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一起投毒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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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现场情况还没有汇集,但侯大利心中已经有数:碎尸案的凶手不仅在许海的饮料瓶中投放了蓖麻毒素,同时还在许大光家中投放了蓖麻毒素。

他再次升起一个巨大疑问:凶手是如何进屋的?凶手的蓖麻毒素来自何处?

罗马小区是花园洋房,物管规范,监控镜头众多,外人进入小区很容易留下痕迹。侯大利将江克扬叫到身边,道:“投毒时间有可能在3月28日前后,凶手肯定会有前期侦察的过程。赶紧拷贝所有能拷贝的视频,凶手是人不是神,不管如何狡猾,都会留下痕迹。你直接和周涛联系,让他和易思华提前介入。”

碎尸案未破又生新案,重案一组面临更大压力,江克扬对脸皮绷紧的侯大利道:“有了新案其实是好事,线索会更多,否则我们很难走出碎尸案的怪圈。”

侯大利道:“晚上要辛苦,我们得连夜询问韩小涵和陈菲菲。你问韩小涵,张国强问陈菲菲。如果问出新情况,还得继续深入,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江克扬道:“熬夜对我们是家常便饭,只要能有战果,一切OK。”

重案大队大队长滕鹏飞从长盛县赶到了现场。

由于纵火案告破,陈阳神情中的焦灼感几乎是一扫而空,把侯大利和滕鹏飞叫到身边,道:“这一段时间都缺兵少将,手长衣袖短,大家都辛苦了。许大光被毒死,这对我们来说是坏事更是好事。增加了一起凶杀案,引得社会不安,这是坏事。好事在于串并案后,线索更多,或许某一条不起眼的线索就能最终解决问题。许家父子遇害,许家是大家族,挺爱到政府大楼前喊冤,滕大队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碎尸案和投毒案上。案发七八天了,我们不能再无进展,必须有所突破。”

常务副支队长看的是支队全局,对于他来说,只要破案,谁来破案都一样。对于侯大利来说则不一样,自己负责的案子不仅没有及时破案,还横生枝节,又出意外,本就脸面无光,听到陈阳要求滕麻子把主要精力放在碎尸案和投毒案上,脸上犹如被抽了一鞭,火辣辣的,异常憋屈,窝囊得紧。

滕鹏飞揉了揉脸皮,道:“我是在案发之日接触过碎尸案,后来主要精力放在纵火案上,不了解侦办情况,现在没有想法,先看一看,听一听,明天开会我再谈。”

陈阳道:“今天晚上不紧接着开案情分析会?”

滕鹏飞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理化检验需要时间才能出结果,侦查员还得做笔录,弄完这些时间都很晚了。我同意侯大利的意见,此案和碎尸案是同一人所为,甚至投毒时间都接近。投毒很可能是八天前的事,深夜调查走访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开案情分析会。大家晚上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有了精神,脑袋才清醒。”

陈明采纳了滕鹏飞的意见,决定明天上午9点召开案情分析会。

这七天时间,侯大利随时随地都在琢磨碎尸案,所有线索都在头脑中,当前最大问题就是大量线索纠缠在一起,构成一个谜团。他隐隐觉得谜团透着光亮出来,顺着透出的些许光亮,一定能将谜团解开。

不等现场勘查结束,他回到刑警老楼底楼办案区,听江克扬和伍强询问韩小涵。

韩小涵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此刻最担心自己被当成凶手,所以有问必答,十分配合,

江克扬道:“冰箱里的饮料,你喝过没有?”

韩小涵道:“我要减肥,从来不喝饮料,而且,冰箱里的饮料是男性饮料,国外进口的,我不会碰的。”

江克扬道:“饮料是进口的,你怎么知道是男性饮料,商标和介绍全是英文。你看得懂英文商标吗?”

韩小涵道:“我看不懂英文,但许大光给我提过几句,叫我别碰。”

问到这里,江克扬和侯大利对视一眼。

侯大利完全能够了解江克扬问话的思路:在碎尸案中,凶手向许海饮料瓶中投放了蓖麻毒素,向许崇德和段家秀投放了适量的安眠药,说明凶手没有滥杀。在许大光家中投毒案中,凶手应该是相同思路,将蓖麻毒素放置在男性饮料中,以防止其他人误服。

江克扬问道:“你是常住江州,还是住在其他地方?”

韩小涵道:“我以前主要住在阳州,有时候过来和许大光见面,才住到罗马小区。今年住的时间最长,元旦来,过完春节才离开。”

江克扬道:“这一次是什么时间过来的?”

韩小涵道:“前天来的,4月2日上午到的江州。”

江克扬道:“谁能进入罗马小区2-5-5号房间?”

韩小涵道:“许大光和我,只有我们两人才能进入。”

江克扬道:“房子不小,没有请阿姨?”

韩小涵道:“有一个家政阿姨钟明莉,负责打扫卫生和煮饭。她是江州城里人,有住房,不住在这里。她有家里钥匙,每天都过来打扫卫生。如果我和大光在家,她还要负责煮饭。”

江克扬道:“谈一谈钟明莉的具体情况?”

韩小涵道:“大光是本地人,家住东城,所以我到西城的家政公司找的钟明莉。这是家政公司名片,还有钟明莉的身份证复印件。钟大姐是去年秋天过来的,平时打扫卫生。我过来的时候,她就要买菜煮饭。许大光儿子被杀后,许大光就想要让我怀孕。他承诺只要怀孕就给我一百万现金,还给我在阳州买一套房子。”

江克扬道:“你怀孕了吗?”

韩小涵道:“以前我都做了避孕措施的,最近才没有避孕,也不知道怀上没有。我和许大光感情很好,不信你们可以问钟大姐。”

韩小涵从相貌、气质到衣着都是典型的都市丽人模样,许大光则是土生土长向阳大队的土著,如果不是金钱的力量,都市韩小姐绝对不会与土著许大光有任何纠葛。侯大利刚刚侦办了吴煜案和二道拐黑骨案,对金钱对人性的侵蚀有具体而深刻的体会,眼前的韩小涵又是一起活生生的例子。他对韩小涵没有太多恶感,甚至还有一丝丝怜悯。

询问结束,侯大利和江克扬短暂地交流了几句。江克扬道:“韩小涵很聪明,急于脱身,说的都是实话。明天我们去调视频,再去询问保安,应该就能查证。”

侯大利道:“韩小涵没有毒死许大光的动机,而且毒品是蓖麻毒素,和许海案有关。”

与此同时,张国强和严峰在办案区询问陈菲菲。

陈菲菲最初还以为警方是调查陈义明被打断双腿之事,做好了“打死都不说”的准备,谁知警方反复询问许大光和罗马小区的事,她最初颇为疑惑,当得知许大光死亡后,愣了愣神,想起极有可能泡汤的五十万元,哇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我怎么这么命苦。谁他妈的要杀许大光,能不能晚几天再杀,啊,能不能晚几天再杀?”

江克扬刚刚询问过韩小涵,了解前因后果。所以,询问钟明莉的任务继续交由江克扬和伍强。侯大利则继续旁听。

钟明莉,女,53岁,曾经是市丝厂女工,如今是顾家家政公司的金牌家政人员。

家政人员钟明莉是在半夜被带到刑警新楼。来到办案区时,她还在对民警道:“我明天要工作,起来得很早,现在这么晚了,还带我到这边做什么?”

江克扬道:“明天你不用去做饭了,韩小涵知道。”

钟明莉一脸疑问,道:“她家出什么事了?”

江克扬道:“你带许大光家钥匙没有,给我看一看。”

钟明莉的钥匙串很简单,一把家里的普通钥匙,另一把是制作精美的防盗门钥匙。

江克扬道:“这一段时间,有没有外人来到韩小涵的家里?”

钟明莉猜到可能出了什么事,紧张起来,道:“没有,韩小涵不是本地人,没有什么朋友。许大光的朋友也不会来罗马小区。除了我以外,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其他客人。”

江克扬道:“你是怎么到许大光家做事的?”

钟明莉道:“我的家政培训证挂在公司。韩小涵到公司来挑人,挑中了我,我就到他们家工作了。他们家人口简单,工资也高,是一家好老板。”

江克扬道:“你以前是否认识许大光和韩小涵?”

钟明莉道:“我不认识。”

江克扬道:“你是否知道他们的关系?”

钟明莉道:“当然知道,罗马小区有很多这种关系。我们做家政的平时闲一点的时候,偶尔会在院子里聚在一起聊天。”

江克扬道:“你们聚在一起,会不会谈起自己的老板?”

钟明莉道:“做家政的都是中年妇女,都喜欢聊天,聊天自然就会讲到家长里短。”

江克扬又问:“在家政人员中,有没有人认识许大光?”

钟明莉道:“当然有。有一个叫张红的大姐就是东城的,认识许大光,讲了许大光很多故事,我才知道许大光是向阳大队出来的大老板。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许大光对我还是不错的。警察同志,是许大光还是韩小涵出了什么事?这两人都是好人,不会出事吧?”

江克扬道:“张红的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

钟明莉说了手机号码后,道:“我不知道张红具体住在哪里,应该是住东城老师范校那一段。”

询问即将结束之时,一直埋头记录的侯大利放下笔,道:“钟明莉,在这一段时间,你的钥匙是不是一直在身边,是否有其他人能接触到钥匙,你别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

钟明莉忍不住再问:“许大光到底怎么了?”

许大光是向阳大队的名人,市局的《案情通告》肯定会在明天一早出来。若是明天不出,谣言必然会传遍江州。与其让谣言四起,不如警方主动发布,这已经在江州市公安局形成共识。侯大利紧盯钟明莉,用眼神威逼对方,增加其压力,道:“许大光死在家里了。你要把知道的事情好好想清楚,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钟明莉顿时惊慌起来,道:“这事和我没有关系,我每天做完事就离开。”

江克扬道:“你回忆一下,钥匙是否有其他人用过?这很重要,你要想清楚。不要急着回答,想清楚。”

钟明莉明显紧张起来,想了一会儿,道:“我的钥匙平时都放在皮包里,没有人用过我的钥匙。在3月中旬吧,我遇到过一件事,现在想起来有些奇怪。我提着菜篮子在市场逛,走了一圈,只买了两样菜。有一个男的说是捡到我的钱包,要还给我。我接过钱包,打开检查,什么都没有掉。还没有来得及谢谢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就转身走了。”

江克扬道:“那个男的多大年龄?”

钟明莉道:“是个中年人。”

“等会让你辨认一下相片。”江克扬又道,“3月中旬,具体是哪一天?”

钟明莉想了想,道:“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大体上就在中旬。那天韩小涵从阳州回来,所以我到菜市场去选土鸡,给她炖土鸡汤。”

两三分钟后,伍强拿了十张相片过来,里面有汪远铭、汪建国、卓越、陈义明、杨智、蒋帆以及另外四人的相片。钟明莉面对并排摆开的相片,道:“时间隔得太久,又只是见了一面,我有可能记不起来了。”翻看了一会儿相片,她拿出汪建国的相片,道:“是他。当时我觉得这个人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有教养有文化的人。他还给我钱包,我还真以为是我不小心弄丢的。”

这是一个重大收获,许大光杀人案中凶手能持钥匙进门的原因或许查到了:汪建国通过钟明莉的渠道,复制了许大光在罗马小区住房的钥匙,潜入其住房,将蓖麻毒素注射进了饮料罐。

询问完两人,时间不知不觉滑到了夜里十二点。侯大利、江克扬和伍强到重案一组小会议室抽烟,喝茶,讨论案子。

侯大利没有因为找到“盗取钥匙”的汪建国而兴奋,冷静分析道:“汪建国在3月28日晚有明确不在现场的证据。钟明莉所言在法庭上也做不了证据,汪建国捡到钱包,然后还给钟明莉,这是做好人好事,除此不能证明其他。”

江克扬道:“汪建国取了钱包,肯定是想要复制钥匙,全市配钥匙的都有登记,很快就能查出来。明天就抽出人力调查此事,只要汪建国配了钥匙,那就跑不掉。”

伍强打了一个大哈欠,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案子就是汪建国做的,就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障眼法,能有如此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我觉是有另一种可能,是两人犯罪,汪建国在前面策划了整个行动。真在行动的时候,他找到明确的不在场证据,另由他人杀人。”

侯大利道:“我们以前讨论过雇凶杀人,可是雇凶杀人的重点在杀,而不是泄愤。”

伍强道:“不一定是雇凶杀人,汪建国总有关系很密切的亲戚吧,杀手也有可能是汪家的直系亲属。”

这正是侯大利脑中渐渐成型的思路,被伍强打着哈欠随口说了出来。侯大利举了举大拇指,道:“老伍的思路很好,或许就捅开了那层窗户纸,直系亲属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汪远铭。”

江克扬摇头道:“汪远铭年龄太大,恐怕干不了这种体力活。在第一次现场分析会上,谭支队判断凶手是体力很好的中年男人,我还是同意这个判断。”

侯大利道:“这个案子之所以迟迟未破,或许是我们都存在误解,认为杀人者是体力很好的中年男人,实际上我们要去掉中年两个字,杀人者是体力很好的男人,老年人的体力也有可能很好。一切皆有可能,我们不能自我设限。大家散吧,明天又是一场硬仗,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分手之后,侯大利毫无睡意,没有回江州大酒店,直接来到刑警老楼。他站在老楼门口,抬头,果然在三楼还有灯光。

周涛这个夜猫子,不到凌晨两三点不会睡觉。他见到侯大利,叫苦连天道:“视频量太大,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都无法将所有牵涉汪远铭的视频找出来。”

侯大利道:“你和易思华上次统计十二个监控点时,比今天任务更重吧,我相信你能够完成。”

周涛拿出一个硬盘,笑道:“你这人一点都不幽默,我已经把视频中所有与汪远铭的找出来,剪辑成一个盘,方便使用。”

侯大利摸了摸脸颊,道:“我很古板吗?”

“古板倒不至于,就是太严肃了。连续看了十几个小时的视频,我真不行了,得赶紧睡一会儿。”周涛打了个哈欠,道,“组长,我为了碎尸案甘愿当牛做马,这种精神是不是值得你表扬和奖励。”

侯大利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周涛道:“那次和你一起到江州大酒店,底楼有一个弹钢琴的姑娘,弹得很好听,她是长期来弹琴吗?”

侯大利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别人都叫她朱朱,是杜文丽的朋友。”

周涛道:“杜文丽是谁,感觉挺熟悉。”

侯大利道:“师范后围墙遇害的那位,朱朱弹琴,杜文丽偶尔去唱歌。你想认识,我可以让顾英给你们介绍。”

周涛道:“随口一说,也不用太正式,到时再说吧。”

来到三楼资料室,侯大利泡了一杯清茶,暂时没有打开与汪远铭有关的视频集,而是拿出一张白纸,写下思路。

第一条,卓越在3月28日晚去做过大保健,晚十二点还在家,基本没有潜入许崇德麻将馆的可能性;

第二条,杨智和杜耀在3月28日十二点前在向阳五金店前殴打了许海,有从麻将馆出来的人证实这一对夫妻离开向阳小区的时间;

第三条,陈义明作为继父,又是一个烂赌徒,借机从许大光处要钱是可能的,但是碎尸的概率小;

第四条,汪建国有强烈动机,还有诸多线索指向他,但是,他在3月28日有明确不在凶杀现场的证据。

至此,案件陷入困境。

侯大利一度猜测四家受害人雇凶杀人,但是雇凶杀人最大的问题在于凶手杀人即可,而不必碎尸和抛尸。碎尸、抛尸、悬挂在榕树上的头颅和丢失的生殖器都显示凶手不仅杀人,更是要泄愤。当老姜局长和朱林自告奋勇追查杨帆案时,侯大利只觉得厚厚的思维蔽障被捅开一条大缝:四家人除了受害者的爸爸以外,还有外公、爷爷,这些人也有可能作案。

长期跟踪此案的侦查员逐渐也意识到这一点,包括伍强、江克扬等人都提出类似的观点,只是没有能够深入下去。

侯大利在白纸上列出了四家受害家庭中的老年人。

卓家:卓佳的外公、外婆不在本地,案发时没有到江州,作案的可能性极小。卓佳的爷爷七十六岁,在3月28日晚,他与孙女、妻子住在一个房间,能够互相印证,没有作案时间。

杨家:杨杜丹丹的外公有气管炎,身体不佳,走路都要喘气,住在实验小学另一套房子,作案可能性不大。杨智的父母在外地,案发前后不在江州。

陈家:陈义明的父母皆去世,朱燕的父母在农村,案发前后两人都在城外。

汪家:汪欣桐平时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在3月28日当天,汪远铭独自一人在家,有作案嫌疑时间。只不过汪远铭年满八十二岁,这个年龄是否能完成碎尸和抛尸这种体力活,仍是一个问题。

在头脑中将所有线索都清理一遍后,侯大利这才开始查看所有与汪远铭有关的视频。经过剪辑的视频只有半个小时,大部分是汪远铭买菜回家以及与家人一起外出时被录下的镜头。汪远铭的线路固定,就是“菜市场—家—大象坡公园”三点一线,他出现在学院街和学院小巷交叉路口的监控镜头很多,有在碎尸案前,也有在碎尸案后。

侯大利在白纸上写下:汪远铭熟悉大象坡。

侯大利取来自己高清摄像头所录的视频,调至汪家。以前他的注意力聚集在汪建国身上,寻找其破绽,忽略了对其他人的观察。这一次调整了重心,将注意力集中到汪远铭身上。看第二遍时,他注意到一个异常点:汪远铭单手提着菜篮回家,放在客厅,随后由张小舒提菜篮进厨房。汪远铭提菜篮非常轻松,而张小舒是双手提起菜篮,身体朝左倾,显得菜篮很重。

侯大利在白纸上记下“汪远铭力量大”,并加上两个着重符号。

在此条上方,还有另外一条记录加上了着重符号:凶手在床边放了一个板凳,应该是碎尸时休息所用。

记下这三条后,侯大利如猎人见到了隐匿很深的猎物,有些兴奋。他稍稍休息,做了几段小时候课间眼保健操的动作,又调出第二次前往汪家时所录的视频。

这一次视频是在报刊栏前录制的。镜头里,汪建国不慌不忙地回答问题,没有破绽。侯大利目光无意间越过汪建国,看向报栏。

江州学院在搞院庆,在报栏里贴有大红色的“江州学院英雄榜”,介绍五十年间为学院做出重要贡献的教师。其中一张英雄榜上的相片分明就是汪远铭。而在当天面对面时,除了汪建国以外的信息经过眼睛后并没有引起反应,今天调整思路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报纸上的汪远铭头像。

视频很清晰,由于角度不同,很难看清楚具体内容。侯大利干脆下楼,开车直奔江州学院家属院。夜十一点,家属院内安静祥和,偶尔出现的行人都脚步轻缓。侯大利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让自己与整个环境相协调。

报栏依然有“江州学院英雄榜”,汪远铭排在英雄榜的第三位,处于第一排的位置上。正因为排名高,位于侯大利胸口的摄像头才能拍到他的头像。

借着路灯,侯大利站在报栏处细读汪远铭的英雄事迹。刚读了一分钟,他就意识到自己当初错过了多么重要的线索。

“汪远铭来到秦阳农村以后,不在意最年轻右派的特殊身份,积极投入生产队工作,多次被公社评为劳动积极分子。他获得了公社上下的信任,担任生猪饲养和宰杀工作,成为远近闻名的现代庖丁。”

这一段话,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人们汪远铭有屠宰经验。侯大利一直将“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视为办案的基础,由于汪远铭年满八十二岁,没有纳入侦查视线,如此重要的线索居然就在眼前滑过,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汪远铭不仅成为庖丁,还成为远近闻名的赤脚医生,甚至还是当地有名的接生婆,凡是遇到难产妇女,社员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都会来找汪远铭。”

这一段话,变相指明汪远铭懂得医学知识,利用安眠药就顺理成章,懂得使用蓖麻毒素也很正常。

“汪远铭回到学院后,拿起放下多年的书本,重新走上讲堂。他是山南大学数学专业毕业生,原本回到讲台上讲授数学,接到筹建理化实验室的任务后,没有讲条件,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新任务。经过近四十年奋斗,我院理化实验室成为全省最先进的实验室。”

这一段话,说明汪远铭有很强的组织领导能力以及动手能力。

“退休以后,汪远铭被返聘回学院,直到七十岁才正式离开工作岗位。退休以后,仍然发挥余热,参加了学校老年合唱团和老年长跑队,年过八十,仍然活跃在学校舞台上。”短短的一则英雄事迹,在侯大利眼中,似乎专门为了解答自己的疑惑。

在碎尸案发生之初,之所以没有把七十岁以上老年人纳入侦查视线,是碎尸、抛尸和悬挂头颅需要体力。整个现场只有一种模糊脚印,虽然模糊脚印没法告诉我们凶手是谁,却透露出凶手现场只有一个男性。在抛尸现场,尸块分布极有规则,显示抛尸大概率也是一个人完成。正因为有这个判断,所以侯大利这才集中精力在中年男人身上。

如今转变思路,把老年男人也纳入侦查视线,顿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各种被忽略的与汪远铭有关的线索纷纷涌现。

以前的阻碍是汪建国具有绝对可靠的不在场证据,汪远铭年满八十二岁,案件在此就无法推进。如果汪远铭是凶手,那么一切迎刃而解。汪建国策划,汪远铭实施,父子俩配合,天衣无缝。

侯大利打开手机相机,拍下荣誉榜上的资料。

找到凶手的尾巴,距离抓到凶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证据无法闭合,事情也很麻烦,甚至有可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思考良久,侯大利准备离开,从楼房外小道走上小公路时,迎面遇到三个人。

学院正在大规模搞院庆,为了增加喜庆的气氛,大规模安装了led灯,光线由暖光变成了冷光,省电的同时也提高了亮度。侯大利和汪建国迎面相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汪建国右手放在胸前,迅速摆了摆。侯大利看懂了这个手势,明白汪建国不想让女儿再想起以前的事来,便没有主动招呼。

汪建国停下脚步,如老熟人一般,道:“哟,好久不见了。”

侯大利道:“晚上还要锻炼啊,我得向你学习,肚子都长肥肉了。”

汪建国回头对张小舒道:“你们先回家,我聊几句再上去。”

汪欣桐一直没有与侯大利见过面,自然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张小舒见过侯大利,只是微微点头,便和汪欣桐一起上楼。

汪欣桐和张小舒在楼门洞消失以后,汪建国道:“侯警官,有事吗?”

侯大利道:“办了事,再随便逛逛。”

汪建国明白侯大利肯定不会在晚上发神经,来到学院家属区散步,多半还是为许海之死而来,道:“带女儿跑了步,出了汗,如果没事,我先回家了,再见。”

汪建国上楼后,喝了一杯温水,又在卫生间冲淋。出来之后,张小舒坐在客厅,电视打开,声音调得极低。

“妹妹已经睡了。刚才,侯警官来做什么?”

“我没有问。”

“他深夜跑到家属院来查什么,简直莫名其妙。”

“欣桐的状态比以前好,我们要坚持陪她锻炼,还要多听音乐。”汪建国知道侯大利为何事而来,没有多谈。

“欣桐状态好多了,费教授给的方案是正确的。药物治疗也得坚持,按剂量服用就没有大问题。两害相权取其轻,服药的副作用比病情发展的危害要小。”

“我相信医学,听费教授的。”

张小舒犹豫了一会儿,道:“姑父,我下载了一个招考启事,你帮我看一看。”

汪建国看了一眼启事,惊讶地道:“你要考江州的法医?”

这是山南省公安厅的招干启事,用人单位是江州市公安局,职位名称是法医职位,职位类别是警务技术,职位描述是从事法医相关工作,专业要求是法医学、临床医学,及其他近似专业。

汪建国道:“你的专业倒是符合招考条件,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考法医,这对女孩子来说不是一个好职业。”

张小舒道:“我考法医是受侯大利影响,我姐给我讲过侯大利的事,他爸爸是侯国龙,他本来可以过好生活,为了追查杀害女朋友的凶手,回江州当了刑警。我妈的事情到现在都是个谜,我妈性格开朗,与我爸感情也好,怎么突然间就抛夫弃女离家出走了呢?我和我爸这些年反复分析当年的情景,总觉得事情蹊跷,我妈多半是遇害了。我想进入警队,亲自追查我妈出事的真相。”

当年的事还深深印在汪建国脑海中,后来离开江州到广州经商也与此事有关。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姑知道这事吗?”

张小舒道:“我想先给姑父说,再给我姑说。法医也是公务员,工作稳定。对于学临床医学的人来说,转行法医没有技术问题。”

汪建国道:“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我尊重你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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