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5专案组的排爆特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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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下来,一起吃饭。”侯国龙这两年回江州有七八次,每次都住在江州大酒店,办完事情便回阳州,与儿子几乎没有联系。如今儿子渐渐成熟,彻底过了青春叛逆期,他才有了与儿子交流的欲望。

侯大利进门时,神情非常平静。

侯国龙看着儿子两鬓的白发,瞬间想起小时候带着儿子玩耍的情景。那时儿子个子不高,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自己肩上。想到这些场景,他的一颗钢铁之心顿时软了下来,端起小杯茅台,慢慢喝了一口,对儿子道:“喝一口吧,放松点。”

自从和父亲去了江州陵园后,侯大利对父亲的抗拒之心在一点一滴消融,能够理解父亲提出的要求,接过小杯茅台,仰头喝了进去。

夏晓宇也喝了一杯酒,道:“那个小兔崽子就是一个天生的坏坯子,等他满了十四岁,我找人收拾他,不说断手断腿,至少要打得他认不了爹妈。”

侯大利道:“你们说的是谁?”

夏晓宇道:“我们一个员工的女儿被一个小兔崽子欺负了,这个小兔崽子不满十四岁,进去就被放出来了。”

侯大利道:“许海?”

夏晓宇道:“你知道许海?”

“许海曾被田甜抓过。”侯大利脸现苦涩之情。

夏晓宇提高声音,道:“法律制裁不了那个小兔崽子,我来办。给断手杆或者陈雷打个招呼,狠狠地招呼许海一顿。”

“胡说八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侯国龙骂了一句,又道,“江州大酒店经营得不错。你上次说要在城西再修一个五星级饭店,我当时没有答应,今天在城区转了一圈,这几年江州发展得很快啊,可以在新城修一个饭店,档次在江州必须第一。我上次在省里和赵书记碰了面,他希望新楼成为地标市建筑,位于广场旁边,与新搬迁的市委市政府大楼形成配套,这样才能凝聚人气。从阳州到江州将有一条高铁经过,修好后,阳州到江州的时间会缩短到二十分钟,这是一个机遇。把新的五星级饭店和温泉资源结合起来,可以打造一个比较时尚的消费区域。”

顾英闻言暗自欢喜。她是江州大酒店的副总经理,总经理是夏晓宇,如果在新区再修一座五星级饭店,夏晓宇自然会将主要精力放到新饭店,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江州大酒店实际上的负责人,工资肯定会涨,而且还有更多好处。

侯大利对饭店诸事没有太大兴趣,还在回味着夏晓宇和父亲之间的简短对话。父亲能在短时间内白手起家,早年肯定经历过腥风血雨,如今实力雄厚了,自然不再参与低层次的竞争,能与其对话的人也换成了市委书记、市长等人。想到这里,他暗道:“站在父亲的角度,确实不能理解我的选择。我若是选择到集团,也就能成为书记的座上客。若是没有父亲这一层关系,我至少要奋斗二十年才能进书记办公室,甚至奋斗终生也进不了书记办公室。但是,进了书记办公室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私立医院的政策有明显松动,国龙集团可以在这方面投资,结合你手里的房地产项目,搞一个比江州医院更高端的医院。你把医院档次提高以后,国龙集团高管生病,就有自己的医院。对外定位就是高档医院,比公立医院收费贵两倍,用钱来设置门槛,选择顾客。”

侯国龙在构建商业规划时信心勃勃,对于他来说,一次投资能够赚钱,能改变该地区人们的生存状态,钱多到一定程度之后还能变成权力,他喜欢这种感觉。

“我最近才接触医疗行业,真要投资建高档医院,资金不是小数。”夏晓宇是侯国龙的嫡系,一直坐镇江州。近些年来,侯国龙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决定让夏晓宇到总部,以副总裁身份负责房地产以及附属医院、酒店等项目。随着国内经济快速发展,这一块的利润也越来越大,不能小觑。

侯国龙道:“赚来的钱必须投资,不能躺在账上睡大觉,流动性很重要。江州到阳州通了高铁后,就要联成一体,高档医院不仅要为江州的富人服务,也要为阳州的有钱人服务。再说远一些,老年化社会已经到来,我们、你们,难道能依靠娃儿养老?”

饭后,夏晓宇离开,留给父子单独谈话的空间。

侯国龙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得想开点。”

侯大利道:“谢谢。”

听到倔强的儿子说谢谢,侯国龙心情有些复杂,既有高兴的一面,又有遗憾的一面,道:“你也要注意安全,不是让你贪生怕死,而是要动脑子,学聪明点。有危险的行动可以叫援兵,这样做,你没有危险,同事也没有危险。要在绝对有把握的情况下才动手,集中兵力打歼灭战。”

侯大利拿起分酒器,给父亲倒了一杯酒,道:“我会注意的。”

“我事情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江州陵园,你帮我给田甜烧几炷香,还有杨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忘记了。”侯国龙拿出五百块钱,很认真地道,“香烛得自己花钱,这是规矩。你收着吧。”

虽然父子俩之间的坚冰已慢慢融化,但是相对而坐时,能够交流的话题仍是不多,有些冷场。吃过午饭,侯大利回到顶楼套房,坐在窗边,看风云变化和人来人往。

电话响起,杨红道:“我旅行才回来,听说了那事,准备去给田甜上香。你在上班吗?我直接到办公室来。”

侯大利接到电话才收回心神,道:“有两个年轻朋友约了三点在江州大酒店见面,然后一起去江州陵园。”

放下电话,杨红对张晓道:“你担心提及田甜会惹侯大利不高兴,其实错了,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再提起田甜,侯大利才会真正伤心。知道为什么吗?只要有人提及田甜,那么田甜就不会彻底烟消云散。当年侯大利在谈到杨帆时,提起过这个想法。”

“侯大利真可怜,以前喜欢杨帆,杨帆遇害了;准备和田甜结婚,田甜牺牲了。传统给我讲过,唐太宗总认为太圆满就会招来大祸,所以每个碗都会敲碎一块。金传统家赚了不少钱,结果金传统被绑架,差点死了。”张晓又兴致勃勃地道,“你一直都喜欢侯大利,现在机会来了。”

杨红摇了摇头,道:“我错过了最佳时期。当初他在政法大学读书的时候,我脸皮薄,数次到了校门口都没敢进去。如果我当时真有勇气走进政法大学,机会还很大,现在我只能做他的红颜知己。”

张晓道:“侯大利以后还会找警察女友吗?”

杨红道:“估计不会了。我希望他以后运气好些,喜欢的人不会再出事。”

两点五十五分,侯大利到了楼下,杨红已经来到大厅,正在与顾英聊天。

“我在法国得到消息,一直不敢相信。一得到消息,我就订了机票坐红眼航班回来了。”杨红和杨帆都是侯大利的同学,属于江州一中高一年级(1)班的两朵花,被称为“二杨”。虽然并称“二杨”,杨帆从相貌、身材到气质都明显胜过杨红,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虽然杨红逊色于杨帆,但走在人群中也是回头率超高的美女。

“谢谢你。”侯大利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不希望人们过多提及田甜的事,另一方面,若是人们装作没事人一样,都忘记了田甜,也是很悲伤的事。

“还等人?他们来了吗?”高中阶段,杨红还带有几分青涩,如今她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所穿咖啡色长裤把臀部和腿部勾勒得非常曼妙。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黄小军、李琴和王夏下了车。这三个小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在突然间失去父亲。黄卫和李超是英勇牺牲的警察,王涛则是遇害者,相似的特殊经历让三个小孩子走到了一起,成为亲密朋友。在黄小军的召集下,几人特意去江州陵园探望田甜,也给各自的父亲上香。

黄小军道:“王夏知道我们要去陵园,也要去。”

侯大利道:“你们三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黄小军道:“我和李琴从小就认识,李琴和王夏在一个学校读书,王夏高一,李琴初三。”

五人坐上越野车,侯大利坐在驾驶座,认认真真戴上白手套。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杨红道:“你的习惯保持得好。”侯大利苦笑道:“别表扬,这是强迫症。”

车进了陵园,侯大利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口商店,选了一个产品质量最好的店,买了六份香烛,对杨红道:“香烛得自己出钱,你也买六份吧,黄小军、李琴和王夏的爸爸都在陵园里。”

杨红原本以为这三个孩子只是去给田甜上香,没有料到这些孩子的父亲都在陵园,有些吃惊,心里直犯嘀咕。

买香烛的商店见来了回头客,热情得紧,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六套香烛,主动打折。侯大利满脸严肃地付钱,一丝不苟。杨红鼻尖一酸,眼前的英俊男人要才华有才华,要颜值有颜值,要财富有财富,却弄得两鬓霜白,成为丧葬用品的回头客,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沿着石梯向上,最先到达的是王涛墓地。王夏给父亲上香时,默念道:“爸爸,我要考刑侦系,成为一名警察,把坏人绳之以法。我知道当警察有危险,可是,没有大利哥这些警察,永远没有办法逮到石秋阳。”

然后再到杨帆墓地。在外人面前,侯大利情感非常内敛,默默为杨帆上香。

一行人最后行至警魂园,田甜、唐有德、黄卫、李超的墓地并排在一起,注视着远处的江州城。上香时,李琴面对逝去的父亲抹起眼泪,喃喃自语。侯大利定定地站着,默默面对田甜。

回程时,气氛相对轻松。

黄小军主动道:“大利哥,我考了山南大学刑侦系;李琴想要考法律系,以后去当法官;王夏想要考刑侦学院侦查系,以后也当侦查员。”

李琴不等侯大利发问,主动道:“我本来也想和爸爸一样,做一个刑警,可是妈妈肯定不会同意。我妈曾经反复给我讲过,不准嫁给警察,自己更不准当警察。我妈妈很辛苦,我不会违背她的话,可是我又很喜欢爸爸,所以我准备当检察官或者法官,和小军哥一样,也要考山南政法。”

“王夏为什么要考刑侦系?”侯大利其实大体知道王夏的想法,只不过问过了李琴,若是不问王夏,有些另外相看的意思。而且在侦办王永强案时,侯大利和田甜到王夏奶奶家去过,对这个坚强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王夏与李琴虽然都失去了父亲,但两人的感受还是不一样。李超是英勇牺牲,是烈士,获得了荣誉,警方和社会都给了他的家庭很多照顾。李琴痛失了父亲,却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心理上的创伤恢复得快些,准确来说,是整个社会帮助李琴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而对于王夏来说,父亲遇害是其人生巨大的转折点。父亲生前在银行工作,待遇不错,她小时候生活条件比同龄人更为优越,是家中的小公主;父亲遇害后,王夏家庭并没有得到全社会的关注和安慰,甚至还受到歧视。奶奶去世后,她拒绝再和母亲一起生活,独自住在奶奶家里。她学习非常努力,用勤奋学习来填补空荡荡的心灵。

当侯大利提问后,王夏抬起头,认真地道:“我爸爸是受害者,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就会有凶手和受害者。我要和大利哥一样,做一名刑警,铲除人世间的罪恶,给受害者报仇,让凶手害怕。”她来到江州大酒店时,跟在黄小军身后,胆小、羞涩,此刻谈起理想,神情变得坚毅起来。

残酷的现实生活让眼前这个小女孩变得早熟,侯大利内心深处着实有些心疼,道:“其实,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只要你的生活过得幸福,就是你爸爸最希望看到的。你可以树立当刑警的理想,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年龄还小,还有更多选择,现在不必急于拒绝其他的人生选择。”

“这是我反复考虑过的选择。我听小军讲过大利哥的事,我要和你一样。”王夏摇了摇头,态度非常坚决。

侯大利理解王夏的选择,没有再劝。人生的许多选择看似是由自己做出的,其实从更广义的角度来说,不过是从社会已经规划好的前进路线中选择一条,若是拒绝社会提供的选择,那就是离经叛道。侯大利做出了当警察的选择,这其实也是社会提供选择的一种,并非真正的背离,他所背离的只不过是侯国龙希望儿子选择的人生道路。

当夜,侯大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和田甜已经结了婚,田甜也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牺牲。

梦中,受伤的田甜下床,坐在窗边,晒着秋日暖阳,道:“王夏会来看我,我很意外。王涛遇害,这个小姑娘的人生彻底被改变了。她的性格挺坚强,如果真能考入刑侦系,说不定是一个好侦查员。”

侯大利坐在田甜身边,握着妻子的手,道:“我考刑侦系这事,已经影响了黄小军和王夏。这就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抖动以后,会产生谁都无法预料的结果。”

田甜仰头迎接着阳光,感受太阳的热量,道:“你很少问我以前的感情生活,难道不好奇吗?”

侯大利道:“你以前是冰美人,这就是为了拒绝所有人,专门等着我。”

“臭美吧。”田甜又道,“在市局,滕鹏飞曾经追求我。滕鹏飞参加工作比陈阳、黄卫这一批骨干要晚一些,近些年屡破大案,进步很快,若不是抽调到省厅,极有可能当上副支队长。他破案是一把好手,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干净利索地拒绝了他。你在他手下工作,说不定会起冲突。”

“在案子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其他方面我不怵他。从目前来看,我觉得他还行,粗中有细,表面大大咧咧,其实挺精明。”侯大利随手翻看手机短信,道,“说曹操,曹操到,杜峰给我发短信,让我下午到滕鹏飞办公室去一趟,有任务交给我。”

田甜道:“滕鹏飞很有大男子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你在他面前别,了一次,他就要骑在你头上。朱支、老朴包括宫支的年龄都比你长得多,看你就和看晚辈差不多,滕鹏飞比你就大个七八岁,你若做错了事,必然会受到他的毒舌攻击。你面子观念强,又不会服软,所以最初就要给他顶回去。”

侯大利亲吻了妻子的脸颊,开心地笑道:“放心吧,你老公也很会?人的,而且是很认真地?。”

梦中的场景格外真实,真实得如发生过一样。侯大利不愿意离开梦境,又闭上眼睛想要回到梦中与妻子继续交流,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更无法回到刚才的梦境之中。

张小天来江州

省厅老朴再次来到江州,与老朴一起过来的还有省刑侦总队六支队心理测评室主任骆援朝。

骆援朝,五十出头,正处级预审员,刑事技术高级工程师。他白白胖胖,脸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老朴如往常一样拉风,穿红皮鞋,披灰风衣,手拿折扇,看着侯大利就呼啦一下打开扇子,指着骆援朝,道:“这是我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诸葛亮。你年纪轻轻的,在工作场所之外就叫一声骆叔。”

侯大利恭敬地上前打招呼。

骆援朝对侯大利微微点头,朝朱林伸出了手,道:“朱支,好久不见。上次为了杀人抢劫案,我在这里住了十九天,好多人都想放弃了,终于还是突破了。”

朱林紧握骆援朝的手,感叹道:“上次到这幢老楼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骆援朝环顾刑警老楼,道:“我每次到市县都喜欢到各地的刑警老楼,工作了三十多年,最有朝气的时间都泡在各地的刑警老楼里,有感情啊。如今指挥中心建得富丽堂皇,合成中心也很牛。可是,楼建好了,人和人的间隔远了,一个市局的民警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老楼好,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感情,遇到危险时才能拼命,才敢把后背亮给战友。”

老朴在旁边毫不客气地道:“凡是讲这种话,那就意味着老了,应该退出历史舞台。趁着还没有完全退休,赶紧多做点事,留下点念想。”

老朴和骆援朝是为杨帆案而来,侯大利自然热情主动,得知老朴和骆援朝要住在刑警老楼,便亲自上四楼安排寝室。老朴曾经在四楼住过,还留有洗过的被套、枕头和被子。侯大利打开衣柜,发现床上用品有些发潮,摸上去不太舒服,而另一个房间还差很多生活用品。他坐在床垫上,给顾英打电话,“顾姐,我是侯大利。”

江州大酒店副总经理顾英第一次听到“顾姐”的称呼,惊了一下,双眼居然有了泪意,亲切又温柔地道:“大利,有什么事?”

侯大利客气地道:“两个省厅的前辈来帮助我工作,住在刑警老楼四楼。四楼宿舍设备太差,生活用品不够,被子潮湿,你能不能派人来看一看,为两个老前辈弄点生活用品。”

顾英笑道:“布置房间是江州大酒店的特长,我马上安排。”

江州大酒店是国龙集团下属产业,侯大利以前提要求都是直截了当,不会如此客气。在刑警支队工作两年后,他深入接触了基层社会,见到太多阴暗面,对人对事便少了些“太子”气息,变得宽厚沉稳。

侯大利客气,顾英这种老职场更不敢怠慢,亲自安排客房服务员。半小时以后,顾英和四个客房服务员带着全新的生活用品来到了刑警老楼。

顾英到来时,老朴、骆援朝、朱林坐在资料室,听侯大利讲案子。

小时候和杨帆在一起玩耍的细节、高中重逢的细节、每天下午在世安桥分手的细节、杨帆在舞台上的细节……为了抓住杀害杨帆的凶手,侯大利必须痛苦而又冷静地从头讲述这一切。

每个成功的侦查员都有属于自己的绝招。老朴破案有“社会关系、行动轨迹”的侦查八字诀,骆援朝有“时间—空间”的讯问秘法。除了把案子吃透,还得把犯罪嫌疑人的时空背景吃透。时间,是指犯罪嫌疑人的成长环境,也就是家庭背景、民族习惯、人生经历、学校教育、重大事件、父母性格及工作、学历状况等;空间,是指犯罪嫌疑人当前住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交往、从事什么职业、社交账号等。时间和空间整理齐全,就对犯罪嫌疑人有了全面准确的把握,甚至超过了犯罪嫌疑人父母和爱人对犯罪嫌疑人的了解。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便是审讯的切入点。这个方法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能把审讯工作做到如此细致的预审员寥寥无几,能做到的都成了行业翘楚。

听完基础情况介绍,骆援朝拿着王永强案件资料,准备到楼上休息,再去吃午饭。上楼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对侯大利道:“张小天要过来,你再安排一个房间。她这两年搞审测一体化,还算有些心得。”

侯大利想起陈浩荡曾经谈起过的师姐,道:“张小天是不是刑侦系毕业的师姐?”

骆援朝道:“你也是山南政法刑侦系的?”

侯大利道:“比张师姐要低几级。上次她到过江州,听说酒量极佳。”

骆援朝大笑,道:“这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女孩子能喝点酒,居然从阳州传到了江州。张小天不是女酒鬼,她是天赋异禀,体内天生解酒酶超多,很多市局领导不知道这事,最后被小女子反戈一击。”

四楼,两间卧室在专业人员打理下迅速变了模样,窗明几净,床上用品全是五星级宾馆的配置。顾英没有离开,正在指挥服务员在整个楼层做清洁。诸人上楼,她又陪着大家参观房间,解释道:“最麻烦的是卫生间,一层楼才一个,我已经让师傅过来安装马桶了,领导们坐马桶舒服一些。”

骆援朝头摇得如拨浪鼓,道:“公共环境,马桶多脏啊,还是得蹲坑。”

老朴时尚得多,调侃道:“老骆就是土鳖,我们两人用一个马桶,是你屁股脏还是我屁股脏?我要用马桶。如果你嫌脏,那就到三楼用蹲坑。不管你用不用,反正我要用。”

安排妥当后,骆援朝和老朴就在刑警老楼享受星级配置了。老朴试了试马桶按钮,道:“骆名提,你就别用了,到三楼蹲坑去。”

骆援朝不服气,道:“凭什么我不能用?休想独霸。”

省厅两个老同志在楼上休息,侯大利和朱林则坐在资料室喝茶。

朱林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小茶杯,道:“宫建民是党委委员、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估计还得兼一段时间支队长,局党委得考察合适的支队长人选,最有可能是副支队长陈阳。你是我徒弟,我就给你说点真话。你不能只盯着业务,还得关心人事。你不想占位置,若是有笨蛋占据指挥位置,命案积案必然越来越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到了这个时候,你要么不干刑警,要么就得听笨蛋指挥,气死你。以你的自尊心和家世,可以退出,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工作就是饭碗,无法退出。你占位置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事业。”

这是朱林第二次谈起相同话题,他是打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关门徒弟能够在刑侦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高。

“我先把一组组长当好,再说以后的事。”侯大利最初当刑警是为了破杨帆案,做了两年刑警,心态发生微妙变化。王夏、李琴和黄小军给田甜上香时,他表面甚为平静,内心深处还是起了波澜。找出隐藏在人世间的妖魔鬼怪,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妖魔鬼怪在人间为恶,改变了很多无辜者的一生。父亲创办了国龙集团,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他作为刑警,同样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心态有了微妙变化以后,侯大利慢慢融入刑警集体之中,不再是局外人。

“你的思路是对的。重案一组是我们江州市公安局刺刀上最锋利的刀尖,你要好好抓几个大案,然后更进一步,当大队长。另一条思路,调到刑侦总队,在更大的平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朱林又道,“我和老姜局长讨论过很多次,真希望你能在刑侦岗位上做出更多贡献。如果你回国龙集团,只能是非常一般的老板,应该还不如白手起家的侯国龙。但是你继续做刑警,肯定能成为省内最顶尖的刑警高手,保一方平安。这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意义。每个人都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祖师爷赏你吃这碗饭,你一定不要辜负。”

侯大利成为刑警后的第一个师父是李超李大嘴,教给他很多实际的工作方法。李超牺牲后,朱林成为侯大利的第二个师父。朱林位置不同,眼界宽阔,更多是帮助侯大利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在具体刑侦业务上,反而是老朴言传身教,对侯大利指点得更多。

楼下响起了汽车声。

侯大利来到走道上,俯视小院,见到一辆男性气息十足的越野车停下,从驾驶位走下一个打扮干练、行动利落的女子。来人到后备厢提起箱子,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名身材挺拔、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年轻人道:“师姐好,我是侯大利,也是山南政法刑侦系毕业的。”

来者正是省公安厅的张小天,她微笑道:“我知道你。刑侦系从建系到现在有两个学生被费老爷子看上却不读他的研究生,我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抽个时间,我们两人一起回学校,见一见费老爷子,给他赔礼道歉。”

侯大利接过拉杆箱,先到二楼,把张小天介绍给朱林,然后再把张小天带到四楼。顾英办事非常利索,指挥服务员在短时间内又收拾了一个房间,还特意放了一些女性用品。张小天进屋,道:“江州公安真有钱啊,客房标准达到五星级水准了。”

她随即看到桌上摆着印有江州大酒店字样的洗漱用品,道:“侯大利这是假私济公啊。”

师姐张小天爽快又直接,一点不忸怩,很对侯大利的脾气。

侯大利刚刚退出房间,手机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张小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侯大利来到走道,问:“啥事?”

陈浩荡道:“刚才海军给我说,小天师姐跟着骆主任过来了,你正餐时少吃一点,我们四个刑侦系的师兄弟吃夜宵,然后唱歌。海军正在追求张小天,我们要给他们创造机会。”

张小天站在窗边,也在接电话:“我才到,行李都没有打开。晚上肯定要和朱支一起吃饭。”

电话对面的林海军道:“我约了陈浩荡和侯大利,你们吃完正餐,我们去吃江湖菜,难得在江州能聚齐四个刑侦系的校友。”

张小天爽快地道:“好吧,今天可以放松一下。”

下午六点,支队长宫建民和政委洪金明宴请三位省厅同志,作陪的有林海军、陈阳、朱林和侯大利。礼节性宴请原本寡淡无趣,但由于大家都是一线刑警,聊了些闲话后,谈及这些年发生在全省的大案、要案、疑案,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正式宴请在九点结束,林海军、侯大利和张小天打车前往隆兴夜总会旁边的大排档。如今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或者数个大排档,适合三朋四友在夜间小聚。大排档环境一般,菜品以江湖菜为主,重油重辣,对于刚从饭局中下来的人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喜欢聚于此的原因主要还是气氛轻松,无拘无束。

四人要了一个小桌,点了龙黄鳝、烤鱼、辣子鸡丁等辣菜。侯大利和陈浩荡之间摆了一箱啤酒,林海军和张小天之间也摆了一箱啤酒。

举杯之时,陈浩荡道:“今天只喝酒,不能谈案子啊。”

张小天道:“大家都是吃刑侦饭的,为什么不能谈案子?谈案子正好下酒。”

陈浩荡指着侯大利和林海军道:“上一次吃饭,这两人为了案子上的事情争执不下,火气都上来了,我居中苦劝,结果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林海军道:“案侦工作和科学研究一样,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有自己的看法,肯定要坚持,除非对方能够说服我。”

陈浩荡道:“大利也是这种观点吧?”

侯大利点了点头。

陈浩荡摊了摊手,道:“所以你们在喝酒时不谈案子,要谈,也不能针锋相对,要求同存异,互相启发。”

张小天竖起大拇指,道:“我们刑侦系培养了一个官僚。官僚不是贬义,当领导也是技术活儿,要当一个成功的领导并不比当一个成功的侦查员容易。陈浩荡的性格很难成为优秀的侦查员,却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来,举杯,希望大家在各自领域都成功。”

最初喝酒的时候,四个人互相敬酒,颇为客气。气氛热烈起来后,三个男子轮番与张小天碰杯。张小天相貌和气质其实挺文静,端起酒杯,仰头入喉,很是豪爽。喝了五箱啤酒,张小天脸不变色,三个男侦查员坐不住了,频繁上厕所。张小天是来调查杨帆遇害是否与王永强有关,侯大利心怀感激之情,主动敬酒,严重超量。

师姐张小天很有气场,在其带动下,四人喝完了五箱啤酒,一瓶茅台。回家路上,侯大利、陈浩荡和林海军互相扶着肩膀,高唱《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系歌》,声音高亢激昂。张小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到三个师弟后面,面带微笑。侯大利越走越快,高声歌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掉落在胸前,形成一大片湿渍。

晚上回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到卫生间,蹲在马桶前哇哇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侯大利坐在马桶旁的地面上,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纵横。

侯大利倒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梦里浮现起杨帆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千言万语,我是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句话可能太正式了,也可能会给你太大压力……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希望你能理解我。”

这封信是杨帆多年前写给侯大利的,如今,每个字都变成了石碑上的文字印在头脑中。今天省公安厅高手来帮助破解这个谜团,又将侯大利带入多年前的梦魇之中。这封信充满温馨,让侯大利再次在梦中回到当年时光,杨帆的面容、气息、声音和味道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得。

杨帆低着头,脸微红,道:“你别和社会青年交往,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期末考试若在倒数十名之内,我就不理你。”

忽然,天空中飞来一个凶恶的妖怪,呼啸着从天空飞来,狠狠地将自己牵着杨帆的手吃进嘴里,骨头在妖怪嘴里发出咔咔的响声。妖怪将骨头吞进肚子,阴险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妖怪的脸变成了王永强的脸。王永强身处审讯室内,望向监控镜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固定在椅子上的双手用力朝外伸,右手做出一个奇怪动作,嘴里模仿女生声音,道:“求求你,饶了我。”这句话说完,王永强的脸又变成妖怪的脸。

忽然,田甜出现在侯大利身前,平举六四式手枪,对准妖怪的脸扣动扳机。六四手枪发射出无数子弹,全部打在妖怪身上。妖怪没有受到伤害,抖了抖翅膀,子弹全部被弹了回来。田甜打光了子弹,妖怪飞过来,利爪直接穿透了田甜的胸膛。

“啊!”侯大利大叫一声,从梦境中醒来,坐在床上,心潮难平,妖怪的脸仍然在脑中栩栩如生。

以前做噩梦时,总是梦到杨帆遇害,如今噩梦的结尾,总是以田甜牺牲结束。噩梦升级,这让侯大利害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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