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伍 一舞剑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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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了两位,我身在扬州,你们在成都,原无瓜葛。今日我失手伤了二位,日后你们来扬州,我定尽地主之谊,向二位赔罪。”她说着,抛下两个满脸鼻涕眼泪的无赖,转身走向门口。

那两人哪肯罢休,恼羞成怒地扑上去,还要阻拦。

猛然间砰砰两声,那两人被踢飞到墙角,顿时痛得哇哇大叫,再也爬不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敢在成都闹事,丢尽了成都人的脸,当我这个捕头不存在吗?”义正词严的一句呼喝,众人顿时哄然叫好,朝着那个教训恶少的人雀跃鼓掌,更有人大喊:“周少捕头好样的!”

“奉旨查案周捕头果然名不虚传!”

“周少捕头,成都全靠您和周使君了!”

在一片欢呼之中,万众拥戴、瑞气千条的那个奉旨查案周少捕头荣耀登场,赫然就是周子秦。

只见他一身朱红色的捕头服,系一条松花绿蹀躞带,腰挎一柄靛蓝色鲨鱼皮的腰刀,着一双鸢尾紫快靴,好容易戴了顶低调的黑纱帽,上面却插了一根鲜艳的孔雀尾羽。

通身上下五六种鲜艳颜色的周子秦,开开心心地走进门来,向着众人拱手,谦虚地说:“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李舒白和黄梓瑕对望一眼,都深刻理解了惨不忍睹的含义——周子秦身上颜色太多,几乎快要闪瞎了他们的眼睛。

“离开京城这么久,子秦还是这模样,一点没变啊……”黄梓瑕不由得感叹。

李舒白则说:“奇怪,以他的身手,怎么能将那两个人一下子震飞?”

话音未落,他们看见周子秦身后跟着进来的那个人,顿时明白了——

张行英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走了进来。

黄梓瑕和李舒白仗着他们不认识自己,坐在那里顾自吃饭。不过在满店阿谀的人群中,唯有他们两人坐着不动,反倒让周子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

外面没有热闹可看,众人都已经散了,公孙鸢对着周子秦和张行英敛衽下拜,说:“多谢二位。”

“哎,应该的,我最讨厌欺负妇孺的浑蛋了,有本事冲着我们大男人来啊!”周子秦不屑地冲着那两个灰溜溜站起逃走的恶少大喊,“喂,有本事上使君府讨说法!下次再被我抓到,绝饶不了你们!”

公孙鸢看着他们屁滚尿流地跑远,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说:“我想他们该不敢再欺辱我了。”

周子秦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有事找我!成都捕头周子秦,川蜀所有浑蛋我都要管!”

店内的小二立即说道:“那是那是!成都百姓有福啊,虽然走了黄姑娘,但又来了周少爷,成都平安指日可待……”

店主踢了他一脚,低声喝止:“干吗拿黄姑娘出来说事!”

小二这才想起,当初那个断案如神的黄姑娘已经是朝廷钦命要犯,四处逃窜呢,不由得一脸尴尬:“这个……少捕头请恕罪……”

“什么恕罪?这话我最爱听了,没想到我也有能与黄梓瑕并列的一天!”周子秦乐不可支地拍拍他的头,看了看店内没什么空桌子了,便拉着张行英过来,直接就在李舒白和黄梓瑕身边坐了,说,“来来,先吃早点——两位不介意拼个座吧?”

黄梓瑕和李舒白当然摇头,但也没和这两个人说话,免得露了马脚,只顾自吃自己的东西去。

只听得周子秦问张行英:“张二哥,你一路寻到蜀地,可有找到阿荻的行踪?”

张行英心事重重,摇了摇头。

黄梓瑕见他形容消瘦,显然这段时间一路寻找滴翠十分辛苦,心中油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我想,你有这份心意,阿荻知道了,肯定十分感动,”周子秦说着,捏着个鸡蛋剥着壳,又问,“接下来,你准备在蜀地寻访一下吗?”

“是,准备在周边村落找一找,我想她可能会去比较偏远一些的地方吧。”

周子秦是最热心不过的人,立即便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别的不提,现在我在成都,还是可以找几个人帮你的。”

“暂时不需要,不过还是多谢子秦兄了,”张行英说着,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又说,“不知黄……杨公公是否在这里?我想她说不定可以帮我们找一找蛛丝马迹,否则,以我的力量,想要找阿荻,恐怕是水中捉月,难觅踪迹……”

“崇古……”周子秦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趴在桌上,眼睛慢慢红了,“张二哥,崇古他……失踪了!”

“失踪?”张行英悚然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他和夔王在入蜀的途中遇袭,如今与夔王都是下落不明。西川节度使和我爹一起派出了大批人手,正在山中搜寻呢。今天离他们失踪也有三四天了,可至今还没找到。”

张行英立即说道:“夔王天纵之才,怎么可能被区区刺客所伤?他肯定没事的!”

“是啊,夔王可能没事,但是……但是崇古就糟糕了!”周子秦抬着红红的眼圈望着他,扁着一张嘴,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你知道吗?昨晚半夜,我们已经找到那拂沙了,就是崇古的那匹马——它失陷在荆棘丛中,还受了伤,拉回来时已经气息奄奄了。你说,那拂沙都受伤了,崇古他……”

“杨公公聪慧过人,必定逢凶化吉,绝对不会出事的!”张行英立即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道。

周子秦抬头看着他,见他神情无比坚定,心里也像稍稍有了点底,点头说:“嗯,我也这样想。崇古这么厉害的人,应该绝对没问题的!”

黄梓瑕捏着勺子,看向李舒白,李舒白对她摇了摇头,却压低声调,以一种嘶哑难听的嗓音对周子秦说道:“两位所言甚是,如今只不过找到马匹而已,相信他本人已经逢凶化吉,顺利渡过了此难。”

“你也这样认为?”周子秦立即来了精神,赶紧说,“我一看二位就是非同凡响,不知两位来自何处,到成都来所为何事?”

李舒白很自然地说道:“在下姓王,京城人氏,与我表弟一起来到成都,主要是仰慕川中山水,想要暂居数月。”

“哦!这倒是的,川蜀山水秀美绝伦,尤其是顺江而下过三峡,从白帝城到南津关,巫山云雾,神女奇峰,一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令人叹绝!”周子秦立即推荐道,“可惜我如今这边事情太多了,不然的话,一定要跑去玩的!”

“周捕头如今身系一城捕快马队要务,要抽空去游玩,恐怕是难了。”李舒白随口应道。

周子秦严肃点头道:“正是啊,一城百姓安危我得管着呀,怎么可能走得开呢?何况,黄梓瑕珠玉在前,我也不能太松懈了,得尽力赶上她才行呀!”

黄梓瑕面无表情地又给自己加了一撮香芹末,喝掉了半碗豆花。

周子秦问她:“好吃吗?”

她点点头。

“我觉得香芹有股怪味儿,据说西域那边的胡人比较喜欢吃……”他说着,也给自己的豆花加了一撮,喝了一口,又赶紧将它挑了出去。

旁边小二经过,随口说了一句:“当初使君家黄姑娘,出了名的喜欢香芹,她的豆花里都要放一小撮的。”

“真的?”周子秦又抓了一把撒了进去,欢快地喝了起来,“哎,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别有风味!”

李舒白转过目光望着黄梓瑕,眼角微微一扬,竟是戏谑的一抹笑意。

黄梓瑕受宠若惊地看看李舒白的笑容,捧着自己的碗愉快地把剩下的所有豆花喝完了。

等她放下碗,李舒白站起来,对周子秦与张行英说道:“我与表弟准备今日在成都逛一逛,失陪了。”

周子秦也赶紧喝掉了加香芹叶的豆花,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赶紧上街巡视一番了,下午要是有空,我还想去夔王失踪的山林那边查看呢……”

“我觉得不需去那边查看了。”李舒白随口说。

周子秦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他凑到周子秦耳边,低声说,“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周子秦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嘴巴大得几乎可以塞下个鸡蛋。

“别这么惊讶,敌暗我明,自然要易容一下。”

周子秦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结结巴巴地低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先把你脸上的惊讶收一收。”

可周子秦面部表情向来最为丰富,让他收一收简直是不可能的,勉强镇定一点,也只能瞒瞒张行英这样的实心人。

“你可以邀请我到使君府做客,就说是你新结识的朋友,你爹应该懂得怎么做。”

“是……”周子秦赶紧点头,一边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动作又不对劲了,赶紧装出一副傲慢的神情,点头说,“嗯,可以呀,既然你是李明公介绍来的,要求见我爹又有何难呀?刚好我现在有空,赶紧走吧!”

黄梓瑕跟着李舒白站起,周子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所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转头看着她,等出了门,他才有意和她一起落到后面,小心地凑近她,低声问:“崇古?”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

他顿时又惊又喜,忍不住抬起手肘撞了她的肩一下,抬手就要去揽她的脖子。

李舒白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淡淡地说:“少惹人注意。”

周子秦对着黄梓瑕吐吐舌头,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李明公介绍的?哪个李明公?不见不见。”

周庠一听周子秦说李明公,顿时没好气地呵斥他:“是不是对方又给你找什么干尸啊古尸的了?闲着没事带什么人来见我?”

“周使君,这回你可误会子秦了。”李舒白在旁边笑道。

周庠一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等抬头一看见他,又摸不着头脑,端详半晌不敢说话。

“使君没看错,就是我。”

周庠立即将旁边所有人都屏退了,然后赶紧行礼见过:“夔王爷恕罪!此次王爷在成都遇刺,下官实在是难辞其咎……”

“你初到成都,上下尚不熟悉,何须承担这个责任?”李舒白示意他无须多礼,然后又说,“此事幕后凶手尚未明晰,希望使君能助我一臂之力,暂时先不声张,尽快揪出幕后黑手。”

“是!下官谨遵王爷之命!”

李舒白停了一停,又问:“岐乐郡主……不知如今怎么样?”

周庠叹了口气,脸上顿时化出一片悲怆:“郡主不幸,已经……”

李舒白默然闭上眼睛,黄梓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紧抿的双唇。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一日,李舒白对她说过的话。

在他被改封为通王,闭门幽居在永嘉坊的宅邸之中时,未来迷惘,人生无望。那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存活于世,唯有这个无知而无畏的少女,在万千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之中,握住了他的手。

或许他的心中,也曾有过一瞬间的转念,觉得娶了这个与自己属于远亲的女子,也算是偿还她那一刻对自己的顾念。

然而终究,他还是只能将她当成自己妹妹一样,无法接受。

黄梓瑕默然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睫毛微微轻颤。但很快,他便转开了自己的脸,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神态,只听到他的声音,依然冷淡如常:“相信周使君会安排好她的后事。”

周庠赶紧说:“已经遣使至长安报丧,郡主的遗体,我们也自好好保管着。”

“我的侍卫们,如今有几人逃脱?”

周庠面露叹息之色,说:“王爷身边逃回来的侍卫与宦官,如今不过十数人,身上大小都有伤势,均在节度使范将军那边养伤。不知王爷可要前往那边看望,也让范将军停止山林搜索?”

“我如今刚刚脱离险境,前去节度使府,被人发觉了,难道不是又要陷入敌暗我明的境地?何况让他在山林中再搜索一下,或许也能多寻得几人回来,”李舒白说着,略一沉吟,“又问,救回的人中,可有景字开头的?”

“这个……下官倒是不知……”

“罢了。”他便不再问了。

周庠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说,“还有,下官与范节度一起到王爷出事的地方查看现场,在王爷车中发现了一只琉璃盏,里面有一条小红鱼,尚在游动……”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问:“如今在何处?”

“在范大人那边。”节度使的权力自然比府尹要大,他要拿走,周庠自然拦不住。

“那就先放在他那边吧。我想节度使不至于寻不到一个会养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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