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利用足迹锁定犯罪嫌疑人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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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供中的疑点

下午三点三十分,滕鹏飞和侯大利来到看守所。侯大利在看守所大厅办手续,滕鹏飞则到所长室抽烟,喝茶。讯问时,滕鹏飞基本一言不发,确实只带了耳朵。

李友青双手双腿被固定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印有“江州看守所”字样的青色外套,头发剪短成寸头,脸色晦暗,眼神无光,如案板上待宰的鱼。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正是人生最美的年华,捅人后失去了自由,精神迅速垮掉,犹如饱经沧桑的中年人。

侯大利声音平和,不急不缓,按照第一次讯问的步骤,从是否收到《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是否清楚知道自己的各种权利与义务、是否有故意杀人行为,再到有权委托律师作为辩护人或申请法律援助、基本情况、是否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到家庭成员、犯罪前科,详详细细地问了个清楚明白。

侯大利还没有进行实质性询问,却有一股成熟预审员才有的沉稳劲,这让滕鹏飞暗自称赞。滕鹏飞不知侯大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听下文。签字笔在他右手指尖快速转动,灵活异常。

……

“你因犯什么事情在什么地方被抓获?”

“我因涉嫌杀人,在长贵县罗马皇宫小区3幢18楼1号被抓。”

……

“你把杀人的详细经过讲清楚。以前讲过的要讲;以前没有讲过,现在想起的,也要讲。讲得越清楚越详细,对你越有利。”

“我女朋友肖霄家里经济比较困难,公司破产以后,她爸爸负债累累,每天喝酒,基本上算是废了。肖霄妈妈以前是家庭妇女,如今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高,一家人过得挺苦。肖霄到了江州技术学院后,我就开始追求她,在两个月前开始谈恋爱,关系挺好。肖霄为了赚钱,在隆兴夜总会当了服务员,那里工资比较高,有时还有小费。我不想让她去夜总会上班,里面乱七八糟的。有一天晚上,肖霄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她找到我,哭肿了眼,说是被吴煜欺负了。吴煜爸爸是大老板、黑社会老大,手下很多人,我虽然想报仇,但是没有办法。肖霄后来跟我说,她吃了一种叫‘任我行’的迷药,被吴煜拍了裸照。吴煜每次都骗她,说是最后陪一次就把裸照还她,结果每次去又被拍,越拍越多。肖霄曾经想过死,只是想到家里还有爸爸妈妈,所以没有自杀。前几天,肖霄再次让吴煜归还裸照。吴煜给肖霄打电话,说晚上到学校门口接她,到桃树林里再打一次野战,就还相片。”

讲到这里时,李友青萎靡的神情发生了些许变化,脸现愤怒:“我杀的是人渣,是为民除害,你们去搜吴煜的家,肯定能找到我女朋友被下药的相片,还有迷药。”

在吴煜家中确实搜出了肖霄的视频和裸照,不堪入目。除了肖霄的裸照,在他家里还有其他女孩子类似的相片,也就是说,吴煜年纪轻轻就伤害了好几个女孩子。

侯大利脑中浮现出视频中的女孩子,生出一股恶气。田甜被抽调到打拐办后,回家后经常聊到妇女儿童受到伤害后的惨状,因此,他对伤害妇女儿童的恶人深恶痛绝。

侯大利压住怒气,道:“刀是从哪里来的?”

李友青道:“我从家里带的。”

侯大利道:“是什么刀?”

李友青道:“是一把匕首。”

侯大利问:“你为什么要带匕首?”

李友青见眼前的警察态度冷淡,有些沮丧,道:“吴煜是大个子,身高体壮,我担心打不过他,便准备了一把刀防身。当时我和肖霄商量,要让吴煜在桃树下做那事,肖霄到时肯定会反抗,我悄悄录下来,做成证据,然后威胁吴煜,如果不给裸照就告他强奸。吴开军刚死,吴煜肯定怕我这一招。我真不是想杀人,就是防身。”

随着李友青的叙述,不断有细节补充进入侯大利脑海,影像细节清晰,色彩逼真,拼凑出了完整的事件过程。

“你讲一讲杀人的具体过程,越详细越好。你捅了几刀?捅到什么部位?吴煜受伤后是什么状态?”

李友青为了自救,已经顾不得女友的脸面,谈了细节:“吴煜跟着肖霄来到以前打过野战的地方,强迫肖霄做爱。我躲在旁边录像,原本计划等吴煜上了肖霄以后再冲出去。可是我看到他把肖霄压在草地上,特别是肖霄叫我的名字时,我就忍不住了,冲过去把他从肖霄身上拉开。我说我是肖霄男朋友,让他还裸照,否则告他强奸。吴煜完全不讲理,根本不理睬我的威胁,还骂我是疯子,动手打我。我和他从桃树林一直扭打到公路边。吴煜比我壮,还练过散打,把我按在公路上,我就用刀捅了他。”

侯大利道:“吴煜喝酒没有?”

李友青道:“喝了酒,满嘴酒气。他先动手打人,抬手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你捅了几刀?捅在他身上什么位置?”

“他卡住我脖子,我出不了气,感觉要被卡死了,就用刀捅了他,捅了两三下。”

“捅了一下、两下、三下,还是四下、五下?仔细回想,想好了再回答。”

李友青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道:“他卡住我脖子,把我压在地上,我挣脱以后,就摸出刀,捅了他,两下还是三下,我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问:“捅在什么部位?”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刀捅了他。我记得是捅在肚子上。吴煜挨刀以后,还踢了我,然后捂着肚子,蹲在公路边。我吓坏了,就带着肖霄跑了。”

侯大利走到李友青面前,给了他一支签字笔,道:“你当时是如何握刀的?”

李友青握住签字笔,小幅度比画,道:“就这样往上捅。”

侯大利取回签字笔,道:“吴煜捂着肚子后,你继续捅了几刀?”

“我拿刀捅了人,很害怕,当时只想跑,没有再捅。”

侯大利又问:“你的刀在哪里?”

“随手把刀扔进了树林。”

“你捅了吴煜,有没有打电话报警?打120没有?”

李友青道:“没有,我带着肖霄跑了。”

侯大利道:“肖霄知道你带刀了吗?你打架的时候,肖霄在做什么?”

李友青摇头,道:“肖霄只知道我拍照,不知道我带刀。我们打架的时候,她在一边哭。后来她还劝我打120,我没有同意。”

“你离开的时候,拿走吴煜的手机、手表和钱包没有?”

“捅了人,我当时只想赶紧离开那个鬼地方,没有拿手机、钱包和其他东西。”

侯大利突然又问:“你是不是用力卡住过吴煜的脖子?”

李友青有些茫然,道:“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没有,我打不过吴煜,他又高又壮,我迫不得已才拿刀子捅了他。”

侯大利慢条斯理地问过一遍,并在讯问的时候与以前的讯问记录一一对照。李友青在离开提讯室时,强调道:“警官,肖霄真不知道我带了刀。我带刀不是想杀人,只是想防身,是正当防卫。”

在等待肖霄进入提讯室的时候,滕鹏飞扔了一支烟给侯大利,道:“有什么新发现?”

侯大利没有正面回答,道:“问过肖霄以后,我再判断,现在不好说。”

滕鹏飞道:“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侯大利靠在椅子上,淡淡道:“观点还不成熟,说出来有可能影响你的判断。”

滕鹏飞是一个急脾气,遇到一个不怵自己的慢性子,恶狠狠点了一支烟,独自抽起来。

被扔了两次的凶器

很快,肖霄被带进提讯室。

肖霄是个挺漂亮的年轻女子,穿着青灰色看守所服装,头发齐耳,脸色苍白,楚楚可怜。来到提讯室,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往下落。

侯大利看了肖霄一眼,低头翻看卷宗。他表面上冷冰冰的,内心却着实可怜眼前的女生。肖霄个子娇小,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这样一个青春少女经历了父亲破产、被吴煜奸污、男友杀人等一系列糟心事,这些事情会成为毒药,慢慢腐蚀这个女孩子的内心,毁掉她的前途。当然,她的前途此刻已经有一半被毁掉了。

肖霄叙述打架过程时,身体发着抖。

“吴煜曾经强迫我在桃树林里做那事。那天,吴煜又要野战。李友青有一个主意,做那事之前,他躲在旁边录像,我会大声说不愿意。拿到这段录像,我们就可以告吴煜强奸。我们也不是真的要告吴煜强奸,就是想通过这个方法拿回以前拍的相片和视频。到了桃树林,吴煜喝了酒,酒气很重,他把我按在地上,我大声喊‘不要’。在他脱我衣服的时候,李友青冲了过来。李友青和吴煜从桃树林开始扭打,一路打到公路边。吴煜个子大,李友青打不过,被打倒在地上。李友青就拿出刀子,捅了吴煜。我在事前真不知道李友青带了刀子,我们真没有商量过杀人,我说的是真话。我还没有满二十岁,就被吴煜强奸了很多次,被拍了裸照,我只是想要拿回那些视频和相片。如果那些视频流出去,我还怎么活啊!”

“吴煜喝了酒,喝得很多吗?到喝醉的程度没有?你别急,慢慢说。”

“说话、走路都还正常,就是满身酒味。”

“李友青和吴煜打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吓傻了,在旁边站着。我胆子小,没敢去拉。”

“李友青用刀捅了吴煜的什么部位?”

“当时吴煜把李友青按在公路上,李友青取出刀,捅了吴煜。”

“你看得清楚李友青当时的动作吗?”

“公路路灯很亮,我看得见。吴煜站了起来,捂着肚子,还踢了李友青。李友青过来拉着我就跑。”

“李友青捅了几下?”

“三下。”

“三下?你记清楚了吗?”

“我隔得最近,看得很清楚,捅了三下。”

“李友青卡了吴煜脖子吗?”

“李友青一直在挨打,还摔在地上,没有卡吴煜的脖子。”

“李友青是如何握刀的?”

“我记不起来了。”

“李友青的刀子扔在了哪里?”

“我叫李友青跑,他就把刀子扔进了树林。”

“吴煜带手机没有?”

“带了,他给我打过电话。”

“你们跑的时候,取走吴煜的手机和其他东西没有?”

“没有。我们慌慌张张的,只想要离开,顾不得拿东西。”

“你为什么给李友青高压电击枪?”

“我和李友青真没有商量过杀人,这是真的。我平时用电击枪来防身。我怕吴煜在桃树林欺负李友青,就把电击枪给了李友青。”

“李友青使用电击枪没有?”

“没有。”

……

提讯完毕,侯大利伸了伸懒腰,道:“在环卫工人发现尸体前,极有可能有人接触过受害者,此人可能是侵财者,也可能不是。”

滕鹏飞道:“你今天讯问的重点在于李友青捅人的方式、捅了几刀、捅的部位以及李友青是否卡过吴煜脖子,难道你怀疑第四刀是另一人捅的?是这人拿走了手机、手表和钱包?”

侯大利略微沉思后摇了摇头,道:“拿手机、手表和钱包的人在早晨出现在现场。我怀疑还有另一个人去过现场,捅了第四刀。”

正在这时,张国强的电话打了过来。接完电话,滕鹏飞斜眼看着侯大利,道:“你的意思是,李友青捅人之后,又有两人来到现场,一人捅了第四刀,另一人取走了钱包、手机和手表?”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这是猜想,还得找证据。”

滕鹏飞道:“在混乱中,李友青不一定记得捅到什么部位,也不一定能记清到底捅了几刀。肖霄这种年轻小女孩心怀恐惧,也不会有精力去数到底捅了几刀。口供重要,现场勘查和尸检报告更为重要,你要说服我,必须得找出更为有力的证据。”

侯大利道:“第四刀是不是另一个人捅的,还得找过硬的证据。但是,没有找到手机、手表和钱包,案子有漏洞。”

滕鹏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刚才张国强打来电话,手表、手机和钱包找到了。在环卫工人发现尸体之前,有个家伙发现了尸体。这人是两劳释放人员,用衣服包住手,取下手表,又拿走了钱包和手机,没有留下指纹,也没有取走车钥匙。他是半吊子水,没能够沉住气,到手表维修店兜售那块名牌手表。派出所民警给这家店打过招呼,店家记住了手表的牌子和特征,看到这块手表便报了警。重案一组办了这么多案件,你以为老侦查员是吃素的,我们布下重兵在销售渠道,一举抓获顺手牵羊者。哈哈哈,这就是经验,在复杂的现场中发现真相。”

他长舒了一口气,意气风发地拍了拍侯大利的肩膀,道:“这个案子算是破了,你能发现漏洞,顺利过关。好好干,你一定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侦查员。我这个观点没有变。”

侯大利不喜欢滕鹏飞拍自己的肩膀,往后缩了缩,脸上没有笑容,很认真地说:“未必能结案,在李友青和盗表者之间,或许还有一个人出现过。”

滕鹏飞对这个愣头青也有些无语,道:“既然有疑点,那就继续往下查,这也是内审的职责。”

提审结束不久,李法医和丁勇前往殡仪馆,做局部解剖。滕鹏飞和侯大利在一旁观看了解剖。解剖结果显示:吴煜颈部皮下和肌肉、甲状腺及其周围组织出血。

侯大利道:“解剖结果和李友青、肖霄的供述基本一致,李友青是被按倒在公路上,爬起来捅了对方。李友青一直没有形成对抗优势,而且,李、肖都没有单手卡住吴煜脖子的供述。在这种情况下,单手虎口扼痕就不好理解。我觉得第四刀另有其人,建议复勘现场,寻找新证据。”

局部解剖完成后,又看了侦查实验视频,滕鹏飞没有否定侯大利的观点,道:“勘查现场复审是常事,我没有意见。”

滕鹏飞从省公安厅专案组回到江州之后就听闻重案大队出了一位硬?全队的“神探”,当初还不以为意,如今有了工作上的接触后,发现这位“神探”果然名不虚传。而且从“神探”接受内审到现在,表现出了极佳的业务水平,所以,他开始认真思考侯大利提出的“猜想”。

侯大利道:“幸好滕大队一直让人保存现场,而且幸运的是,虽然长青一直在下大雨,江州城区却滴雨未落,否则无法复勘现场。”

“别拍马屁。”滕鹏飞抓起电话,又道,“张国强,你按程序准备胜利桥下的现场复勘工作。注意两点,一是让老谭准备提取足迹;二是别忘记找见证人。”

张国强有些紧张,问道:“麻子,‘神探’看出啥问题了?”

“别啰唆,赶紧去办。”滕鹏飞挂断电话,望了侯大利一眼,道,“我们先到现场,等他们来。”

三辆车先后来到胜利桥下,滕鹏飞站在公路和小道的交叉口处,抬头望向江州技术学院,沉默不语。侯大利站在路边,观察桃树林。李法医和丁勇来到发现尸体的水沟边,低声讨论。二十来分钟后,张国强、老谭、小林和小杨等人来到现场,派出所民警通知了两名当地社区干部作为见证人。

老谭道:“滕麻子,这次复勘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滕鹏飞指了指侯大利,道:“听他指挥。”

老谭“哦”了一声,也不多问,径直去找侯大利。

滕鹏飞对站在身边的张国强道:“如果你坚持复勘,最后什么都没有查到,会不会有压力?”

张国强道:“没有把握,我不会向领导提出这种要求,否则耗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如果一无所获,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是,侯大利不会有这种压力。在侦办丁丽案时,他给市局打了提取生物检材的报告,结果全局动员了两百多名民警,还动用了省厅和秦阳、湖州、阳州的DNA实验室,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没有任何收获。事后,我们都在谈这事,侯大利胆子真肥,也真敢担责任。与那件事情相比,搞这种规模的复勘就是小菜一碟。”

滕鹏飞暗骂了一句:“他妈的,我真有可能阴沟里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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