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阶梯教室的罪恶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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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国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把抗议书发给所有的学校,断了他上学的路。”

张小天有些哭笑不得,道:“对于我们来说,上学很重要。对于许海这种人来说,上不上学不重要。他们到市委群访,目的就是不用收容教养,这才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汪建国略为犹豫,道:“公道在人间,我相信法律会给欣桐一个公道。”

张小天没有想到在广州经商办企业的汪建国会如此呆板,道:“许海的情况很特殊,他没有满十四岁,不承担刑事责任,这一点你要清楚。在现行体制下,对未满十四岁的未成年人最严厉的措施就是收容教养。现实情况是收容教养总体执行得很少,涉及未成年人,大家都非常谨慎。他们这样一闹,许海有可能就不会被收容教养,改成送许海去工读学校,甚至工读学校都不用去。”

汪建国垂头丧气,目光不与张小天相接,低声道:“我们一家都是读书人,还是要脸皮的,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举牌子上访。欣桐出现了心理问题,我们要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才能给欣桐创造更好的治疗环境。”

张小天没有料到汪建国如此思考问题,脑中涌出了“懦弱”两个字。她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借口接打侯大利电话,离开了医院。

中午,张小天在刑警老楼对面的常来餐厅吃饭。

侯大利赶了过来,道:“师姐,江阳刑警大队办案子很扎实,各方面证据都锁定了许海。”

张小天想起了汪建国懦弱的模样,摇了摇头,道:“抓许海容易,打击太难。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下午回阳州了。小舒在这边,有什么需要咨询的,我让她直接找你。”

吃过午饭,心气难平的张小天准备离开江州,离开前,她与妹妹张小舒见了一面,特意叮嘱道:“遇到事,直接找侯大利,侯大利是信得过靠得住的人。”

张小舒回到病房,汪建国正准备出门。他拿着一份打印文件,道:“欣桐有好转,今天终于叫了一声妈妈。”

张小舒道:“姑父到哪里去?”

汪建国把文件拿给张小舒看了一眼,道:“我写了一份抗议书,联络了一些家长,他们同意在抗议书上签字,绝对不准那个罪犯重新回到学校。”

张小舒有些生气地道:“姑父,现在不是那个罪犯是否回学校的事,我们要尽最大可能让他收容教养三年,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他们能上访,我们也能。”

汪建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是书香门第,实在丢不起那个脸。我先联络家长,签名后送到学校,给学校施加压力。”

汪建国在张小舒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慢慢崩塌。从小到大,姑父汪建国便是其心目中的男子汉楷模,这个楷模在处理汪欣桐被强奸之事上太过懦弱,张小舒非常失望。

“欣桐,是我。”张小舒坐在表妹床前,低声唤了一声。

慢慢地,被子里面动了动,良久,汪欣桐转过身,看了张小舒一眼,没有说话,紧闭双眼,眼角带有泪珠。短时间内,青春飞扬的表妹变得苍老憔悴,头发干涩发黄,皮肤呈灰白色,仿佛有一个恶魔在疯狂抽取表妹的生机和活力,让其生机和活力如沙漏般流逝。

张勤回来,喂女儿吃药。张小舒来到走道,找了一个无人角落,打通秦风的电话。

秦风刚打完篮球,正在和队友聊天,接到电话后,爽快地道:“你要找人帮忙,好说。我找几个篮球队的哥们儿,一起到江州。”

秦风是院篮球队队长,正在疯狂追求张小舒。从相貌、家世还有学历等诸多方面,秦风都是很不错的人选。张小舒总觉得与秦风在一起差了点激情,不愠不火地与其保持接触,始终没有成为恋人。这一次表妹被侵犯,姑父太过文弱,张小舒希望秦风能够帮助自己,惩罚那个欺负表妹的杂种。

一个半小时以后,五个身高皆超过一米八的汉子出现在江州。张小舒找来白布,制作了一条标语,内容是“严罚强奸犯,强烈要求收容教养”。

张小舒带着标语站在市委大院门口,神情坚毅。后面跟着几个高大汉子,皆抬头挺胸。寒风吹来,张小舒衣角飘起,头发稍乱,有几缕散乱,遮在脸前。秦风站在一旁,此刻的张小舒在其眼里成了女神。

江州市委很快做出反应,有工作人员将张小舒等人请进信访办。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种别样的体验。篮球队员以前认为张小舒是一个能弹吉他的柔美医学生,今天他们都见识到张小舒性格中坚强的另一面。

晚餐在江州最有名的大排档一条街,几个青年人要了烧烤和啤酒,庆祝今天的活动。秦风一只手搭在张小舒肩上,另一手端着啤酒,与队友们频频举杯。这是恋人才有的亲密动作,张小舒以前总会巧妙地回避对方的亲密动作。今天她没有躲避,举起啤酒碰杯。秦风意识到这一点,望着张小舒线条优美的侧脸,很有亲吻的冲动。

一个队员上厕所,迎面和一个醉汉撞在一起。醉汉拿着烤串,烤串上有油和辣椒面,全部蹭到队员的羽绒服上。两人很快争执起来,由争执变成打斗。转眼间就由打斗变成了群架。秦风等五个篮球队员年轻力壮,很有战斗力。对方同样年轻力壮,更敢于下狠手,提起啤酒瓶乱打乱砸。

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变成围殴,打得篮球队员们头破血流。

张小舒大声喊叫:“别打了,我报警了。”

一个汉子突然用力把张小舒拉进人群。张小舒用力挣扎,拳打脚踢,无奈对方力量太大,挨了几巴掌以后,还是被按倒在地。

秦风也被按在地上,一个高大粗野的汉子手持匕首,对准其脖子,威胁道:“立刻滚出江州,否则下次就要你断手断脚。”

匕首锋利,刺破了秦风脖子上的皮肤,流出点点血滴。秦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吓得结结巴巴地道:“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另一名粗野汉子用匕首在张小舒脸上比画,顺便还摸了两把,嬉皮笑脸地道:“小妞长得挺漂亮,少管闲事。你再闹,那我就先奸后杀。”他又掉头对秦风道:“这个妞是你女朋友吧,带着她,马上消失。”

一群人来得突然,走得更快,张小舒追到公路边,见到三辆小车启动,消失在滚滚车流中。秦风紧随其后,拉住张小舒胳膊,道:“别追了,这群人肯定是黑社会,我们惹不起。”

张小舒不服气,恨恨地道:“我记住了他们的模样,山不转水转,以后再找机会算账。”

派出所民警接警来到后,只剩下沮丧的一女五男。

张小舒、秦风等人均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凭着最后的威胁之语,推断打人者应该与许海有关。警方调取监控时,发现附近监控镜头的电源线都被剪断,没有办法调取监控。周边围观群众和烧烤老板都不认识打架的人,没人看清楚车牌。

按派出所要求体检以后,秦风单独和张小舒在角落里谈话。

秦风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群人肯定是黑社会,我们真惹不起。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值得和他们拼命。”

张小舒道:“你们几个回去吧,我暂时不回去,留下来照顾表妹。”

秦风眼睛被打肿,成了大熊猫,嘴唇也破了口子,极为狼狈,道:“强奸犯是未成年人,你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而且,这毕竟是你的表妹,你做到这一步也够了,没有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张小舒非常平静地道:“就算做不了什么,我也要陪着表妹。谢谢你们,我回学校请你们喝酒。”

秦风等人没有留下来,乘坐从江州到阳州的晚班客车,连夜回了山南大学。对于秦风等人到江州帮忙,张小舒心存感激。在刚才,她暗自希望秦风能够单独留在江州,哪怕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留下来陪伴自己就行,但秦风和其他人一起匆匆坐上出租车,没有能够留下来。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和秦风的关系只能保持在同学关系,不再可能成为恋人。

在派出所门口,张小舒觉得特别无助、委屈和伤心,想起姐姐离开江州时的叮嘱,拨通了侯大利的电话。

七八分钟以后,一辆越野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侯大利下车,来到张小舒面前,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在派出所门口?”

张小舒尽量装作没事一般,道:“侯警官,打扰你休息了。”

侯大利知道张小舒肯定有事,否则不会给自己打电话,道:“先上车,找个安静地方,慢慢说。”

越野车行驶在街道上,行人和街景往后退,张小舒紧张的情绪慢慢放缓下来,道:“我今天到市委门口拉了横幅,约了学院篮球队的同学帮忙。”

侯大利“哦”了一声,道:“我听说了这事,你胆子挺大,为了表妹敢到市委拉横幅。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小舒道:“晚上我们吃饭,来了一群人找茬,殴打我和我的同学,还用刀抵着我同学的脖子,让我们离开江州。我到市委是反映表妹家的诉求,要求对那个强奸犯实施收容教养,否则太便宜那个强奸犯了。我表妹原本可能考上清华北大,出了这事,身心备受摧残,能恢复过来就不错了,更别提清华北大。这件事情的性质太恶劣了,我表妹一辈子都会受影响,想到这里,我就来气。”

侯大利迅速扭头看了一眼犹在生气的张小舒,道:“我就直言了,你是汪欣桐的表姐,并非直系亲属。你过来安慰表妹,可以理解,但是不应该由你到市委扯横幅。”

提起此事,张小舒满腹委屈,道:“姑父是高才生,文化水平高,就是太过文弱,面子观点太强,不愿意找政府反映意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傻事,我才不愿意做。”

侯大利夸道:“你很勇敢,也很仗义。”

“我和表妹家的关系很特殊,不是单纯的表妹和表姐的关系。我妈妈在我五岁时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我爸爸外出寻找我妈时,就将我放在姑姑家里。我和表妹一起长大,和亲姐妹差不多。”张小舒说完自己的秘密,擦了擦眼角。她有些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在侯大利面前讲出了自己的委屈,今天秦风问过相似的问题,但是,她没有在老朋友秦风面前谈起自己的秘密。

来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在二楼茶室要了个小雅间。张小舒进门听到吉他曲,愣了愣,道:“五星级饭店果真不一样,我还是第一次在茶室听到放吉他曲的。”

侯大利在车上经常听吉他曲,宁凌顺口给顾英说起过侯大利喜欢吉他曲。顾英将此事记在心中,提前准备好吉他曲,当侯大利和张小舒走进茶室时,便吩咐服务员放早就准备好的吉他曲。

在熟悉的旋律中,张小舒平静下来,讲了汪欣桐的现状,提出自己的困惑。

侯大利详细给她解说了当前山南省对于未成年犯罪的具体规定,特别提到收容教养的具体规定,包括要由省公安厅审批,要征求当地居委会、社区和邻居的意见,等等。

张小舒评价道:“许海无恶不作,征求意见,谁都会同意送他去阳州劳教所。”

侯大利道:“这还真说不定,许海住在城中村,这个社区一半都姓许,不少人都在许大光的企业工作,征求意见的结果是个未知数。汪建国联合学生家长的行为肯定能够成功,没有任何一个学校敢于接受许海,许海要么到工读学校,要么不再读书。我有一个建议,你现在不必管如何处置许海,当前你最主要的工作是陪伴你表妹,用科学的方法帮助她治疗心理创伤,帮助她走出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张小舒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准备近期就到江州一院轮转临床,抽空多陪欣桐。”

侯大利有些意外,道:“你准备到江州一院工作?”

张小舒道:“江州一院是山南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我原本就要过来轮转。”

侯大利到刑警队工作有两年多了,其间接触了好几起大案,原本就不浓的学生味早就消磨殆尽。在他眼里张小舒是成长在校园温室里的花朵,下意识觉得她比自己小得多。在聊天时,他才意识到若是读研究生,他应该和张小舒同级,张小舒和自己是同龄人。

聊了一个小时,侯大利送张小舒回到江州学院家属院。

家属院就在附属中学正对面,只需要跨过一条马路,就能从附中回到小区。张小舒站在家属院门口,回望附属中学大门。大门上有彩灯,彩灯明亮,衬托得门内更加黑暗。黑暗空间中似乎有一张猛兽的嘴巴,要吞噬胆敢进入者。这是张小舒在此时此刻看到附中大门的真实感受。而在表妹出事之前,她和表妹曾无数次在夜间进入附中,独自享受夏夜中的操场。

侯大利没有下车,坐在驾驶室里,看到张小舒走进了家属院,才开车离开。

随后的事件发展基本按照侯大利的推断演化。

市教育局领导召开市区几个中学校长参加的小规模座谈会,在会上,附属中学校长态度最为激烈,道:“我这辈子都在教书育人,见过各种调皮捣蛋的学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许海是其中最坏的一个,坏得无可救药,坏到骨子里面,是天生的坏种。他让我的教师生涯蒙羞,从强奸案发生在阶梯教室开始,我就羞于提及自己是附中校长。受害者家长汪建国写了抗议书,整整有三百七十七个家长签字。”

市教育局领导表情为难,道:“九年制义务教育,这是硬规定。如果许海不被收容教养,不到工读学校,我们总得安排他到某个学校,所以提前把几位叫过来,有个预案,免得措手不及。”

附中校长强硬地道:“许海绝对不能回附中,如果他要回附中,我宁愿辞职。”

其他中学的校长都唯恐市教育局把许海放到自己学校,一个比一个强硬。

市教育局领导看着平时都很理智的校长们,自嘲道:“那我们就硬顶吧,随便许海家使出什么花样,我们都拖。”

市教育局领导和校长们在头疼,许海本人却一点都不想回学校,在外面自由玩耍比关在学校里舒服得多。

许大鹏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先拿出精神病医院的检测报告,报告中许海患有早期的情感型精神障碍。他又利用山南省对收容教养的谨慎以及向阳小区居民大半是许家人的有利条件,使调查结果有利于许海,再辅以严加管教并承诺让许海到湖州工读学校学习。最终,许海没有被收容教养。

得知此消息,汪建国陷入沉默,张小舒和姑姑张勤抱头痛哭。

许海不再上学,更没有到工读学校。许大光彻底断绝了让儿子读书的念头,将许海带到长江边采砂厂,准备让他提前进入社会,跟着自己做生意。谁知,许海这一次到采砂厂仍然只住了一个星期,便偷偷回到了江州,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荒无人烟的长江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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