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小官人(2 / 2)
训兽比养雀儿难,可他敢“收”就敢“养”。
“嚣奇门主爱看小官人跳舞唱曲儿,这在江湖上不算什么秘密,专有几个知道她这嗜好的老主顾爱给她送。”
“小官人。”这话在付阁主脑子里逛了一圈,重新瞥下一道视线,“你倒是玩儿的新鲜。”
凝着眼端详,多少有些少年心性,一把掐住了她的脸,玩闹和醋的成分都有,手上是滑腻腻的触感,微一使力,捏出一张怪诞的笑脸,她嘟囔着抓他的手,无意识喊他的名字。
“付锦衾...”
仿佛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会与她这么亲密。
付锦衾眼中笑意渐起,骂了声“小畜生”,又松开了。
九具尸体不能一直躺在付记,听风睡了个回笼觉,寅时起床,逐一扔到马车里。他们付阁主一贯管杀不管埋,剩下的事自然要有人做。断气的人身上沉,每扔进一个,马车便颤上一颤,听风单手往里扔,一点不见费力,仿佛拎的是一袋大米,脸上迷迷糊糊,还带着睡意。
“这次又是哪个门派的人。”
身边忽然站过来一个人,窈窕纤瘦,下脚无声,长发披在身上,着一身赤红团花缎子长裙,右手提着一只白面绡纱灯笼,举高了要向马车里看。然而那光先打白了她的脸,硬是映出了鬼相。
听风困顿的脸上呈现出几分骤然清醒的“裂痕”,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出“飘”过来的是平灵。
这丫头睡觉似乎不分昼夜,有时傍晚才起,有时天还未亮就已经抓了早饭在吃。此刻另一只手上就抓着一只菜包子。
时辰尚早,天还闷着,根本没有早点摊子,听风大约担心她吃的是隔夜的,一径盯着包子看。
“热的。”平灵说,“炉子上有火,我自己热了一下。”
那就还是隔夜的。
“没睡还是睡到一半饿了。”听风发现酆记的人很爱在夜里吃东西。之前林令还翻墙到他们这儿找过吃的,刘大头还热情的给他下过一碗面条,两人相谈甚欢,但是林令出门就吐了。
“没睡,我最近在学刺绣,打算给你缝件衣服。”
听风哽了一下,他见过平灵刺绣,那种水平要做一件衣服,实在很像路都走不稳的人对另一个人说,我明日就要上天。
但是他话少,也不忍伤她,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车里的是弩山派的人。
“刺杀少主的?”平灵果然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听风说,“对。”
其实不是,但解释起来太长,并且内容并不十分重要,就没说。
平灵提着灯笼向马车里探了一圈,“你们的人动起手来总这么利落干净。不像我们,怕死不透,每次都得闻点血腥味。”平灵等人对战天下令时,天机暗影曾与他们共同对敌,虽未以真面目示人,所穿衣物却是那日夜探酆记的堆云纹墨色常服。
他们在急雨之下为他们挡下杀戮,那是只需一个眼神交汇,就能确认对方是自己人的时刻。“先去南城,剩下的我们来。”
他们从付记而来,以常服相见,已是最大的坦诚。那日开口的是听风,平灵等人都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有无声放在她窗前的药,以及药下:外敷三次,内服两颗的小纸条。
南城之后双方都没在私下里提起过此事,付记给足了真诚,酆记给足了信任。
平灵说,“江湖上的人都说我们太狠。”
听风道,“我出门时也会推一下门页,确定关没关好,都是送人走,形式只是习惯而已。”
天机阁和嚣其门是两种杀人手法,前者求速,后者求稳。听风知道这是由于他们少时逃难,有同伴因敌方一息尚存,在最后一袭时被杀才养成的习惯,他们很怕再有人死,所以会反复“确认”。
“你这是要去交赤林?”平灵边吃包子边问,一车死人都没影响她的好食欲。“我叫林令、其忍跟你去,他们最近常干这活儿,挖得可快了。”
听风说不用,“我自己习惯了。”
天色渐亮也不打算耽搁,说完这句就上了车,平灵没再多言,赤色长裙一荡就坐到了听风身边,“我陪你去。”
听风持缰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娇花,见不得埋人?一会儿还能帮你打打下手。”
她看他的眼神永远带着笑,听风被她看得暗暗红了脸。他喜欢她,有点想让她知道,又有点怕她知道。
“前两天刚下过雨,裙子该脏了。”
“你帮我提着。”平灵目视前方,率先拉过马绳喝了声“驾”。
天色大亮时,平灵跟听风从交赤林里回来了,听风在酆记门口买了童爷爷两个油饼给平灵,自己反而没有吃早点的习惯,打算回去再补一觉。
平灵没让走,拉着他往酆记来,转身回房拿了把量尺,从胳膊到袖子逐一记下尺寸。
她是真打算给他做衣裳。
听风被迫张开双臂,开始没觉得有什么,越往后越觉得这姑娘,好像有意无意的在打量他的身材?
“好腰,肩膀还宽阔,平时不少锻炼吧?”
不仅打量,还不吝啬夸奖,以手丈量他的腰围,双手箍住他的腰身。那是一张很大家闺秀的脸,没有故意挑逗的姿态,反而问的一本正经,眸子抬起来,清清亮亮的直白,他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男子大多都是,宽肩窄腰。”
不敢跟她对视,连呼吸都极力克制,她慢条斯理的笑了,微微仰头,有看穿一切的戏谑,也有心满意足的喜欢。
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关心也有,心思也在她身上,偏就是不肯向前迈步。
“是吗?可我眼里只盛的下你,你说怪不怪。”他迟钝,她就伶俐,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
就是想看他脸红,就是想看他无措。
听风觉得自己像一口被撞响的钟,即便极力克制,也有嗡鸣过后的余震。
西屋的门恰在这时被推开了,听风也没看清是谁,心里一慌脑子一乱,竟然无视大门,翻墙跑了。
童换打着呵欠出来,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落荒而逃的背影。平灵笑了个前仰后合,童换一脸糊涂看着墙头方向,“听...”
她觉得那人像听风。
“是折玉。”
这里面一直有个不被人察觉的误会。之前天机暗影夜探酆记时,其忍曾伤过折玉的手,为了不打草惊蛇,平灵去看过一次,未曾想那日在柜台招呼的是听风。童换说话费劲,没解释过折玉和听风的区别,否则一句: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爱说爱笑就能分辨出二人。
另有一点,平灵发现“折玉”有不认人的毛病,开始只是觉得有趣,有意让他分辨自己,每次都是等他先叫她,她再去应,自己反而没主动叫过他的名字。时间长了,这种说话方式就延续了下来。
两边人偶尔聚在一起,付锦衾有吩咐时也都是折玉听风同时去办,叫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会从旁帮衬,双生子一般,也就更加分不清了。
是折玉?童换生出几分困惑,虽觉不像,但也没深问。
“昨天夜里没去看少主?”平灵问童换。
小结巴有夜里摸到姜梨房里睡觉的古怪习惯,这个习惯最早是因为年纪小,不敢自己睡。后来是因为小胖丁死了,她受的打击太大,担心少主也会死,经常睡到半夜爬起来去探她的鼻息。不过那个时期的姜梨比较冷淡,有时甚至会搪开小结巴的手,进入乐安以后就不一样了,用小结巴的话说就是:“会抓,手手。还,还说,小傻瓜。”
小结巴因此得到鼓励,姜梨搬到付记以后也常偷跑过去,有时还会在那里睡到天亮。
“付付,付公子,和,和少主。”童换做了个两只拇指对拜的手势,傻笑。昨天夜里她去的早,看见付锦衾在姜梨房里说话,就悄悄的走了。
对于付锦衾,小结巴是很愿意接受的,一则,好看!二则,武功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主喜欢。少主喜欢的人小结巴自然而然也喜欢,她心思单纯,没考虑过付锦衾是什么身份背景,只是觉得,他们真能结成连理也挺好,两边人一起守过岁,吃过饭,放过烟花,凑到一起也能融洽,万一要是再有什么喜上加喜——
童换想到了经常找她“逗嘴”的傻瓜折玉,那小子倒也不错,还没来得及彻底笑开,就因为平灵的一句话,僵在了原地。
“你觉得折玉这个人怎么样,我很喜欢他。”
折玉?平灵,喜欢?
童换被平灵的话问了一个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这里面有误会,只知道折玉总没皮没脸的找她,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有什么鬼心思。
所以折玉接近她是为了平灵?那也不对啊,她都没见他们说过话。
“你你你你,们... ...”
越急着说话越是半个哑巴,她说不出来,落在平灵眼里就是替她着急,反而解释说,“我也只是这么说说,之后如何谁会知道。但你别看他平时怪里怪气的,接触久了特别知道冷热,像个傻子。”
他确实像个傻子。
但是——
两人不知道,彼此眼中的傻子根本不是一个人。
这可愁死个小丫头了,她才十七岁,刚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这些事没人教过她,不知道男女之间怎么算喜欢。她有点不好受,甚至怀疑折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撩拨了平灵。可她怎么都问不出来,憋了半天之后,又在平灵的注视下,拧紧了眉头走了。
折玉喜欢平灵?
那她要去喜欢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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