食有余,盼望福寿安康。
姜染寅时收更,卯时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她不知道随手做下的木雕已经给她招来了隐患,更不知道自己那点儿疯癫的“奇人异事”,已经通过张进卿殷切朴实的破嘴,传达到了某位“旧相识”的耳朵里。
她只是一心过年,一心想把灶王爷伺候好。因为每年太师父和师父都会从这一天开始为他们张罗过年,今年她们没在身边,自然就是由她当这个大家长。她以为她们还在,或者说,相信她们还在,她是少主,是上面有长辈的人,这是她心里不肯翻开,也没办法翻开的一页。
平灵照旧起得最早,翻箱倒柜地要给她穿“鲜艳”衣裳,她说什么都不要,自顾自投身到衣匣里,翻出一套锦鲤映月的袄裙,平灵急得跺脚,说,“哪有小年穿蓝色的!”姜染也不管她,自己给自己穿衣服,自己给自己梳头,她那衣服分明是赤桃色的料子,比绛色浅一点,比正红又少些庄重,正适合小年穿。
拢手在头上抓了只元宝髻,束发的本事不如平灵,但是她心急,人家都说越早扫院子越好,手还在头上忙碌插钗,脚已经走出去了,站在院子里喊,“扫衰神了!赶紧起,赶紧起!”
鬓角碎发梳不上去,差点把平灵急死,一个劲儿在她身后追。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头摸了一圈,稍微有点歪,其他都挺好,说什么也不肯再重梳。剩下几个陆续起床,旺儿先奔出来的,拱着手说,“姐姐过年好。”
她笑说,“这才什么时候,才刚开了年头呢,等大年再拜,咱们今天首要一样是把家里打扫干净。”
结果小年里的头一样事就开了个不痛快的头,焦与提议既然要打扫,就不应该光扫地,还应该擦地,擦招牌,擦死角,把窗户拆下来洗净灰,碗也要用热水烫一遍。但是这些活他不让别人动,非要自己一个人干。
姜染不同意,说民间有老说法,必须全家动手干活才能合力送走衰神,这叫人多力量大,不是收拾的越干净越好,她说,“你一个人全干了,一个人送能送多远?能有我们一起推出去的劲儿大?”
这话照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了。
付记这边反倒没动静,因为付锦衾不信这个,不会像姜染那么招呼伙计。折玉、听风一直在屋里踏踏实实地睡着,总不见起,反倒是守在酆记看人忙碌了一早上的暗影都看不下去了,敲着折玉的门说,“影主,人家都起来扫衰神了,我们扫晚了是不是送不走了?”
其实他们过去根本不过小年,偶尔热闹一下,也是付姑奶奶张罗定一桌菜回来,吃过喝过便算完了。今年对门这么一折腾,闹得折玉他们也有了兴致,听说人家扫衰神,他们也跟着扫衰神,听说人家那边熬祭灶糖,他们就扔了扫帚,先“买”灶王爷,再买熬糖用的甜菜杆,他们之前就没供过!
听风凝着贴得有些歪扭的灶神像说,“现买的怕心不诚吧?”
折玉劝解他,“酆记的还是小结巴现画的呢,别拘泥形式。”
再说熬汤,大体分三种,麦芽的,糖瓜的,芝麻的,讲究点儿的人家爱用芝麻,有条件的加花生红枣,姜染一声令下,三样都做!
其忍头一次在万众瞩目下上灶,难得有些紧张,姜染来来回回在他边上走闲步,说你这糖要是能熬出咸味儿我可真服你了啊。
糖和扫屋一样,都是自家人做才更显诚心,姜染本来想让陈婆婆上灶,一般老人家做东西都好吃,刚要建议就被小结巴捂住了嘴。
她吃过一次婆婆做的饭。
“不,不,不是人,吃的。”
她说谁呢?
其忍和陈婆婆同时看向她,又同时把注意力放到糖上。
北方熬糖的原料多是用甜菜杆儿,这东西一到小年就有现成的甜菜汁卖,胡同口第三家小摊子大清早就生意爆棚,姜染抢了三大罐子,就是怕熬不出好糖。
这东西你说多难倒不至于,说多简单也没那么容易,紧要一点就是火候。先得把甜菜汁里的水煮出去,再花耐性搅开,火不能太旺,容易糊,也不能太小,搅不粘。
一群人守着一锅糖,到饭点了也端着碗站糖锅边儿上吃。
这时候要是有认识他们的人来,估计得吓死,这院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刀口舔血,生杀半生,这样的人守着糖锅,简直像一群恶名昭著的“后娘”在研究怎么带一个孩子,你以为“后娘”要至孩子于死地,其实他们只想听孩子一声笑。
付记这边更不用说了,酆记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头到尾都有一种随波逐流的虔诚。
可惜这锅万众瞩目的糖并没有如他们预期那样,变成三块甜嘴蜜心的糖块,当然也不至于咸,而是苦。
其忍一连换了五锅甜菜汁,熬了不下十碗糖,都没好滋味。
姜染气得天灵盖都要飞天了,掖着手问,“你是不是克灶。”
这话说得可太缺德了,一个厨子要是克灶,不就相当于说做买卖的人克财吗?
其忍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搅着锅里的糖说,“现在还能买到甜菜汁吗?”
姜染走到院外空地上,仰着脸看天,无声做了个大开膛的动作。她觉得憋得慌,想把一身的心肝脾肺都拎出来透透气儿。
“到底谁说你是厨子的?”
多造孽!她在院子里跳脚,恨不得随灶王爷一道儿去了。
婆婆劝她,说姑娘别急,“咱们还有两、三个时辰能试呢。”
她盘腿坐在地上叹气,说不能了,“再做也是这个样儿。您说这苦糖要是让灶王爷吃了,不得到天上骂街啊。”
婆婆劝她,“咱们冬至那天还忘吃饺子了呢,进了大寒不也没掉耳朵吗?而且灶王爷吃了苦糖,知道你过得苦,就会比旁人更疼你。”
陈婆婆嘴里的灶王爷特别有人情味,姜染信以为真,端着两碗糖就到付记去了。
她想让灶王爷连她带付锦衾一块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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