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案中还有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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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刚枪击案至此取得了圆满结果。

6月29日下午2点,钱刚走出看守所。在此迎候的江晓英紧抱老公,哭道:“我们不干了,你出警,这是公事,自己差点成为犯人。我们干不了这活,你辞职,做点小生意,总比一天到晚担惊受怕好。”

钱刚从看守所出来之时,已经知道了枪击案移交市公安局后的大体情况,安慰哭泣的妻子:“市局很关心我们一线民警,花了这么大力气来弄清真相。我很知足,没有受冤枉。”

江晓英抹起眼泪,道:“你能够说得清楚,这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如果你真是违法犯罪,我们认罪服法。可是你明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执法,那个人拿铁锹砍人,这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我绝对没有乱说。你没有一点私利,是维护社会秩序,却差点遭受不白之冤。不管你是如何想的,我是越想越心寒,真是怕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家的情况,以前的朋友都躲着我们,怕沾了我们的霉气。越是说得耿直的朋友躲得越快。单位的同事还好点,都还肯帮忙。”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往日微胖的妻子完全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比任何减肥方法都要好。钱刚能够体会妻子的心情,无奈地道:“我从警校毕业就当警察,二十多年了,现在人到中年,你让我干别的,哪有这么容易,真干不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会懂得保护自己。”

所长戴克明走过来,道:“走,我们找了一家郊区火锅馆,喝一杯,洗一洗霉气。”

在车上,戴克明详细讲了专家组到来的前后经过。

钱刚很感慨,用力搓手,道:“关局、宫局为了我的事专门跑了一趟省厅,真是费心了。没有专家组认可的鉴定结论,我这事肯定翻不过来。找机会还得请侯大利吃顿饭,他是货真价实的神探,论破案,我服他。”

戴克明道:“还有老克探组和张小舒,特别是张小舒,很能干的新法医。”

江晓英道:“我们请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去吃火锅。”

“那我先给侯大利打电话。”戴克明拿出手机,拨通了侯大利的电话。

侯大利正在召集江克扬探组开会,接到电话后,道:“戴所,改天吧,枪击案还有尾巴,我们正在开会研究。”

枪击案办得漂亮,江克扬、马小兵、伍强和袁来安面带笑容,神情轻松。

侯大利放下手机后,道:“枪击案水落石出,钱所长得到了公正。但是,此案还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宫局长在枪击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上就提出这个案子有蹊跷之处。据拿菜刀砍警察的犯罪嫌疑人李强供述,张正虎之所以拿起铁锹冲下楼打人,是因为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威胁如果不签协议就要强奸他的女儿,还让他看楼下。当时钱所长正要把闹事的邻居带走。张正虎是接了电话后才暴怒起来,提起铁锹冲过来打人,导致了后面的惨案。前一阶段我们的主要精力是解决枪击案的法医鉴定问题,如今腾出手来,我们要调查张正虎最后接的这个电话,挖出幕后黑手。”

会议结束后,侦查员们各自行动。

侯大利与夏晓宇通话后,来到307室,把江克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江克扬还以为是谈工作,道:“我给张英打了电话,约了到她家见面。张英还是很有情绪。”

侯大利将一张字条递给江克扬,道:“这是朝阳西城小学校长的电话,夏晓宇跟校长打过招呼了,你到时直接去报名。”

朝阳西城小学是江州最好的小学,名义上是一所民办学校,实则是老牌名校朝阳小学在西城的分校。公办小学受九年义务教育限制,不能收费,民办小学则可以收费。朝阳西城小学为了创名声,招生很严,普通学生很难进入。

江克扬吃了一惊,道:“直接报名就行了?”

侯大利道:“夏晓宇代表国龙集团赞助了朝阳西城小学一个亿,送个学生没有问题。”

夏晓宇是江州地面的地头蛇,清楚江州房地产的根底。他当年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在西城拿到较为偏僻的大宗土地,随即大手笔引入朝阳西城小学和江州一中的西城分校,一手打造了西城教育版块。夏晓宇非常有耐心,国龙西城项目分为十期,每年启动一期。随着前期业主普遍赚了钱,从四期开始,国龙西城的楼盘价格已经接近东城核心区的楼盘价格。

江克扬拿着字条,感慨地道:“我老婆这段时间已经有了执念,读不到重点小学不罢休,弄得我都怕回家了。组长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等稍稍闲一点,请大家到家里吃饭。我让老家的亲戚弄点土货。”

解决江克扬儿子的入学名额对侯大利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他笑道:“我们是搭档,天天泡在一起,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事。走吧,我们去找张英。”

江克扬嘿嘿笑道:“稍等,我先给老婆报个喜。”

江克扬妻子得到好消息,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得知要请侯大利在家里吃饭,她热情地道:“在家里吃饭太寒酸,我们到江州大酒店请客。”江克扬笑道:“你糊涂了,江州大酒店就是侯家的产业,我们不到大餐馆,就在家里吃,让二叔送点土黄鳝和土泥鳅。”

打完电话后,侯大利和江克扬开车来到张正虎的女儿张英的住所。

“我爸被白白打死了,你们还要做什么?官官相护,别跟我提那些没用的事情。”张英三十来岁,神情憔悴,头发枯黄,面对警察显露出明显敌意,鼓起眼,如斗鸡一般。她的声音高亢,直刺屋顶。

张正虎性格急躁,张英看来也不是慢性子。侯大利不准备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据我们了解,你父亲出事当天,也就是5月27日上午,你被人威胁,有人当着你的面给你父亲打了电话,当时是什么状况?”

父亲中枪去世,开枪警察大摇大摆走出看守所,张英悲愤难平,脱口而出:“那一帮搞拆迁的人都是大流氓,用了下流手段,逼着我爸签字,这和我爸被打死有什么关系?你们警察打死我爸,开枪的那个坏警察不抵命,公安局不赔钱,我就要去上访,省里不解决,我就到中央。秋菊都能打官司,我也能打官司。”

听到“大流氓”和“下流手段”两个词,侯大利眉毛紧了紧。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用语,里面或许另有隐情。侯大利注视着张英的眼睛,用轻柔却坚定的语气道:“在你父亲出事前,你是否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或者还遇到其他事情?我们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如果没有那一通威胁电话,你父亲不会生气,如果不生气,就不会提起铁锹冲下楼去打警察。归根结底,威胁你的那群大流氓才是你父亲遇害的真凶。”

张英下意识又想发火,侯大利不等她开口,直接打断她的话,提高声音问道:“当时是谁给你父亲打电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和你儿子,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们讲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把李叔叔都抓起来了。”父亲中枪身亡之后,张英对警察极度反感,再加上自己有极不光彩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因此,她对前来调查的警察态度恶劣,压根儿不讲当天发生的事情。事情过了一个多月,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与警方谈赔偿协议。今天来的两位警察反复追问那天的糗事,让她既紧张又愤怒。

“这是两码事,李强砍伤了值勤民警,那民警后来缝了十几针,妨碍公务了。追本溯源,当时威胁你的大流氓才是罪魁祸首。你现在不说,时间长了,证据消失,你想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你。”

在对话之时,侯大利仔细观察张英的表情。张英说话之时,右脸还算正常,左脸隐隐有一丝尴尬,不时还咬一咬嘴唇。这种左脸的细微表情非常容易被忽视,往往转瞬即逝。这个表情与顺口流露出的“下流手段”“大流氓”等内容,让侯大利得出一个结论:那天,张英或许还受到了侮辱。

这只是一个判断,是否准确还得试探,侯大利轻言细语地道:“张英,你不要有顾忌,对付这种大流氓,你越是退缩,他们就越要得寸进尺。你只能依靠警方,没有其他出路,否则后患无穷。依靠警方,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护,否则吃亏的永远是女人。如果幻想那些烂人高抬贵手,那就错得离谱,还会付出惨重代价。”

这段话,侯大利充分使用了“暗示”手法,没有说具体问题,张英听到耳朵里却不一样,每一句话都有很强的针对性。5月27日这一天对张英来说是人生彻底坍塌的一天,父亲中枪身亡,而自己被人拉进面包车,惨遭侮辱。这一个月来,她每晚都在父亲中枪和自己被侮辱之间挣扎,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张英的情绪由愤怒渐渐演变成痛苦,欲言又止。

侯大利鼓励道:“你要勇敢地站出来,把那帮大流氓绳之以法,这才能给你父亲一个公道,也给自己一个公道。”

张英眼角涌出大滴泪水,哽咽着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们。那帮龟儿子太凶了,我现在都还在做噩梦,出门都怕。”

侯大利用坚定的语气道:“你能够相信我们,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说具体一点,时间、地点、起因、过程、参加人……越具体越好。”

初到重案一组的时候,大家普遍认为侯大利是科班出身,运用刑事技术的能力是全支队翘楚,可是在使用传统侦查手段上存在薄弱环节。吴煜案、二道拐黑骨案之后,侯大利搞排查的能力提高得非常快,在交谈过程中能够迅速取得调查走访对象或者受害人及其家属的信任,获得真实信息。

江克扬暗自在心里点了个赞。

回忆5月27日之事,张英面露痛苦之色,道:“那天我带着娃儿上完书法班,正准备坐公交车。走到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有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身边,几个人拉着我和儿子就上了车。我当时吓坏了,叫了几句,就被几个人拖到车里,我被压在车厢里,根本动不了。”

侯大利浓眉紧锁,道:“你以前只是说被几个人拦住,没有提到面包车。你被拉上了面包车?”

张英怒视侯大利,大声道:“我爸被你们打死,我心里烦,不想说。我被拉上面包车,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侯大利没有受对方情绪影响,声音平和,态度坚定,追问道:“什么颜色的面包车,能记住车牌吗?”

张英道:“大街上这么多车,有辆面包车突然停在面前,谁记得住车牌。面包车是白色的。”

侯大利道:“旧车还是新车?”

张英道:“应该是旧车,反正不太新。”

侯大利道:“面包车是哪里的牌照?”

张英道:“江州的。”

侯大利道:“你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张英道:“老工人文化宫南门就是一溜围墙,人比较少,我带儿子去拐角公交站,没有注意到周边有没有人。”

侯大利道:“抓你的有几个人,多大年龄,身上有什么明显特征?”

“从车里跳出来几个人,一人先抱着我儿子到车里,另外两人拽着我到车里。他们力气很大,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车里。这些人坏得很,跳下车就给我和儿子头上都笼了一个黑袋子,我没有看清楚来人。然后汽车就开动了。有一个人就让我给我爸打电话。我最初怕得很,还以为遇到了人贩子,后来晓得是搞拆迁的,知道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才不怕,还骂他们。谁知我想错了,他们打了我几拳,还打我儿子。然后……然后,他们脱了我的衣服,有人给我照相,有人摸我,四处乱摸,非常下流。”

张英说到这里时,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叙述之时身体紧紧收缩,双臂用力抱在胸前。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不报警?”

张英道:“车开了一会儿,我记得对方接到一个电话,说了一句‘死了啊’,然后我和儿子就被那些人放下来,放在江州桥边。最多一分钟,我就接到邻居的电话,说我爸被打死了。当时满脑子是我爸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报警。后来有警察来调查,说实话,我挺恨你们,也就没说当天的事情。”

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如果当天及时报案,或许还有可能找到这伙人的生物检材,如今隔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有生物检材也早就被污染了。

侯大利抱着一丝侥幸,道:“当天的衣服,你怎么处理的?”

张英道:“爸爸死了,我哪里来得及换衣服,忙了一天,晚上本想把那身衣服扔掉,后来想到是新买的衣服,扔掉太可惜,就在洗衣机里洗了。我和儿子的衣服,一起洗的。”

一丝侥幸被打得粉碎,侯大利仍然没有放弃,道:“这些人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点,你一点都没有看清?”

张英摇头,道:“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车里。我记得他们都戴了墨镜,还戴了那种旅行帽。”

侯大利道:“他们说话是什么口音?”

张英道:“前后只有一个人说话,是湖州口音。我老家就是湖州的,听得很清楚,就是湖州口音。”

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到江州工作的湖州人很多,这条线索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一切看后续调查。

侯大利又道:“据李强讲,他从你爸手机中听到了你儿子的声音。你儿子当时是什么状态,是否看到听到了什么?”

“我被拉到面包车上后就被蒙了眼,只知道儿子在身边不停地哭。后来,我才知道儿子也被蒙了头,坏人让他跟外公说自己被打了。”张英看了看里屋,道,“儿子在里面看电视,你们可以问他。”

张英儿子只有六岁,眉清目秀,在大人面前怯生生的。他就记住“被蒙了眼睛,有人打他”这两件事情,其他事情都迷迷糊糊。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先给马小兵打了电话,询问调取电话记录的情况,然后找到支队长陈阳,汇报新发现的案件线索。

陈阳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黄大森爆炸案上,道:“全局在爆炸案上投入大量人力,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谁都受不了。滕麻子刚刚离开我的办公室,他提出抽调专门人员成立专案组追捕黄大森,大部分人员还得撤回来。我同意这个方案,准备再向宫局汇报。爆炸案影响太大,谁来担任追捕组组长,还得局领导定。你刚才谈到的猥亵妇女案,这种小案子用不着重案一组侦办,移交给丁浩。”

刑警支队负责侦办有影响和跨地区的重特大案件和严重暴力案件,此类猥亵妇女案按内部分工是由各区县刑警大队负责侦办。侯大利在汇报之前就料到支队长会如此安排,早有预案,道:“张英被猥亵,看起来简单,实则和枪击案联系在一起。老克探组刚刚成功办理了枪击案,我建议顺藤摸瓜,继续侦办这起猥亵案。”

“当前最重要的是爆炸案,这才是重案大队要抓的事。”陈阳看了侯大利一眼,道,“对这起猥亵案如此上心,是为了张正虎?”

侯大利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道:“为了解决枪击案,我多次面对张正虎的遗体。钱所得到了公道,张正虎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公道。张正虎的公道在什么地方,就在要找出给他设圈套的人,设圈套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从我和老克调查的情况来看,由于证据缺失,要抓到罪魁祸首并不容易。我们刚刚办完枪击案,了解整个案情,快速跟进,相对容易破案。”

陈阳稍有犹豫,道:“既然在侦办枪击案中又发现了其他线索,那就查吧。目前只是张英的一面之词,是否真有脱掉衣服拍裸照和猥亵情节,还得进一步查实。如果无法查实,立案都难。”

正在谈话时,杨副支队长和两名检察院的同志出现在门口。杨副支队长神情严肃,对侯大利道:“侯大利,请你暂时回避。”

侯大利见到这个阵势,知道有事,告辞离开。

陈阳给三人泡了茶,道:“杨支,有事吗?”

杨副支队长道:“检察院刘科长找你。”

刘科长也不寒暄,道:“我们接到爆炸案受害者家属的实名举报,举报人认为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处置失当,导致爆炸案发生,出现了重大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如果属实,起码是玩忽职守。”

陈阳惊了一跳,道:“重案一组成功侦办了二道拐黑骨案,功不可没,怎么突然间就成了玩忽职守?”

刘科长道:“黄大森在爆炸案前已经被实际控制,为什么要放了他?如果不放他,爆炸案也就不会发生。这背后有什么问题,我们依照职责要调查此事。”

陈阳压住怒火,解释道:“我知道此案黄大森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你们可以查卷宗,记录得很清楚。至于后来的爆炸案,谁都不是神仙,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

杨副支队长道:“老陈,今天刘科长过来就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要密切配合调查。”

陈阳努力平静下来,一丝不苟地回答刘科长的提问。

等刘科长离开后,陈阳立刻来到宫建民办公室,道:“宫局,检察院在调查侯大利,说他玩忽职守,你知不知道此事?”

宫建民取了一支烟,道:“我才从关局办公室出来。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陈洪谈了举报信的事情,既然受害者家属实名举报,检察院依规肯定要介入。关局已经表了态,要积极配合检察机关开展调查工作,同时派出由督察、法制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民警的执法活动进行调查。”

陈阳最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的侦办过程,闻言满心委屈,道:“重案一组没日没夜破案,终于抓到真凶,谁知是这个结果。这事和钱刚开枪有没有关联?”

宫建民弯曲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是老公安了,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这种说法到此为止,绝对不能再说。重案大队如果有这种说法,你要制止,加以正面引导。我们两人从警多年,要正确对待组织的调查。你和我,工作这二三十年,谁没有被调查过。调查结果出来后,如果有违法犯罪,我们必然严格依规依纪处理,绝不姑息。更有可能的是调查结果出来,侯大利没有违法犯罪,调查结论就是对同志最好的保护,以后就没有人以此事来说事了。”

陈阳长叹一声,沉默半晌,道:“侯大利刚才还谈到猥亵案,准备开展调查,谁知他自己就要被停职。”

宫建民道:“谁说要停职?关局非常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知道现有证据锁不死黄大森,他提出二道拐黑骨案已经办结,所有资料交给联合调查组,让他们查。所以调查归调查,暂时不用停职。陈检同意了关局的意见。我再强调一遍,你是支队长了,要稳住队伍,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要说。”

尽管不用停职,联合调查组进入重案大队开展执法活动调查,还是在刑警支队引起了很大震动。

侯大利在支队长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火气一下就涌了上来,道:“我真没办法冷静。我们在侦办二道拐黑骨案时没能够找到黄大森的犯罪证据,准确说是犯罪证据无法形成链条,我们有什么理由继续羁押他?在当时的情况下,羁押黄大森本质上是破坏程序正义。”

陈阳道:“爆炸案影响太恶劣了,检察院接到实名举报,介入是正常的,不介入才不正常。”

侯大利心情不佳,也不想听解释,离开了陈阳办公室。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接到了朱林的电话:“受委屈了吧,到我家里来,我们师徒喝一杯。”

成红梅接到丈夫电话后,赶紧到菜市场买了一条大草鱼做酸菜鱼。

侯大利进屋就闻到扑鼻的鲜香,听到热油泼在鱼汤上发出的嗞嗞声。这人间烟火气原本寻常,此刻却让受了委屈的侯大利感到格外温暖。

成红梅端了一大盆鱼来到客厅,道:“上一次老朱到长青县吃了酸菜鱼,回来就赞不绝口,我特意去吃了一次,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不过如此。你们来尝尝,绝对不比长青的差,诀窍就是青花椒、酸菜和跑油。”

朱林从五斗柜里取出一瓶酒,道:“大利被检察院调查了,关局给我打电话,让我做一做大利的思想工作。我们刑警队解决思想问题就是喝酒,一边喝,一边聊天,思想疙瘩就解开了。老常餐厅太吵,不适宜聊天。”

成红梅拿了筷子,递给两个男人,道:“大利下午还要上班,少喝点。”

“才给钱刚正了名,下午不上班,也是应该的。”朱林倒了两杯酒,道,“先喝三杯。”

酒杯不大,三杯差不多一两。吃了酸菜,喝了小酒,侯大利谈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在听到联合调查组要来的时候,我刹那间想回国龙集团。”

朱林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口自家的酸菜,道:“为什么是刹那间?”

侯大利道:“随后我想到了杨帆,想到了田甜,决定留下来,不能当逃兵。”

朱林道:“有一天你会离开公安队伍吗?”

侯大利拿过酒杯,给师父倒了一杯酒,道:“我不知道。我经常会问自己,是对做生意感兴趣,还是对做侦查员感兴趣。实话实说,我对做侦查员更感兴趣。破解谜案,抓住凶手,为受害者申冤,是职责,是荣誉,也是我的价值体现。”

朱林笑呵呵地道:“关局给我打电话,让我关心你的思想,看来他多虑了,你不会愤而脱离公安队伍。对这次针对你的联合调查组,肯定还是有不服和委屈,这一点毋庸讳言。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从参加工作到如今,你猜我被纪委监察和检察院调查过几次?”

侯大利道:“我听说过一次。”

成红梅端了一盘花生米过来,道:“我知道有两次。第一次被停职调查,老朱回家,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哭得天昏地暗,我还以为地球要毁灭了。后来一次,他回家就让我做好吃的,我以为是立功了,结果是被调查了。”

朱林被揭了短,假装生气,道:“叫你来捧场,你却来揭短。再去炒个小菜就行了,大利不是客人,不必弄这么多菜,浪费。言归正传,我们办案只要行得正、不伸手、别犯蠢,也就不怕调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公安的刑事侦查活动如果不受监督,那必然会膨胀,这是有血的教训的,如果没有检察院的法律监督,侦查活动必然会出现乱象,该立案不立案、不该立案立案、超期关押、非法扣押查封、刑讯逼供,曾经都不算罕见,严重损害了公安的形象。有了检察院给我们敲警钟,实则是保护了我们干警。检察院当然也有他们的问题,被一线干警称为隔壁单位,这不是今天我们谈的重点。”

侯大利道:“师父,道理我明白,只是情绪上难免受影响。”

朱林又喝了一杯酒,道:“想起牺牲的黄卫,想起误入歧途的秦力,我和老姜局长能平平安安退休,安度晚年,心满意足了。”

师徒喝了半瓶酒,吃了一盆酸菜鱼,说了整整一个中午的闲话。从师父家出来后,侯大利已经心平气和。

6月30日,下午2点半,伍强回到刑警新楼。

侯大利、江克扬正在小会议室重新查看枪击案的现场图片。

伍强怒火冲天地嚷道:“你们还看啥看,等到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想来寒心,我们在一线拼命,流血、流汗还要流泪,这有没有天理。”

侯大利自嘲道:“还好吧,没有暂停职务配合调查,还让我继续工作。”

伍强依旧愤愤不平,道:“我从山南警官学院毕业,在刑警一中队、刑警大队和刑警支队都工作过,破不了的案子多得很,潜逃的凶手再次杀人也不是没有,如果这都算玩忽职守、渎职,那刑警就没法干了。”

“事已至此,骂也无用,怕也无用,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强哥的资料弄回来没有?”侯大利从105专案组来到重案一组,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局外人之感。联合调查组进驻后,他明显感到自己从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与重案一组侦查员的关系融洽了。

伍强见侯大利对自己的遭遇浑不在意,暗自佩服,从包里拿出厚厚的复印件,道:“东城派出所提供了龙泰公司老板和骨干的基本情况、修配厂家属院前几次与龙泰发生纠纷后的处理情况。枪击案发生后,东城所没有介入此案,不能提供更多资料。”

侯大利翻看资料,问道:“龙泰公司的人不承认打过电话?”

伍强道:“龙泰公司只承认派了五个人到修配厂做宣传工作,不承认给张正虎打过电话,否认在5月27日当天接触过张英。按龙泰公司副总经理的说法,搞拆迁就是走在钢丝绳上,风险很大,可以打打擦边球,真正要进监狱的事情绝不会做。没有这个觉悟,就别吃拆迁这碗饭。我觉得龙泰的说法有道理,他们的目的是碰瓷老工人,把拒绝签字的人弄进派出所关两天。就算张正虎不出现,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侯大利道:“我依着时间顺序复盘整个过程:第一,为逼家属院住户签字,龙泰公司派人到修配厂家属院泼粪、打人、砸玻璃,骚扰修配厂住户。第二,龙泰公司四人来到修配厂家属院,与住户起冲突,被打。龙泰公司另外派人录像,证实龙泰公司的人没有还手,是家属院住户单方面打人,这是借刀杀人。第三,在此期间,有人打电话给张正虎,进行威胁。打电话的人对发生在家属院现场的事情了如指掌,一步步刺激张正虎。最后的结局是张正虎中枪身亡,修配厂家属院住户陆续搬家。”

他拉过白板,写下“有人”这两个大字,画上着重号,道:“江州二建不承担拆迁任务,杨为民做这办公室主任不可能这么傻,侮辱张英后,还让人用自己的手机给张正虎打电话。从种种迹象来看,还真有可能是有人使用了江州二建杨为民的电话。这个人有可能是龙泰公司的人,也有可能不是龙泰公司的人,得进一步调查。”

江克扬负责调查走访,了解枪击案的前后经过,补充道:“我认为打电话的人不是杨为民,理由很简单,龙泰公司有强烈动机,其他单位没有。凡是负责拆迁的公司,背景都很复杂,鱼龙混杂,最大可能是龙泰公司急于完成拆迁任务,采用了下三烂手法,通过侮辱张英,彻底激怒张正虎,引诱其做出过激的事情。张正虎中枪,是下三烂手法在使用过程中的意外。”

侯大利多次到过修配厂家属院,当时只是关注枪击案本身,没有关注拆迁。如今注意力完全转了过来,回想在侦办枪击案中发现的细节,便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道:“我为什么要提‘有人’打电话给张正虎,而不敢肯定是龙泰公司的人打的这个电话,是在卷宗中有一个细节,龙泰员工和修配厂老职工发生纠纷之时,龙泰公司在外面藏了一个负责录像的人。他来到现场的主要目的是拍摄老工人殴打龙泰员工的视频,完成任务后,收起摄像机,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张正虎冲下来打人。他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手忙脚乱地掏出摄像机时,张正虎已经中枪。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龙泰公司前面确实是碰瓷。张正虎冲下来殴打警察,藏起来录像的龙泰员工并不知道,否则不会收起摄像机。”

伍强道:“我同意组长的说法,张正虎中枪是意外事件。但是,张正虎中枪前接到的电话绝非意外,而是有人精心策划。打电话的人不应该是江州二建的杨为民,要么是有人捡到他的手机,要么是有人偷了他的手机。”

江克扬仍然倾向于打电话的人是龙泰公司的人:“钱所长刚要把老工人和龙泰员工带走,张正虎就接到了电话,配合得非常好。龙泰公司不是白莲花,很多事情都是精心策划的。龙泰为了确保碰瓷成功,或者说增加碰瓷的强度,应该是上了双保险,张正虎就是另一道保险。可以这样说,龙泰公司的双保险实施得相当成功。如果还有另外的人参加此事,则有太多偶然因素会导致计划失败。组长和老伍想得过于复杂了,绝对是龙泰,没有所谓的‘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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