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山别墅的枪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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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处陈浩荡迎面而来,向侯大利打了个招呼,匆匆朝外走。侯大利见其走得急,便顺着其背影望了一眼。门外走来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军和公安局局长关鹏等人,陈浩荡微微弯腰,伸出右手,给领导们带路。

陈浩荡是侯大利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和侯大利一起分到江州市公安局,在刑警支队办公室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调到政治处工作。他颇有眼力,深悉为官和处世之道,与只是专注于案件的侯大利形成鲜明对比。

三点钟,追悼会准时开始。哀乐声中,政治处顾主任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将英雄事迹读出,声音通过喇叭送到灵堂外。

队伍里有哭泣声响起,场里场外有不少民警落泪。侯大利内心颇不是滋味,尽管从理智上他知道雷主任逝世不应由自己负责,可是面对雷主任家人时,总还是心怀内疚。

追悼会结束,侯大利向朱林请了假,没有再回刑警老楼。田甜坐在副驾驶位置,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息。

侯大利在女友面前吐露了心声,道:“今天在灵堂,听到顾主任读雷主任事迹,怪不是滋味。若是没有发现这块精斑,雷主任估计还没事。”

田甜睁开眼睛,道:“发现精斑对雷主任也是好事,至少他在逝去前知道凶手最终会被捉住,没有太多遗憾。对丁晨光来说,发现了精斑,意味着正义最终会来到。你站在丁晨光和丁丽的角度来想问题,一切迎刃而解。”

“对,我矫情了。我应该把精力放在丁丽案上。”侯大利轻轻点了点油门,越野车发出轰鸣,向高森别墅驶去。

田甜拉开后视镜,仔细看脸上伤痕,道:“这是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抓的,她的儿子买了女学生。我们强行带走女学生时,她就和野兽差不多,拼死都要保护自己的财产。在她眼里,女人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是家里花了几千块钱买来的财产。老太太根本没有想到会给女学生带来多大的伤害。在车上,女学生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我想这一段经历会永远改变这个被拐女学生的心理。以前我作为法医接触的都是尸体,如今到了一线,接触到活生生的受害者,那是另外一种心理冲击。”

“丁晨光给过我一张翻拍的相片,里面居然是我和丁丽的合影。我感觉这张翻拍的相片就如那种能够连通鬼神的特殊介质,以前面对的是受害人,有了这张相片,时光仿佛倒流,我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受害人,而是曾经活着的人。没有谁能够夺去其他人的生命,没有任何人能够。”

侯大利说到激愤处,用力按响喇叭。越野车喇叭发出刺耳吼叫,刺破阴云密布的天空。

“愤怒没有用,我晚上回去弄一份报告,请求根据凶手DNA,对丁丽案的重点嫌疑人进行一次重点排查。”

“重点排查会调动相当多的人力和物力,若是没有结果,会有怨言的。”

“顾不得这么多,破案才是唯一正确的事。”

回到高森别墅,侯大利开始起草报告,希望能够开展一次大排查。田甜昨夜通宵未睡,早上有不少扫尾工作,下午又参加追悼会,着实疲惫,回家洗浴后倒床就睡。凌晨两点醒来时,床边还空空的,她来到书房时,见侯大利已经完成了报告,正对着电脑出神,烟灰缸里罕见地有一堆烟头。

早上,侯大利将调查报告交给了朱林。朱林一字一句细读后,提笔签字:“同意,速报战刚副局长。专案组朱林。”

根据105专案组提供的调查报告,市公安局决定展开大排查。

排查工作会就在接到报告当天举行,由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主持,参战两百名民警齐聚在市公安局大会议室。宫建民介绍了丁丽案的基本情况后,再由重案大队陈阳大队长布置具体工作。排查范围比起侯大利预想的更大,包括被丁晨光并购的江州机械厂、参加胜利煤矿投标的企业相关人员、丁晨光所在企业部分人员以及当年中山机械厂家属院住户,其重点之一是丁晨光提供的三十七人名单。

排查不仅仅是调查走访,还得采血以获取生物检材,工作任务相当艰巨。针对此情况,市公安局成立了以刘战刚为组长的排查工作领导小组,宫建民、陈阳为副组长,陈阳兼任办公室主任。

会议结束,105专案组全体返回刑警老楼。

王华坐在副驾驶,嘴巴自然不会闲着,啧啧数声,道:“组座,你胆子够肥啊。全局抽调两百民警,大动干戈,如果查不出名堂,追根溯源,最后板子肯定打在你的屁股上。你的屁股没几两肉啊,受得了几板子?几板子下去,屁股就会被打烂,若是伤了筋动了骨,你这娃走路都难。”

侯大利眼光平视前方,道:“朱支经常说一句话,否定线索也是成果。至于板子打屁股,这事肯定不会发生,最多就是闲言碎语,就如以前我们背过的课文,如抹蛛丝一样轻轻抹去。说得直白一点,我只管破案,管不了别人的嘴巴。”

王华感慨地道:“大利,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全省最有名的富二代,明明可以靠爹吃饭,非要来当刑警。当刑警就当刑警嘛,还能当成神探。你有底气,我没有。我们普通人靠着这个饭碗,没办法,必须小心翼翼,有棱有角都必须先打断再磨圆。我干治安的时间最长,治安管得杂,黄赌毒、场所管理、治安清查,还有什么违规饲养犬只管理、群租房管理等,牵涉面很广。有一句话套在治安上面也很适用: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最初干治安时,我长得瘦,为人处世还是很刚硬,自视甚高,最后的结果是干了二十年还是副大队,又被弄到专案组。我不是说专案组不好,只不过……你明白的。现在离开了治安,我突然意识到其他警种,特别是重案刑警们眼中的治安警都是瞎忙。最初听到这个评价时,气得我差点挽衣袖打人。”

王华坐在田甜惯常坐的副驾驶位置上,双腿岔开,肚子鼓得老高。他如今不仅经常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三楼资料室里,还自然而然坐了田甜的椅子。很长时间里,专案组喜欢在资料室谈案情,每个人都有相对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没有明文规定,大家都有默契,各坐各位,基本不乱。王华这个大肚唠叨汉坐在以前田甜的位置,让侯大利颇为不适应。尽管王华为人也不错,但是终归不如田甜知冷暖。

听到王华唠叨,侯大利不由得想起师父李超。樊勇多次抱怨王华嘴巴就如机关枪,每天嗒嗒嗒嗒响个不停。由于李超和王华关系很不错,侯大利爱屋及乌,也慢慢接受了同样话痨的王华。

王华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组座能成为神探了,能力只是一方面,更主要是用心。来到专案组这些天,除了开会和外出调查,你天天都盯着投影仪。如果大家都这么用心,不说百分之一百的案子能破,至少百分之八十能破。神探炼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投入精力在案子上。你别认为我说的是废话,很多人做不成事,主要就是投入精力不够。比如我吧,在治安上工作时间长,肯定熟悉各方面工作,但是距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差距。”

侯大利道:“什么神探,就是一个菜鸟。”

王华道:“你根本不是菜鸟,在黄卫那件事情上,你做得非常专业,稍有一个环节没做好,你都没有那么容易脱身。说起来我和唐山林、吴开军都是熟人,做治安工作的,与夜总会老板打交道也是工作之一。”

杀害黄卫的凶手被击毙,幕后指使人无法追查,侯大利对这事挺上心。他听到王华谈起了吴开军,便留了心,道:“黄卫遇害,你凭直觉判断与吴开军有没有关系?”

王华道:“黄卫千里押解吴开军,谁都不敢说没有关系。可是有什么关系,谁也不能说清楚。现在不是凭直觉办案的时候,一切靠证据说话,证据才是王者。”

侯大利道:“唐山林案是由重案大队主侦,专案组配侦。我也抽时间研究过唐山林案,唐山林死了,最大受益者应该是吴开军。吴开军又和黄卫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从这个几方面来说,吴开军都很值得怀疑。”

王华努力回想与吴开军接触的点点滴滴,道:“吴开军开夜总会,难免三教九流都要接触,有点违法犯罪的小事这是肯定的,但是不太可能做大案。这人耿直,我到他老家梅山去钓鱼,那边村民提起吴开军,都竖大拇指。我钓鱼以后,村支书、主任,村里有头有脸的都过来陪酒。”

侯大利最初只是顺耳听王华吧嗒吧嗒不停地说,听到“梅山”两个字,如烧红的烙铁烙了屁股,拍了下喇叭,道:“吴开军老家在哪里?”

王华道:“梅山。”

侯大利道:“黄大磊的老家也在梅山。”

王华道:“这很正常,梅山是靠江大镇,有五万多人口,江州各行各业里有很多梅山人。”

“黄大磊参加过胜利煤矿拍卖,丁丽就是在此期间遇害。吴开军是涉黑人员,还是梅山人,这之间有没有联系?”

侯大利之所以对同乡如此敏感,来源于其经验,系列麻醉案的主犯狗货是王永强的同乡,王永强获得的麻醉药品“任我行”便来自狗货。此刻,开夜总会的吴开军和矿老板黄大磊猛然间有了同乡这个联系,让其高度警惕起来。

王华道:“如今各行各业都有圈子,圈子之间是有来往的,我从来没有在吴开军的圈子里见到过黄大磊。”

侯大利道:“我们抽时间到梅山,查一查吴开军和黄大磊之间的关系。”

金山别墅响起枪声

排查工作在刑警支队长宫建民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展。大量生物检材汇入市技术室,市DNA实验室主任张晨带领借调来的两名工作人员吃住在实验室,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巨量的检测工作。刘战刚了解实际情况后,特意去找了省厅老朴。在老朴协调之下,省刑侦总队DNA室接收了一部分生物检材,还将阳州、秦阳、湖州的DNA室都调动起来。

105专案组人少,没有参加排查工作,继续调查案件。

朱林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得知吴开军和黄大磊同是梅山镇人,与侯大利一样,意识到其中或许有某种联系。

专案组为此召开专题案情分析会,除了专案组成员以外,重案大队主办吴开军案件的二组组长苗伟、经侦支队一位熟悉黄大磊的副大队长、治安支队一位了解吴开军的大队长参加案情分析会。参会诸人都认识吴开军和黄大磊,但是没有人了解吴开军和黄大磊之间是否有联系。

苗伟以及经侦、治安的同志在会议结束以后,又暗中开展了调查,仍然没有发现吴开军和黄大磊有过联系。

由此可以判断,吴开军和黄大磊至少在江州期间很少在一起。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在动态发展变化的,此次调查只能证明当前情况,而无法搞清楚吴开军和黄大磊在1994年的关系。

朱林和侯大利一起前往梅山镇。

梅山派出所所长施成曾经是刑警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接到朱林电话以后,便一直在派出所等候。看到越野车进院,施成快步下楼,道:“欢迎朱支,上一次朱支到梅山所还是送我上任,后来一直都没有来过。”

朱林望着熟悉的战友,道:“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四年了。按市局规定,在派出所工作四五年,还得回业务部门。”

施成把目光转向侯大利和越野车,道:“派出所的车太差,上次追一个犯罪嫌疑人,速度提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车屁股越来越远。若是有这样一台越野车,踩油门就提速,那就带劲了。”

侯大利道:“专案组车不够,还是旧车,外出爬山就只能开这辆。”

朱林介绍道:“这是105专案组副组长,侯大利。”

施成打量英俊的年轻刑警,道:“久闻大名。我是说真话,确实是久闻大名。你是刑警支队后起之秀,其实说后起之秀不准确,应该说是我们局里的新神探。”

三人进屋,关门。朱林直截了当地道:“你知不知道吴开军和黄大磊的情况?”

虽然朱林已经不是刑警支队长,可是施成在老领导面前仍然以下级自居,拿着笔记本,腰挺得笔直,道:“吴开军和黄大磊都是梅山名人,专案组想要哪方面情况?”

朱林道:“大利,你来具体谈。”

侯大利道:“吴开军和黄大磊是否认识?关系怎么样?”

施成道:“他们都是梅山名人,每年镇里搞团拜会,他们都要参加,肯定认识。”

侯大利道:“你谈谈他们两人的情况,不管什么情况,越详细越好。”

施成不知道朱林和侯大利调查两位梅山名人的目的,略微思考,道:“我来到梅山所时间不长,只有四年。这四年间,黄大磊很少回镇里,他的几个矿都不在梅山,所以和梅山所打交道的时间不多,偶尔吃顿饭,没有实质性接触。吴开军虽然是梅山人,由于其在江州城里开夜总会,还有涉黑嫌疑,我和他接触得也很少。他们两人的关系,我还真不清楚。”

侯大利道:“1994年,黄大磊和吴开军是不是在镇里?那个时候他们在做什么?谁了解?”

“梅山所是新所,建所前都只有一个公安人员,姓马。马公安退休很久了,我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听说到外地带孙子了。”施成看了一眼朱林,道,“我能找到马公安的联系方式。”

专案组来梅山后一直没有说出来意。施成是老刑警,听到侯大利提到1994年,立刻联想到发生在1994年的丁丽案,翻出一个本子,建议道:“我记得黄大磊当初在镇里面开过石场,可以找当年企业办的同志或者驻村干部来问一问具体情况。”

朱林道:“我们暂时不出面,由你调查,要了解吴开军和黄大磊是否认识;如果认识,是否有密切关系。”

施成道:“我马上去办。”

朱林又道:“找一家生意最好的农家乐,去放松放松。”

施成爽快地道:“那我安排一个农家乐,老领导喜欢钓鱼,一边钓鱼,一边等我消息。”

朱林强调道:“我要生意最好的。”

施成笑道:“梅山偏僻,没有什么好餐馆,黄氏农家乐就是最火爆的。”

来到黄氏农家乐,施成把农家乐黄老板叫出来,道:“朱总是我的朋友,你先请朱总钓鱼,中午我过来陪吃饭。”

黄老板瞅着越野车看了一会儿,估了估越野车价值,认同了“朱总”这个说法。

梅山是远郊镇,位于巴岳山脚下,屋后竹林、前院鸡狗,不远处是天然池塘,农家生意气息扑面而来。朱林到农家乐老板的堂屋转了一圈,板着的脸放松下来,要了一支钓鱼竿,和侯大利到池塘边钓鱼。

朱林见到池塘边有鸭棚,道:“鸭子屎多,掉进池塘,把水都弄肥了,鱼不好吃。”

农家乐老板耳朵上夹着烟,脸上浮现出狡黠和淳朴的混合表情,道:“老板眼睛挺毒,还看到我那些年的鸭房子。以前我喂过鸭子,后来大家都说我的鱼不好吃了,后来干脆不喂鸭子。亏是亏点,管他妈的,图个大家欢喜。”

朱林接过烟,点着,抽了一口,麻利地将渔线扔进池塘,不一会儿就钓起来一条二指宽的鲫鱼。他取了鱼,仔细看了看,丢进盆子,道:“老板哄人哟,这不是土鲫鱼,是麻鲫。”

钓起来的鲫鱼个头不大,嘴巴细小,边缘有淡黄色。这正是侯大利认识中的土鲫鱼标配,听到朱林说这是麻鲫,不由得凝神细听。

农家乐老板明显愣了愣,然后竖起大拇指,道:“遇到高人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喂的确实是麻鲫。麻鲫比起湘云鲫长得慢,食性也杂,其实和土鲫鱼没有太大区别。”

朱林道:“江州正宗的土鲫鱼身侧有二十八个侧线点,麻鲫也有,只是没有这条明显,稍稍模糊些。另外,麻鲫的鱼鳞要大些。现在能吃到麻鲫也不错,真正的土鲫鱼基本找不到了,就算找到其实也是杂种。”

几句话之后,朱林便拉近了与农家乐黄老板的关系。两人站在池塘边聊得甚欢,抽完第一支烟,朱林取出自己的烟,散给农家乐老板,互相打火,在池边吞云吐雾。

“黄老板,你是本地人?”

“是啊,土生土长本地人。”

“你应该出去混过几年。我怎么知道?这很简单,本地人不戴这种翡翠戒指。黄家人都很不错,黄大磊就是梅山人,你们是不是亲戚?”

“梅山姓黄的很多,还建有黄家祠堂。黄大磊和我应该是一个老祖宗的,只不过后来分得远了。虽然谈不上亲戚,我们还是熟悉的,黄大磊每年回乡,都得到我这里来吃饭。”

“梅山虽然偏僻,但是大老板多,吴开军也是梅山的,生意做得大。”朱林表面是闲聊,一番话之后,慢慢将话题引到了调查对象上。

侯大利假装不在意两人对谈,实则竖起耳朵,一句话都不放过。

黄老板没有丝毫防范,道:“黄大磊和吴开军现在是大老板,年轻的时候和我一样,都在梅山街道混社会。我混得孬些,开农家乐,赚点小钱。黄大磊和吴开军混得好,当大老板。”

侯大利很想问“黄大磊和吴开军是什么关系”,话到嘴边,还是忍住,继续听朱林和农家乐黄老板闲聊。

朱林道:“能开这么大一家农家乐,很厉害了。当大老板的也就只有几个,不可能个个都当大老板。”

黄老板哼了一声,道:“黄大磊发迹就靠石场,做石场前,他和我一样穷得叮当响,还经常在赶场天喝胡豆酒,抓一把胡豆,打半斤白酒,划拳。后来修阳江高速,他狗日的一下就发财了,再也不和我们喝胡豆酒了。”

朱林道:“吴开军怎么发财的?第一桶金不好搞。有一百块钱赚一万难上加难,有一万赚十万就容易些,有十万赚一百万就不太难,有一百万赚一千万就不是问题。”

黄老板对此深有同感,道:“吴开军发财还是靠着黄大磊,当年黄大磊开石场时,吴开军和几个社会哥就跟在黄大磊屁股后面混。后来我到粤省打工,就不晓得吴开军怎么也成了大老板。”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侯大利暗自朝朱林竖起大拇指。

下午一点,施成才来到农家乐。黄老板在池塘边安了一张桌子,端来大盆的火锅鲫鱼。桌子在开放环境,视野开阔,反而不怕被人偷听。施成等到废话连篇的黄老板离开,道:“时间太长了,我找了几个人才打听到情况。当时梅山开了好几家石场,企业办对黄大磊石场印象不深。后来我遇到正在办事的村支书,他晓得些情况,说是当年黄大磊开石场前就混社会,赶场天喝酒打架不在少数,后来黄大磊开了石场,慢慢就不在社会上混了。梅山场就是屁股那么大一块,吴开军和黄大磊年龄差不多,长期在一起玩。”

侯大利陷入沉思:从之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吴开军和黄大磊之间没有联系,包括黄大磊和吴开军之间没有电话记录,吴开军手下也没有人与黄大磊有联系。但是从今天了解的情况来看,两人在年轻时曾经在一起混过社会。吴开军和黄大磊现在完全不往来,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了解的事情。

午餐之后,朱林特意交代施成,一定要找到以前那位马姓公安人员的联系方式。

越野车在弯曲的山路行驶,绿树、灌木和杂草从车窗前闪过。侯大利回想朱林和黄老板聊天的细节,道:“朱支,你主动要求去钓鱼,莫非料定能摸到实料?”

朱林靠在车椅上,道:“我不是神仙,没有掐指一算的本领,主动要求到最火的农家乐是基于常识。梅山这种山区镇没有几家好馆子,黄大磊和吴开军都是有钱人,回到家乡必然要衣锦还乡,出来吃饭肯定会找最好的馆子或者农家乐。能在乡镇把农家乐经营好的人都是乡村能人,见多识广,极大可能会认识黄大磊和吴开军。今天是运气太好,恰好遇到知情人。如果运气不好,黄老板不认识黄大磊和吴开军,我们也没有损失,至少能吃到梅山场镇中最好的味道。”

“今天的火锅鱼味道确实不错。朱支今天问话真有技巧,几句话绕过去,黄老板就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在侯大利最初的印象中,朱林素来不苟言笑,是支队有名的“冷面王”,接触久了,他才发现朱林外冷内热,很有点冷幽默。

“你少拍马屁啊,现场调查是侦查员的基本功。”摸到了黄大磊和吴开军在1994年的关系,朱林心情颇佳,又道,“我们那个年代,侦查技术比起现在差得很远,破案就靠调查走访,眼尖、嘴勤、腿快,这是我们当年破案的绝活儿。别人都叫你神探,你的尾巴要夹紧点,论到调查走访、蹲点守候这些基本侦查业务,你和老队员比起来没有优势。”

侯大利道:“朱支,我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神探啊,这点自知之明是有的。我以前的师父是李超,牺牲了,现在没有师父了。我想拜朱支为师父,是真心的。”

朱林笑了起来,道:“若是一般的人听到你这种说法,都怕触了霉头,会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做刑警的其实有时也迷信,迷信归迷信,你这个徒弟我还是愿意收。大利啊,我总觉得会从那个马公安嘴里探到更多东西。当年,开石场必然和公安人员打交道,公安人员又负责治安,他们接触比起企业办的人更紧密。”

越野车刚刚到城区,几辆警车迎面而来。朱林原本靠在椅子上休息,看到闪烁的警灯,身体顿时立了起来,两眼炯炯有神,道:“掉头,跟上陈阳的车。”

重案大队长陈阳乘坐便车,跟在警车后面,车速颇快。他接到朱林电话后,道:“刚发生枪击案,黄大磊在别墅门口被枪击,送到医院抢救,还没有脱离危险。他的司机腿部中枪,没有生命危险。”

放下电话,朱林说了一句“黄大磊被枪击”后,便一语不发。

接近金山别墅时,救护车里传出“哎哟、哎哟”的声音,与越野车擦肩而过。

越野车停在金山别墅东门。进入东门之后,步行约百米,向左拐便是金传统所住别墅;向右拐,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便是黄大磊所住别墅。黄大磊别墅虽然与金传统别墅很近,由于中间有一个小山坡相隔,两个别墅互不影响。

黄大磊别墅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派出所民警、重案大队陈阳站在第二层警戒线内,围在一起交流情况。

侯大利跟在朱林身后,进入第二层警戒线。对于命案积案来说,如果以后案子与之再也没有关系,遗留下来的命案积案很难侦破。如果新案与命案积案有牵连,那么侦破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侯大利是105专案组成员,从警以后接触的全是命案积案,对此理解得最为深刻,此时隐隐有些兴奋,就如即将投入战斗的狮子。

发生了枪击案,重案大队长陈阳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向朱林介绍案情,道:“凶手潜伏进来,在别墅门口袭击了黄大磊,用的是六四式手枪,找到四枚弹壳。”

朱林不知不觉又把自己当成了刑警支队长,道:“监控查了没有?”

陈阳道:“查了监控,没有发现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小车进入金山小区,到了黄大磊家门口。司机下车开大门,凶手突然冲了出来。凶手戴有口罩,打伞,穿雨衣,看不清楚面部,身材也有些模糊。他站在驾驶室窗边,朝坐在后座的黄大磊开了三枪。开枪之后,凶手从监控镜头消失,整个过程非常冷静。视频大队在路上,马上到,准备把别墅区和附近监控镜头彻底查一遍。”

朱林道:“驾驶员是啥情况?”

陈阳道:“枪击过程很快,驾驶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驾驶员正要追赶,凶手回身打了一枪,说了一声‘滚,和你无关’,这一枪打在驾驶员大腿上,没有打到动脉。苗伟问过驾驶员,凶手是本地口音,但是没有看到相貌。”

朱林扫视别墅区整个环境,道:“别墅区高度封闭,现场没有被破坏。凶手能潜进来,肯定是躲在草丛里面,必然留脚印,要查一查脚印附近有没有烟头之类的遗留物。”

陈阳道:“已经安排了。警戒线拉得比较宽,老谭、小林马上就到。”

“叫警犬。”

“马上到。”

朱林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问道:“凶手是守株待兔,还是提前知道黄大磊行踪?”

陈阳道:“刘局已经安排技侦支队调查黄大磊、其司机和公司秘书电话。”

侯大利一直在旁听两位领导的对话,站在现场,脑中浮现起“现场影像”:凶手举伞,躲在大门旁边墙角,耐心等待黄大磊小车回来,利用驾驶员下车开门的短暂时间,非常冷静地扣响了扳机,然后打伤了驾驶员,从容撤离现场。

朱林习惯性转过头,问道:“大利怎么看?”

侯大利关掉脑中浮现的现场影像,道:“凶手是预谋杀人,谋杀对象就是黄大磊。他提前侦查,选择了一条监控盲区进入金山别墅,然后顺着选好的道路撤退,肯定会留下脚印,通过脚印可以推断出凶手的身高和体形。以这个凶手的行为模式,不应该把有价值的鞋印留在现场,也不会出现烟头之类。”

陈阳道:“唐山林案中,凶手穿鞋套,也是用伞来挡监控。此案的凶手与唐山林案凶手思路非常接近,可以串并案侦查。”

警车不断到来,刘战刚和宫建民先后赶到,老谭、小林也赶到现场。刑警支队领导到场后,侯大利主动请缨,换上勘查服,准备跟随老谭和小林进行现场勘查。

警犬到来后,果然如朱林所猜测,很快就在绿化带深处的泥土里找到脚印。警犬在凶手留下的脚印里慢慢嗅,然后沿着绿化带穿行。进入后院以后,警犬失去了目标。

侯大利将警犬的路线图画出来,做了标记,交给小林,道:“这个凶手很鬼,凭肉眼观察,这条线路恰巧能够躲过所有监控。”

老谭道:“这小子不仅鬼,还很神,我高度怀疑是内鬼,否则不可能找到这么完美的躲避监控的路线。”

警犬工作结束以后,老谭、小林等人开始现场勘查。有老谭和小林在场,侯大利主要负责现场拍摄。勘查结束,果然如侯大利所推断,现场没有头发、烟头等有用的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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