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番 三更鼓2(2 / 2)
“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你现在的样子,估计也没法替他送葬了。”周子秦挠挠头说,“现在这天气越来越热,义庄说尸首实在保不住了,要是再不过去领的话,他们只能抬到乱葬岗随便埋了。”
“我……我要去把他领回来,他说自己以后要是死了,要埋在他家门前的小土坡上……”耿海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刚一起身,身上的绷带迅速染血,伤口迸裂,让他又倒了下去。
周子秦眼疾手快扶住他,让他慢慢躺下,说:“你还是歇着吧。这样,我叫人把他火化了,等你好了后,把他骨灰埋在他说过的地方,你看怎么样?”
耿海点点头,声音低沉:“也……只能这样了。”
“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我们需要你详细回想一下。”周子秦把卷宗翻开,看着上次他在军医那里说的话,问,“你当时说,醉眼蒙眬中看见王将军劈开门,然后杀了汤迁,又来杀你?”
“是。”耿海斩钉截铁道。
“可是,当时王将军随行人员也看见,他在城内杀了居安主使,而且,就在他杀人的同时,大家听见了三更鼓响起。试问他如何在瞬间又跑到你们忠义军大营旁边,去杀汤迁和你呢?”
“这我哪知道?”耿海闭上眼,咬牙道,“当时我看见的人是他,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当时刺到我身体里的,就是王将军的刀,若不是他,还有谁?”
“所以呢……”周子秦挠着头,皱眉。
“总之我当晚看见的绝不会有错,肯定是他!”耿海说着,神情又有些黯然,“虽然王将军如今不知所踪,但我可以保证,那个杀居安使者的,肯定是假扮的王将军!毕竟真正的王将军当时在我这边,他那把刀,正刺在我的身上!”
黄梓瑕端详着他的神情,说:“按理说,你最好的朋友被王将军杀死,你自己又险些死在王将军手中,你应该恨他才对。”
“我们身为军人,却宿夜烂醉,这是军法处置,我们也是死得其所!”耿海梗着脖子道。
眼看这个耿海固执非常,车轮话来来去去只有杀他的人就是王将军一句,不可能有什么进展,黄梓瑕便将卷宗一合,说:“另外,还有人曾经见到,汤迁去世前一天,你和他起了争执,听说,是为了一个胡姬穆拉雅罕娜?”
耿海愣了愣,悻悻说:“是,汤迁知道我对那个胡姬有兴趣,却故意要和她勾三搭四的,我一气之下就揍了他。但打了一架后,我们也都想开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何况一个声名狼藉的胡姬,哪值得我们兄弟反目?所以第二日为了赔罪,我便请了他去喝酒,当时我们已经和好如初,酒肆老板尽可作证。”
黄梓瑕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会再向其他人了解情况的。”
她收拾好东西,便即出了忠义军大营,向旁边的酒肆走去。
周子秦追上她,问:“你现在就要去酒肆?问老板他们有没有和好?”
“不止。”黄梓瑕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在当晚那个酒肆里,最有可能对汤迁下手的人,是谁?”
周子秦想了想,问:“酒肆老板?”
黄梓瑕默然摇头。
周子秦再想了想,忍不住瞪大眼睛:“难……难道你的意思是……”
“是,我怀疑,杀死汤迁的凶手,是耿海。”
“可、可是你也看到他的伤口了啊,王蕴那把横刀从他的后背贯穿而入,那角度,那力道,那刺入的深度,他自己反手刺进去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谁知道呢,世事哪有什么绝不可能,或许我们去查看了之后,能有收获。”
酒肆老板一脸倒霉相,指着空无一人的酒肆对着前来的黄梓瑕和周子秦就是一顿诉苦:“我是真惨啊,辛辛苦苦几十年,租下这个铺子经营酒肆,就去年,刚刚攒好钱将酒楼的房契拿到了手,还以为以后能松口气了,没想到出了人命案。现在谁还敢来我店里喝酒啊?你看看你看看,大中午的一个客人也没有,我算完喽……”
周子秦同情地说:“老板你别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请个大师来做法事,然后宣布本店已经否极泰来……”
黄梓瑕也只能在旁边等着周子秦和老板拉扯完,然后老板才问:“对了,请问二位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我们是想打听一下,事发当日,耿海和汤迁到你店中喝酒,可有什么异常?”
老板想了许久,摇头说:“没有。他们是我的老客,每次来都喝土烧的芦花白,毕竟贵的也喝不起。那天晚上他们过来,照例是要了五斤酒,几碟羊肉和花生米什么的,但那天他们似乎心情都不太好,很快就喝得烂醉,两个人都趴在桌上,摇都摇不醒。不过他们往日也常这样,所以我也就没当一回事,任由他们在桌上趴着,看看时候不早,就关了店门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周子秦咋舌问道:“就让他们趴店里面睡?”
“那不然呢?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扶得动两个醉鬼?再说了就算扶得动,我也没有多的床铺给他们睡啊!”
“那么那天晚上,老板你是听到什么动静起来的?”
“我是在睡梦之中被砰的一声巨响惊醒的,吓得我立马跳起来,还以为我的门倒下了……”
“门倒下了?”黄梓瑕微觉诧异,“大门不是被一刀劈开的吗?为什么会是倒下的声音?”
“是啊,这么说来倒真有点奇怪。当时我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可是后来看看,却没有哪扇门倒下,难道是我睡觉时忘了关门,被风带上了?”酒肆老板摸不着头脑,只能说,“或许,是我店里的桌椅倒地的声音,我听错了吧。”
黄梓瑕在酒肆内走了一圈,看了看被修理好的门闩,然后仔细地检查桌椅地板。虽然老板一再清洗整理,但地上的青砖缝里面,还是留下了一些干涸的血迹。
她顺着血迹,慢慢地来到窗前,先检查了窗户。
酒肆的窗户是厚实的木板,自下向上推开支起,是和合窗的样式。窗板是足有两寸厚的实木,很沉,一看便知老板最怕盗匪入侵。
黄梓瑕的手在窗板上划过,看着上面一处显然出现不久的凹痕,沉吟片刻。
周子秦凑过来问:“这是什么?”
“你看这处凹痕,犹带新木底色,与周围陈旧的褐色木头模样大不相同。”黄梓瑕说着,因为在木板和窗缝间并未找到血迹,便又向下看去,寻找青砖缝里的血迹。
砖缝间的血迹,在延伸到距离窗下半尺远的地方,便忽然消失了。黄梓瑕想了想,抬头问:“老板,请问这边之前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血迹?”
店老板看了看,说:“哦,之前这边是一条帐幔,当晚王将军来杀人的时候,耿海不是想要越窗逃跑嘛,然后就被杀在了帐幔之中,上面全是血,看起来太吓人,我就扔掉了。”
“扔掉了?扔在哪儿了?”黄梓瑕问。
“就小河边,那种东西,估计也没人捡,日晒雨淋自己会烂掉的。”
“劳烦您了,带我们去把那条帐幔找到,或许能有线索。”黄梓瑕赶紧说。
酒肆老板带着他们来到河边。五月时节,河边杂草丛生,里面全是各种被丢弃的垃圾。老板带着他们穿过各种碎瓦片、破罐子、烂菜根,担心地说:“前几天下了场雨,不知道河边垃圾有没有被冲走,我记得就在树丛底下……”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树丛底下一堆褐色的布,立即指着叫了出来:“还在那里!不过被雨淋过之后,好像血迹已经被冲走不少了。”
周子秦戴上手套,将那条帐幔捡起来,抖开来给黄梓瑕看。
雨水确实冲洗掉了不少血迹,但黄梓瑕寻找的,并不是血迹。她将帐幔抖开,在上面细细寻找着。
周子秦见她在帐幔上细细摸索,终于,她从帐幔上拿起一条似乎是从布料里面抽出来的、左右两端都打了结的细线,露出满意的微笑。
周子秦疑惑问:“这是什么?”
“让王蕴可以一边出现在城中死胡同杀居安使者,一边在城外酒肆杀掉汤迁的方法——最好,这苎麻的布料上,还能有敲击出来的凹痕……”
话音未落,她和周子秦已经同时看到了,布匹上面一个明显是敲击出来的,小小的浅色凹痕。
黄梓瑕才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果然如我所料……看来,我们有必要好好彻查耿海了。”
周子秦依言把这块肮脏的布收好,当作重要证物放回箱笼内。
但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忍不住问:“这上面,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然有啊,凭着它和老板的证词,我们就可以去找耿海定案了。”黄梓瑕说道。
周子秦抓耳挠腮:“崇古,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哪点吗?”
黄梓瑕朝他一笑:“当然是我从不对你提前吐露真相这一点了。”
“哼!你也知道啊!”
和周子秦一起回到驿站,黄梓瑕发现李舒白已经在等她。
“按你上次所说的,我命人将城中所有铁匠铺都查了一遍,发现有一个铁匠铺,一夜之间,全家消失了。”
黄梓瑕双眉微扬,问:“和耿海有关吗?”
李舒白望着她一扬唇角:“这次你猜错了,事发前一天,有人看见汤迁去过那户铁匠铺。”
“是吗?原来是汤迁去的?”黄梓瑕知道李舒白素有洁癖,想着自己刚摸过那条染血的帐幔,便先去院中小池洗手,边洗边问,“铁匠一家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在王蕴出事那天下午,铁匠铺就关了门。有人看见他们一家人一起走的,出了城门往西,便再也没有音讯了。”
“全家?”黄梓瑕微微皱眉。
“是的,出门的时候,有个邻居正好外出,遇到了他们,便问一家人去哪儿,结果他们神情仓皇,只说,打了两把刀,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祸事,就带着包裹急急忙忙走了。”李舒白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又说,“那个邻居注意到,他们家奶奶紧紧抱着三代单传的小孙儿,孩子的右手包扎着,原本应该是小指的地方,空了。”
“两把刀……”黄梓瑕垂下眼,拿巾子擦干了手,声音有些僵硬,“所以,是有人以孩子为威胁——甚至可能是剁掉了孩子的一根手指,逼迫他们全家离开的。”
“是。”李舒白轻点一下头。
“那么,能追踪到他们全家去了哪儿吗?”
李舒白看着她,缓缓说:“在去瓜州的路上,有一家五口遭到马贼劫掠。那群马贼是王蕴之前带人剿击后的残军,流窜到瓜州道上后,极其凶残,连那家尚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也杀了。孩子的右手刚刚受过伤,少了一根小指。”
黄梓瑕只觉胸口一阵冰凉,问:“所以,全家都没了?”
“没了。”
黄梓瑕湿漉漉的手紧握成拳,愤怒让她喉口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舒白轻抚她的肩以示安慰,低声道:“另外,我也给你调来了耿海的资料,你看了之后,必有收获。”
黄梓瑕点点头,胡乱擦干了手,跟着他进屋内,拿起耿海在忠义军中的卷宗翻看。
才翻了一页,黄梓瑕便诧异地问:“耿海祖上有胡人血统?”
“是的,他的外祖父是个胡人,随商队来敦煌贸易,娶了他外祖母,生下了一个女儿,回国后便再未回来。而耿海的母亲也是命运多舛。耿海十五岁时,他父亲去世了,母亲难以生活,便带着他的弟妹改嫁去了外地,但可惜嫁过去不久,也得病去世了。”李舒白说着,又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卷轴给她,说,“这是我命人走访耿海小时候的左邻右里,根据他们的口述,让人画出的耿海母亲的画像,见过她的人都说,十分相像。”
黄梓瑕展开绘卷一看,顿时错愕。
那上面的女人,身形粗壮,五官粗大而轮廓深刻,与冒名穆拉雅罕娜的鲁富菊,居然有些相像。
李舒白见她错愕,便又补了一句:“当初耿海母亲嫁过去的人家,在渭河边的一个小村落里,那户人家姓鲁。”
“所以鲁富菊,其实是耿海的妹妹?”
“是的,耿海第一次看见穆拉雅罕娜时那么激动的样子,也可以解释了,因为他的妹妹与母亲十分相似,所以,很可能一眼就认出了她。”李舒白也有些动容,说道,“毕竟,亲妹妹忽然变成了贪财好利、声名狼藉的胡姬,他会失态十分正常。”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件事说不过去。”黄梓瑕思忖道,“如果我们认为,耿海是为了胡姬争风吃醋,所以杀了汤迁,那么一切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汤迁看上的是他妹妹,兄弟娶了妹妹,岂不是好事吗?那耿海杀汤迁就说不过去了。”
李舒白点头,又道:“不过无论如何,他在此案中嫌疑最大,我已经命人前去缉捕,到时候好好审问就是。”
黄梓瑕点头,说:“我今日去酒肆查探后,也发现了一些线索。我敢肯定,汤迁的死,必定是耿海所为……”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夔王府的亲卫快步进来,禀报道:“王爷,属下奉命前去捉拿耿海,然而他……”
见他面带迟疑,周子秦诧异道:“他怎么了?身负那么重的伤,还能逃走了?”
“是,看来,他的伤并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严重。”
李舒白回头看着黄梓瑕,微微一笑问:“你觉得,如果我们要引蛇出洞,是快点好,还是慢点好?”
黄梓瑕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引蛇出洞
敦煌的老百姓沸腾了。
常年如一日平静的生活,被一通锣声打乱。
“胡姬骗人财,今日得报应!敦煌闻名的歌伎穆拉雅罕娜,贪人钱财不肯归还,今日被逮,难逃一劫!大伙儿赶紧地,去甘泉水石桥旁看沉潭啊!”
大街小巷闹嚷嚷的这一派动静,立即引来了无数好事者。众人纷纷跟随着前往甘泉水边,要看胡姬沉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哟,还真是个胡姬,长得不赖呀!”
“都被塞进猪笼了你怎么看出不赖的?”
“皮肤白啊,而且你看那头发,那颜色,跟我们大唐的女子确实不一样!”
也有人问:“他们在嚷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个胡姬浸猪笼?”
“听说啊,这个胡姬收了一个富商的重礼,吃下去又不肯吐出来,所以对方一怒之下,雇人绑了她,要把她浸猪笼沉潭啦!”
富商毕竟是富商,闹出来的阵仗就是大。十几个人在大街小巷中敲锣打鼓,吸引人群,不多会儿,石桥边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五月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人人挥汗如雨,有些粗人干脆解开衣襟,拼命扇着自己胸口。
然而,就在这样的场景中,却有一个男人,裹着严严实实的斗篷,甚至帽子还把脸遮住了一半,不肯泄露分毫。
桥边酒楼的二楼栏杆边,黄梓瑕和李舒白、周子秦居高临下观察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披着斗篷的男人。
周子秦一拍栏杆,兴奋道:“来了来了,看那身材绝对就是耿海!这招引蛇出洞之计,果然有效!”
毕竟,自己的妹妹要被沉潭,他无论如何总是要过来看看的,就算救不了,也不可能依旧躲在角落里不闻不问。
李舒白回身,对身边侍卫示意。
不多一会儿,一班衙役包围了在场人等,厉声呵斥道:“都散开散开!光天化日之下设置私刑,要人性命,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再围在这边,一律按聚众滋事处理!”
众人见衙役来了,估计热闹是看不上了,外围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外围的人散了,桥边的人往外涌,不一会儿,人群开始稀落。简虞带着玉成班众人忙挤出人群,将猪笼用力掰开,救出鲁富菊。
鲁富菊一脚迈出猪笼,冷不防脚勾到竹篾,顿时整个人往前扑倒。
站在她旁边的小姑娘忙将她拦腰抱住,想要扶住她,谁知刚碰到她的腰,她就“啊”的一声惨叫出来,捂住腰身瞪着小姑娘:“你干什么?”
“我……我就想扶你啊……”小姑娘怯怯地举着手,动都不敢动。“你……你掐死我了!”鲁富菊正吼着,转头一看简虞来了,立即
哭得梨花带雨,扯着简虞的手哭号,“班主,我不活了!丢这么大的脸,以后谁会再请我去赴宴助兴啊!”
“别哭别哭……”简虞忙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今晚就是开光大典了,你要是把嗓子哭坏了可怎么办?”
“呜……”鲁富菊显然也十分重视这次大典,强自将哭号压抑成了呜咽,抹着眼泪靠在简虞身上,踉踉跄跄往回走。
黄梓瑕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出哭天抢地的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腰腹那一块。
李舒白看着她按的那一块,问:“你也想到了?”
“嗯,最好,和王蕴确认一下位置。”
黄梓瑕和李舒白正说着,下方又是一阵骚动。是过来疏散人群的衙役们,此时忽然齐齐快步上前,按住了人群中那个披斗篷的男人,把他的斗篷一把掀开。
那男人身材高大,却因为身上带伤,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露出了真面目,正是耿海。
他被架住往后拖去,目光却一直在盯着石桥那边。
在那里,简虞已经好声好语劝住了鲁富菊,把披头散发的她扶上了马车。
耿海咬着牙别开头去,假装自己确实只是来看热闹的人,任由衙役们将自己推搡着离开。
耿海是忠义军的人,沙州各衙门都无权审理,因此还是被带到了忠义军大营,按军法论处。
王蕴不在,副将郭茂德暂领军法事务,营中大小官员齐聚。崔纯湛病了这几天,精神也总算稍微恢复,听说抓到了疑似残杀同袍嫁祸王蕴的凶手,他立即便带着一起来的三法司官员,过来询问案情进展。
李舒白抚慰了他一番,并与黄梓瑕商议了一下,是否现在就要审讯耿海。
“目前,耿海杀害汤迁已经是证据确凿,但王蕴杀害居安主使一案,尚且只是稍有眉目,里面还有很多关节,我还没推敲清楚……”黄梓瑕迟疑道,“这两个案子,有那么深的内在瓜葛,而且必定牵涉了沙州刺史和忠义军的势力权衡,如果我们现在迫不及待地审讯耿海并定罪,会不会打草惊蛇,以至于居安主使一案被贻误,甚至有可能无法破解?”
李舒白思忖着,缓缓道:“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王蕴,与他商议下看看,毕竟,他是这两桩案子最重要的嫌疑人、证人与受害人。”
王蕴已经能撑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喝着汤药。
周子秦兴冲冲地将今日他们智擒耿海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他:“蕴之,现在这两桩案子基本已经有眉目了,居安使者的死,应当是邱刺史指使汤迁干的,而汤迁又是被耿海所杀,你的冤情也已经洗清。那,现在你准备回忠义军大营了吗?”
王蕴静静听着,喝完药后将碗递给他,然后抬头看黄梓瑕,问:“案子已经结束了?”
“不,还没有。”黄梓瑕皱眉道,“因为,还有个关键环节未能破解。这是两桩同时发生的案子,在凶手杀人之时,都听到了三更鼓响起。如果说,居安使者真的是邱刺史以鲁富菊为诱饵,指使汤迁去杀的,那么汤迁又如何能同时出现在酒店内,被耿海杀害呢?”
周子秦挠挠头,苦恼道:“所以,案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就是,同一个人——现在是汤迁,一边是杀害居安使者的凶手,一边又是耿海杀害的苦主,是如何出现在两桩同时发生的案子里的?”
黄梓瑕说道:“这当然不可能,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要不,居安使者并非汤迁所杀,要不就是,耿海杀汤迁时并非三更。”
周子秦一拍床沿,说:“既然案情这么复杂,那么我们直接把邱承运叫过来,和耿海一对质,他们两人必定有对不上的地方,那不就行了!”
李舒白淡淡道:“邱承运是一州长官,如今在沙州势力深种,是我们想传唤就能传过来的吗?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能一举扳倒他,我们无法轻举妄动。”
周子秦苦恼地捧着脸,说:“那怎么办呢?我们明知道肯定是邱承运害了蕴之,却因为没证据就无法下手了?我敢肯定,就是他找人假扮居安使者,把王蕴骗进去,然后在胡同里动手脚的!毕竟那里是县衙的后门呀,他们在里面架个梯子丢具尸体什么的,很简单的!”
“不,居安一群使者,当晚是我与邱承运送出刺史府的,二更未到,宾客就全都散了,绝无任何人留在府内。而我因为忠义军内尚有部分之前遗留的事务,所以与邱承运商谈到近三更才回去。我亲眼看着居安使者们离开的,邱刺史又怎能杀害了他们留在衙门中,等待抛过墙陷害我?”王蕴说着,想了想又摇摇头,说道,“何况,那天我见到的居安使者,虽然火光暗淡,但那高鼻深目,身上的香气,尤其是说话的口音与腔调,绝不是假扮的居安人。我敢肯定,那是真的居安人。”
“嗯,总之,里面疑点还颇多。”黄梓瑕拔下发簪,在桌上慢慢画着,城内城外,同时发生在三更的两个案件,看似有关,又在时间上互相冲突,究竟如何能连在一起?
胡同内,那弥漫的龙血天香,必定是有原因的。
居安主使,被划得破碎不堪的面容,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王蕴被迷昏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又是如何转移了昏迷的王蕴?
那个从巷子内持刀出去的王蕴,必定是假扮的,可问题是,他又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小的巷子内,假王蕴从何而来,真王蕴又到底去了哪里?
黄梓瑕忽然想到一事,停下了手中的簪子,抬头问王蕴:“对了,蕴之,当晚你的刀可在身边?”
王蕴点头道:“我带了青崖过去,但入席时必然要解刀剑,当时青崖与马匹一起交到了门房处,在我离开的时候,自然也是带着刀与马一起走的。”
“但你的马鞍边,应当就有挂刀的钩子,所以你在下马询问居安使者的时候,也不会立刻把刀拿在手中吧?”
王蕴想了想,愕然睁大眼睛,说:“是!我进胡同的时候,青崖依然挂在马鞍一侧,我只提了灯笼,并没有拿刀!”
周子秦惊得跳了起来:“那么,从里面出来的,拿着青崖的那个王蕴,他的刀,又是从哪里来的?”
“我知道从哪里来的。”黄梓瑕扶着额,皱眉说道,“我也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作案方法是什么。只是我还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周子秦错愕地盯着她,嘴角抽搐:“崇古你又来了!为什么永远在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你说你已经明白了一切!”
“不,不是一切,凶手……还缺乏杀人的理由。”黄梓瑕摇头喃喃道,“没有道理,这对他们兄妹来说,原本明明该是件喜事,可为什么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想不通,圆不起来。”
“没有理由,或许等到我们戳穿了凶手们,他们就会给我们充分的理由。”一直在旁边倾听的李舒白,此时终于开口,淡淡道,“事实上我认为,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他三人听了,都是默然无语。
确实,如果就这样结案的话,一切都说得过去。王蕴两桩杀人嫌疑被洗清,邱刺史雇凶杀人坐实,汤迁已死,耿海伏法,完全可以就此结案,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周子秦在旁边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问:“所以,我们准备审讯耿海,继而顺藤摸出邱承运这个瓜,得到我们想要的结局?”
李舒白没说话,只看向黄梓瑕。
黄梓瑕沉吟许久,才缓缓点头道:“耿海要审讯,邱承运要制裁,我们想要的结局,也一定要拿到——但,无论如何,一切总得建立在我们揭开事实真相的基础上。”
王蕴重伤未愈,黄梓瑕叮嘱他放宽心好好休息,起身帮他带上门。
在关门的时候,她听到王蕴轻声对她说:“梓瑕,多谢你。”
黄梓瑕怔了一下,抬眼看他。他伤后面容苍白,靠在床头望着她,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里面含满了温柔与伤感。
黄梓瑕垂下眼,匆匆说了声“别客气啊”,帮他轻轻带上了门。
回过身,她看见李舒白正站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神情,让她十分不安。
她躲避地别开头,低声问:“怎么了?”
“你说呢?”李舒白凑近她,附耳的低语似带笑意,可语气却让她脸颊都烧红了,“我的王妃殿下,如果我们现在结了案,立马赶回长安的话,原定的婚期,我们还赶得上。”
黄梓瑕不自觉地抬手捂住晕红的脸颊,声音有些迷惘:“可……可王爷难道要任由这边的案子,就这样结束吗?”
“结束又怎么样,难道,谁会有疑义吗?”李舒白语气轻快地反问。
“我……会有疑义。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一趟,怎么能还未破解最终谜底,就离开敦煌呢?”黄梓瑕抬头望他,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低声却执着地说道,“不然,在以后一生的时光里,我都会永远记挂着这个案子,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将无法释怀,想求得真相。”
李舒白定定地望着她,看着她芙蓉般皎洁的面容和清露般明亮的双眸,不由得心旌一阵动摇。
明明是这么娇柔的模样,为什么,偏又要这么倔强。
可如果她不是这样倔强固执的女子,又如何能撞开他因为世情而变得冷硬的心胸,硬生生闯进他的人生?
他只能无奈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她的鬓发,轻声说:“好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难道我还会反对吗?反正,钦天监已经公开宣布了,原定的日子有问题,我们回去也得延期。”
“嗯。”她仰头见他神情确切,便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在等待,虽然不知道等来的结果,会不会对这个案子有帮助。”李舒白看看天色,说,“我派人前往渭水边的那个小村落,拿着耿海母亲的画像,寻找当年她改嫁的人家。按路程算的话,现在打探消息的人应该也快回来了。”
黄梓瑕点头道:“正是,我记得他的母亲改嫁的时候,带走了一对弟妹。他的妹妹鲁富菊已经出现了,那么,他那个弟弟,会不会也与本案有关呢?”
“我想应该是的。”李舒白赞同,“多了解耿海和鲁富菊他们以前的生活,或有用处。”
黄梓瑕望着他,忽然抿唇一笑,说:“王爷骗人。”
李舒白轻挑眉头看着她。
黄梓瑕笑吟吟地扬头看他:“口口声声说要尽早回去,可其实……王爷早就安排了人去调查鲁富菊,甚至还有些着急地等待结果——所以你刚刚,是想要吓我吗?”
李舒白俯头看她,看着她似带嗔恼的模样,不由微微而笑。她微红的脸颊这么可爱,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抚上她的脸颊,低低地说:“其实我……”
可惜,还没等他说出口,驿馆前院便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然后便是匆匆奔进的脚步声。
李舒白的手刚触碰到她的脸颊,便不自然地收回了。
黄梓瑕也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觉得脸颊微有些发烫。
匆匆进来的,正是派去寻访鲁富菊消息的人,来人见他正站在檐下,立即将一份案卷呈送上前,说:“属下寻访鲁富菊行踪,幸有所获,不辱使命。”
李舒白接过来,打开扫了一眼,面露诧异之色,转给黄梓瑕:“你看,果然查一查,是有用处的。”
黄梓瑕接过来一看,顿时愕然睁大眼睛:“耿海的妹妹鲁富菊,十一岁……便夭折了?”
“是,耿海的母亲因此大受刺激,行为癫狂,不久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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