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自正面的凶狠一刀(2 / 2)

加入书签

“案件发生在昨天晚上,建筑老板涂刚和几个朋友到夜总会喝酒唱歌,到了凌晨,几个朋友陆续离开。涂刚和一个刚刚搭上的女孩回家。涂刚喝了不少酒,女孩主动帮他开车。回到家,女孩先洗澡,然后让涂刚洗澡。据涂刚说,这些都是寻常流程,他丝毫没有在意。洗澡出来,女孩很殷勤地端来一杯水。因为喝酒以后容易口渴,他接过水就喝了。涂刚自称有一段记忆缺失,只记得女孩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朝里屋走。醒来之时,他已经被绑起来了。”

姜青贤略微停顿,在投影仪上调出水杯的照片,道:“据我们检测,水杯里的水残留有迷药‘任我行’,与涂刚身体里查出的成分一样。”

“涂刚醒过来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他没有被蒙住眼睛,清楚地看到了三个绑匪,两男一女,因此特别害怕被灭口。在绑匪威胁下,涂刚说出了保险柜号码以及钥匙放在什么地方。保险柜里有十万现金,还有三张银行卡。涂刚是老社会人,知道说出三张银行卡的密码肯定难逃被灭口的结局,便拖时间,只说对了一张银行卡的密码,让绑匪出去取钱。绑匪将涂刚绑在椅子上,把他的身体和手都绑住了。但是绑匪大意了,没有将涂刚的双腿绑在椅子上,只是将他的小腿绑在了一起。涂刚求生欲望强,趁着男绑匪去厕所之机,突然站起来,背起椅子,撞倒那个女人,撞进了里屋。到了里屋,涂刚拼尽全身力气,用嘴给门上了反锁,然后将椅子靠在门上。抵住房门的同时,用尽全身力量挣脱绳子。屋外的一男一女砸了一会儿门,见砸不开,便仓皇逃走。涂刚挣脱绳子后,爬到窗口求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涂刚案发生以后,姜青贤立刻就联想到了湖州系列杀人案。虽然涂刚案中有使用迷药、从夜总会带回来的女人等特征,但是能否串并案侦查还存在争议。他简要介绍完案情以后,总结道:“两男一女的绑匪面部没有任何遮挡,可以预料的是涂刚如果不逃进里屋,绝对难逃一死。从整个案情来看,与前面三起入室杀人案有很多相似点。涂刚和赵代军等人一样,有到夜总会、水疗会所等娱乐场所的爱好,喜欢带女人回家。女人使用迷药,轻而易举地迷倒了他。之后另外两名男子进入,拿走了保险柜中的钱,还逼问出银行卡密码。除了最后没有来得及杀人灭口之外,这起案件和另外三起案件几乎一致。”

侯大利脑中浮起一个疑问:“如果前三案也是这一伙人所为,那么前三案拿走的钱财未免太少,不符合这一伙人的行为特点。”疑问升起以后,他没有马上指出,只是在小笔记本上进行了标注。

姜青贤讲完案子后,征求侯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合上笔记本,道:“暂时不做结论,我到现场去,然后再和涂刚见一面。”

涂刚所在小区是湖州的高档小区,门卫全是标致帅气的年轻人。小区绿化甚密,行走其间,如进公园。侯大利等人在涂刚所住房间前戴上口罩、头套、手套和脚套,进入了被封闭的房间。房间依然保留着原貌,卧室门有撞痕,绑过人的绳索以及椅子散乱地丢在卧室里。

戴志蹑手蹑脚地看过全屋后,道:“两男一女仓皇逃跑,没来得及收拾现场,头发、饮料瓶、烟头到处都是,提取生物检材不难,还有指纹、脚印也是满屋都是,这个案子基本上算是破了。”

姜青贤道:“从勘查角度来说,确实如此。这三人肯定早跑了,抓人有些难度。我们调集人手全力追捕,希望早日归案。归案以后,也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听完汇报,查看完现场,侯大利基本上已心里有数,问道:“涂刚有没有家暴行为?”

姜青贤摇头道:“涂刚的妻子是有名的河东狮吼。涂刚的生意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靠其妻子娘家的助力。我们问过涂刚,他之所以敢跑到夜总会去玩,并且敢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主要原因就是妻子外出旅行了。”

侯大利道:“两男一女是随机犯罪,还是冲着涂刚去的?”

姜青贤道:“据涂刚自己说,他到夜总会是临时起意。我估计这两男一女没有特定的犯罪目标,随机选上了涂刚。”

侯大利轻描淡写地道:“赵代军等人也是被随机选上的吗?湖州系列杀人案情况不同,如果只有赵代军一个案子,或者只有程森一个案子、只有高小鹏一个案子,说他们被随机选上未尝不可。三个案子先后发生,不能说死者是被随机选上的。”

姜青贤是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侦办者。他提出的侦查方向被专案二组否定,专案二组随即查出了家暴这条线索。他作为资深侦查员,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在内心深处仍然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涂刚案发生以后,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到了涂刚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的相似之处上。

听了侯大利之语,姜青贤内心那根弦“咯噔”响了一下,他意识到为了证明自己,忽略了显而易见的逻辑错误。

从现场回来以后,涂刚接到通知,来到湖州刑警支队询问室。

“我和几个搞建筑的朋友参加了一场投标,说实在话,这一次投标我就是帮忙,帮另一个朋友的忙。我们不是围标啊,就是正常投标。我的朋友中标以后,大家挺高兴,晚上就在一起喝酒。喝了酒,我提议到新星夜总会唱歌。喝了一肚子酒,回家睡觉最痛苦,酒后唱歌,可以吐一吐酒气。”

“你是临时提议,还是早就想好要去唱歌?”

“哥儿几个喝高兴了,就让中标的哥们儿请大家唱歌,是临时提议。大家玩得嗨。后来,他们陆续走了,我遇到了那个女的。她打扮得挺性感,一看就是做那种事的。我们喝了几杯酒后就搂在一起,约了出去。然后,我就被他们‘仙人跳’了。”

“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不认识,绝对没有见过。我记人的本事还行。”

“当时你被绑上,怎么能冲进卧室?”

“我的手和身体都被绑在椅子上,两条腿绑在一起,但是没有被绑在椅子上。这个女的20岁出头,两个男的都不到30岁。从绑人的手法来看,经验不是很丰富,根本没有想到我能把椅子背起来。”

涂刚死里逃生,在公安人员面前没有隐藏,有什么说什么。

询问结束以后,侯大利正式和湖州刑警支队的周成钢交换意见道:“周支,湖州系列杀人案出来以后,网络等媒体上出现过案件的详情吗?”

周成钢道:“三起案件陆续发生,湖州社会舆论的反应还是很激烈的,湖州论坛上曾经有个非常火的帖子,吸引了很多湖州市民来讨论案子。有的市民认识死者,有的市民居住在案发现场附近,各自有零星的信息,汇集在网上就很齐全。虽然后来这些帖子都删除了,但是影响力已经传出去了。”

侯大利道:“有人提到迷药吗?”

周成钢道:“案发那些年我们还未大规模整治迷药‘任我行’,这个迷药在江州还比较泛滥。在论坛帖子中出现过分析文章,提到过湖州迷药问题。我们随后开展了整治迷药的行动,把湖州整个贩卖迷药的团伙彻底打掉了。”

侯大利道:“在帖子中有人提到家暴吗?”

周成钢道:“没有。”

侯大利略为沉思,道:“涂刚案不适宜做串并案侦查,就是一起单独的案件。如果有联系,那有很大可能性是对湖州系列杀人案的模仿,意图转移警方的视线。”

周成钢道:“明白。”

涂刚案留下了太多线索,警方提取到了生物检材、指纹和足迹,还从监控视频中提取到那个女子的清晰相貌,破案没有悬念。湖州刑警支队不再纠结涂刚案是否能与湖州系列杀人案进行串并案侦查,而是调集精干警力,全力抓捕犯案的两男一女。只要这两男一女归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走出询问室,到了下班时间。刑警支队办公楼聚了十来个30来岁的汉子,他们身穿球衣,手提篮球。

姜青贤道:“侯组长,你打不打篮球?明天是八一建军节,支队组织了篮球赛,这是年年都要搞的项目。大家办案辛苦,搞场篮球比赛,调节情绪,增加凝聚力。”

侯大利参加工作以来,一直陷在重大疑难案件中,承受了极强的精神压力。在门楼处见到充满雄性荷尔蒙的侦查员们,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年轻人,然后做了几个扩胸运动,道:“我就不参加比赛了,当观众吧!”

周成钢、姜青贤、侯大利等人来到室内篮球场。

周成钢拿起哨子,给球队当裁判。哨声响起,球场上响起了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以及双方队员的喊叫声。旁观的侦查员们此时此刻都放下手中的案件,忘情地为各自的队伍加油。

在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侯大利有些出戏,脑中又浮现起碎尸案的细节。这时,手包里传来振动,他拿着手机向坐在身边的周成钢示意,走出室内篮球场。

电话是张小舒打来的,她的声音很压抑,道:“周涛的事情麻烦了。陈支到检察院进行了沟通,专门谈朱富贵的事。我们没有抓到朱富贵,所有推论都落不到实处。检察院相关领导很为难,表示只要抓到朱富贵,能够证实周涛是被人陷害的,那么此案另说。抓不到人,无法证实周涛是被人陷害的,那么还得按法律办事。”

“检察院批捕了?”侯大利心脏疼了一下,如被有毒的蝎子刺中。

张小舒情绪明显低落,“嗯”了一声,又道:“朱朱跟我长谈了一次,得知周涛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她的态度有所变化。可是,周涛真要被判刑,朱朱还是会离开的。朱朱是那种理想和现实各占一半的女孩,这次周涛出事,她很难受,也很为难。”

侯大利想起朱朱弹钢琴的优雅模样,道:“这事不怪朱朱,谁的男朋友涉嫌强奸,女方都会受不了,可以理解。”

“我不会这样选择。既然男友是被冤枉的,我肯定会陪他到底,一心一意地对他好。”说完这句话,张小舒挂断了电话。虽然是在电话里表达了自己的真情实感,而且是借用了周涛的事情,她的内心仍然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年少时毫无征兆地失去母亲,她到今天仍然能清晰地记得母亲离开家门时答应要给自己做红烧肉的情景。她有两个梦想,一个梦想是有一天房门被突然推开,妈妈带着阳光出现在眼前,张开双臂拥抱自己。到了现在,这个梦想被无情地击碎,永远不会实现了。另一个梦想就是自己当了妈妈,带着孩子游戏。游戏的场景被幻想过无数次,细节被无限丰富。甚至幻想的场景还在梦中出现过,她有时候不知道这个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想象的产物。

苦寻多年,由于没有找到母亲,最坏的结果也已发生,母亲已经孤独地长眠于湖中。

独特的经历让张小舒习惯于深藏情感,当表达情感时却又特别真挚。她很想对侯大利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结果要说出这三个字却格外艰难。

在房间闷坐了一会儿,张小舒走上五楼。

五楼是专门提供给专案二组使用的场地,为了给专案二组提供独立的空间,四楼和五楼之间加装了一道铁门。没有经过同意,一般不能轻易进入五楼。

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后,张小舒作为江州法医配合张剑波工作,在工作期间可以进入五楼。

张剑波独自坐在会议室里,投影仪上显示的是湖州三起杀人案的材料。他见到张小舒,道:“三起杀人案,三种不同手法,如果皆是黄玲玲作案,其不同手法的逻辑点在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么,碎尸案的逻辑点是什么?难道万秀实施过类似的碎尸行为?”

张小舒对案情了解得不够深入,问道:“为什么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研究过杨梅、景红和曾昭敏到急诊科就诊的病历,你看看病历,再对比三位死者的尸检报告,便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张剑波在说话间,调出了相关尸检报告和病历。

赵代军尸检报告中的特点:赤身裸体躺在地上,颅骨被敲破,大小便失禁,下体被烧过,乌黑乌黑的。

杨梅的病历:尺骨骨折,乳房被烟头烫伤。

张剑波道:“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尺骨骨折对应颅骨被敲破,下体被烧黑对应的是乳房被烟头烫伤。”

“赵代军猪狗不如,居然对自己的妻子下狠手。活该。”张小舒想起娇嫩皮肤被烟头烫伤的画面,打了一个寒战。

张剑波道:“你再看下一对。”

程森尸检报告中的特点:死因是酒精中毒,牙齿出血,嘴皮破损。最特别的是在程森肛门里发现了一支钢笔。

景红的病历:除了身体上的伤痕以外,最关键的是景红的肛门里出现异物。

张小舒身为女性,觉得脊柱发麻发冷,骂脏话完全不足以解恨。

张剑波感叹道:“侯大利确实牛,在众多线索中一下就抽出了关键线索。侦办三案时,没有谁会想到去寻找受害者妻子在急诊室的病历,做到这一步,看起来容易,其实很难,一定得有深刻的洞察力。”

高小鹏的尸检报告:被领带勒死。特点是死亡时是裸体,颈部、胸腹部、下体均被铁链缠绕和捆绑,在地面上找到了高小鹏的精斑,与其DNA比对成功。

曾昭敏的病历:脖子被勒伤,还被性侵过。

张剑波道:“捆绑对应的是勒伤,精斑对应的是性侵。”

看到第三处对比,张小舒除了痛骂“禽兽”以外,已经无话可说。

“湖州又出现了一起使用迷药的案子。姜青贤怀疑新案与湖州这三起案件有关。对比过三起案件受害者的尸检报告和受害者家属的病历,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只要新案子没有涉及家暴,那就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没有关系。我站在侯大利这一边,碎尸案与湖州系列杀人案就是黄玲玲做的。当前最难的是知道黄玲玲是凶手,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锁定她。我这些天总是在看尸检报告,想要找到突破口。”

张剑波放下投影仪的遥控器,取下眼镜,用毛巾细细地擦,感叹道:“我最早接触这三起案子,原本一心想要破案。现在看到三个女同志的病历以后,想法发生了变化,从道理上来讲,应该要破案,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维护法律尊严的需要。可是从情感上来说,这三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有可恨之处。”

8月1日上午,杨梅来到湖州刑警支队询问室,神情严肃,暗自忐忑,坐在询问室里,一言不发。

侯大利为了从杨梅这里找到有用的线索,反复研究过针对杨梅、唐辉、赵燕的调查笔录,制订了相应的询问方案。

侯大利在进入询问室前,还特意与姜青贤聊了几句。

姜青贤道:“杨梅的抵触情绪很大,我们的人找到她时,她当场就发了火。杨梅是幼儿园园长,平时挺稳重的。我估计她想要保护唐辉。”

侯大利道:“杨梅和唐辉结婚了?”

姜青贤道:“刚刚领了结婚证,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家里还贴有‘喜’字。若不是唐辉劝杨梅过来,她不一定会配合。”

唐辉曾经进入专案二组的视线,系列家暴案被挖出来以后,专案二组对唐辉失去了兴趣。这一次请杨梅到刑警支队,与唐辉无关,而是直接牵涉到黄玲玲。杨梅和黄玲玲是初中同学,不排除黄玲玲和杨梅共同作案的可能性。黄玲玲和景军也有来往,同样不能排除景军和黄玲玲共同作案的可能性。

侯大利进入询问室时,主动与杨梅打招呼。他在第一次见到杨梅时,杨梅脸上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相。这一次与杨梅见面,杨梅相貌依旧,可是脸上的苦相不翼而飞。

杨梅竭力想要挤出些笑容,可是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尽管难看,却不再是苦相。她多次接受询问,熟悉流程,等到例行程序结束后,道:“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部说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侯大利默默地看着杨梅,看了一分钟时间,才道:“你和唐辉领了结婚证,恭喜。”

从公安嘴里说出“唐辉”两个字,杨梅更是紧张,口气变得挺冲,道:“你不用假恭喜,我还在度蜜月,为什么要把我叫到公安局?”

侯大利道:“还是为了赵代军的案子。赵代军是你的丈夫,遇害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希望你能够配合。”

“唐辉”这两个字意味着幸福的初恋和甜蜜的婚后生活,如雨后空气那般清新,而“赵代军”这三个字就是阴暗角落里钻出来的毒蛇,让其不寒而栗。杨梅咬紧牙齿,道:“我已经很配合了。这么多年,该说的全部说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有些事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但是很难忘记印象很深的事情,比如说发生在2004年4月1日的事情,你是不会忘记的。”侯大利能够体会到杨梅的痛苦,只不过作为侦查员,体会归体会,有些事情必须做,有些话必须说。

杨梅原本以为年轻警官要提到赵代军遇害的7月8日,没有料到他居然提到4月1日。4月1日是愚人节,2004年的愚人节发生过一件让杨梅刻骨铭心的事情,在其心灵中留下的印记甚至强于7月8日之事。

侯大利道:“4月1日晚上,你受到过严重的伤害,今天我们谈这事。”

杨梅目光开始游离,声音变弱,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谈。”

侯大利道:“4月1日,唐辉来找过你,这是你进入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原因。”

杨梅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到急诊科之事被警方掌握了,慌乱起来,低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侯大利按照预定计划,继续道:“我们调出了当年急诊科的病历,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四十分,你来到急诊科,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尺骨骨折,胸部被烫伤。”

这是杨梅最为痛苦的隐秘之事,如今被年轻的警察当面揭开。她无法假装镇静,又羞又怕,双手掩面,抽泣起来。

侯大利起身,来到杨梅面前,递过纸巾。然后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等到杨梅情绪稍稍平静后,道:“唐辉知道你被家暴,还知道你在4月2日凌晨去过急诊科。当年赵代军嫖娼被举报、货车超载被罚,这些事都与唐辉有关。那么7月8日的事,到底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反正和唐辉无关。”为了保护丈夫,杨梅顾不得伤心,脱口而出。

侯大利没有给杨梅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道:“那和谁有关?”

杨梅愣了愣神,道:“我不知道和谁有关,反正和唐辉没有关系。”

侯大利提出一个让杨梅意想不到的问题:“你和唐辉在大学时是恋人,唐辉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在等你。为什么要在赵代军死后六年,你才和唐辉结婚?”

这又是一个道破杨梅心思的问题,让其慌乱起来。赵代军死去不久,她和唐辉开始暗自接触。但是,杨梅内心深处有一个死结,她一直认为唐辉是杀死赵代军的那个人。所以在这几年里,两人交往并不深入。赵代军是她女儿的父亲,这层关系无法抹杀。杨梅想要等到女儿成人以后,才正式和唐辉交往。这对唐辉极不公平,她甚至也有可能失去唐辉。杨梅对此深为纠结,因为终究没有正大光明地和唐辉交往,更别提结婚了。

前一阵子,省公安厅派人调查赵代军的死因,如此高级别的调查让杨梅高度紧张。在唐辉极有可能成为阶下囚时,她毅然决定和唐辉结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一辈子陪着他。

“和谁结婚,在什么时间结婚,这是我的自由。至于为什么在赵代军死去六年后才结婚,实话实说,赵代军刚死,我就结婚,这不好。”想起唐辉,杨梅心中涌起阵阵柔情。她抬起头,勇敢地面对两个特别严肃的警官。

侯大利道:“唐辉有一家企业叫腾飞公司,公司有一辆皮卡车和赵代勇开的出租车撞在一起,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杨梅见年轻警官一步一步地逼近核心问题,犹如被一只大手捏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侯大利问话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唐辉,而是急诊室护士黄玲玲,提起唐辉不过是声东击西,用以打乱杨梅的阵脚。他见杨梅脸色惨白,站起来给杨梅端过去一杯茶水。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杨梅时急时缓的呼吸声。六七分钟以后,杨梅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

侯大利这时才缓缓开口道:“经过我们调查,发现了赵代军有家暴的行为。在4月1日,你被赵代军家暴。在4月2日凌晨,赵代军送你到了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听到“家暴”两个字,一股热血涌上了杨梅的脑门。被赵代军家暴是杨梅生活中的至暗时刻。这句话如一道指令,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侯大利又道:“4月2日,你的同学赵燕来看你,赵燕是从唐辉那里得知你在医院的。4月1日唐辉在湖州,这说明他知道你在4月1日晚被家暴了。”

这短短的几句话散布在好几个人的询问笔录里。虽然还有些细节不太明确,但是基本事实已经清楚了。

杨梅听到这一段叙述却是格外吃惊,唐辉戴着墨镜出现在急诊科,自己是躺在担架上无意中看到他的,这是非常隐秘的事。眼前的年轻警察目光锐利,仿佛能够穿透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

她想起唐辉,内心又是一阵疼痛,下意识地将左手放在心口,道:“4月1日,唐辉确实在湖州。他和我的事情没有关系。你们不要把这些事情往他身上扯。皮卡车的事,那是司机自己犯的错,和唐辉也没有关系。”

侯大利取出急诊科的合影,道:“4月2日凌晨,你来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你认识急诊科的护士吗?”

这是顺着家暴之事引出来的话题,杨梅没有特别在意。她的目光在照片中停留片刻,道:“我认识黄玲玲。那天恰好就是她在值夜班。我当时受了伤,很疼,来到医院急诊室,是赵代军送我过去的。”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杨梅道:“我们是初中同学。”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在急诊室见面之前,有来往吗?”

杨梅道:“初中毕业后,黄玲玲考上了卫校,我读高中。这以后就很少接触了,我们只是参加过两次初中同学会。”

侯大利道:“这一次在急诊室相遇以后,你们接触就多了起来。”

杨梅道:“黄玲玲知道我的病情,所以我就请她到家里给我换药。”

侯大利道:“为什么要请黄玲玲到家里来换药?”

杨梅略有几分羞涩,道:“这是女人的隐私。”

侯大利道:“黄玲玲知道你受伤的原因吗?”

杨梅道:“她是护士,看到我的伤,就什么事情都明白了。我没有瞒她,想瞒也瞒不住。”

侯大利道:“黄玲玲看到你的伤,是否指责你的丈夫?”

杨梅道:“她很有职业道德,全程都在忙,没有指责赵代军。”

侯大利道:“黄玲玲本人是否受过家暴?”

杨梅道:“我不清楚。”

侯大利道:“黄玲玲是否谈起自己受过家暴?”

杨梅道:“没有谈过。她从来没有谈过自己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黄玲玲和赵代军是否认识?”

杨梅道:“他们应该不认识。每次我请黄玲玲到家里来的时候,赵代军都不在家。那一次在急诊室,黄玲玲一直戴着口罩。”

侯大利道:“黄玲玲到你家里来过几次?”

杨梅道:“在我受伤的那段时间,她经常过来看我,有时是在家里,有时是在外面。”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聊起过赵代军吗?”

杨梅道:“这是我们聊得比较多的话题。我那些年过得不好,无人倾诉,黄玲玲是知情人,又是同学,所以我有了什么委屈,赵代军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会向黄玲玲倾诉。”

侯大利道:“通过与你交往,黄玲玲应该很了解赵代军。包括赵代军喜欢嫖娼这些事,黄玲玲都知道?”

杨梅道:“是的。”

侯大利道:“你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

杨梅道:“没有疏远。她平时要在医院值班,我管幼儿园这一大块,大家各忙各的工作。有时通通电话,周末在一起吃饭。后来,黄玲玲调到了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就很少联系了。”

询问过程中,杨梅谈及唐辉时,明显紧张,态度抵触,不肯多谈。当侦查员提起黄玲玲时,杨梅情绪正常,没有明显抵触情绪。

询问结束,杨梅眼睛红红地走出公安局大门。

参加询问的还有一位湖州刑警支队的女警。女警没有评论杨梅,礼貌地与侯大利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办公室。

江克扬和戴志在监控室旁观了整个询问的过程。侯大利在走道里与两人会合后,来到支队专门为专案二组提供的办公室。

江克扬道:“杨梅是在有意掩护唐辉,说不定在其心目中,唐辉就是杀死赵代军的凶手。杨梅是当事人,应该不知道程森案和高小鹏案的详情,一心只想保护唐辉。她这人不错,心眼好,重感情,就是性格有缺陷,太软弱,承担了不应该由她来承担的错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戴志道:“通过询问,明确了一点,黄玲玲通过接触杨梅,熟悉了赵代军的家,了解赵代军的基本情况,这给黄玲玲作案提供了很多方便。”

侯大利拿出一包烟,散给两人,然后点燃香烟,用力抽了一口道:“杨梅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黄玲玲确实熟悉赵代军的情况,这符合逻辑。但是,我们仍然没有证明黄玲玲犯罪的直接证据。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黄玲玲处心积虑地靠近杨梅。她本人是家暴受害者,却一直没有向初中同学杨梅谈起这一点,目的非常明确。”

江克扬试探地道:“杨梅是唐辉的妻子,既然她都在为唐辉掩饰,我们可否设想另外一种情况,事情真与唐辉有关。唐辉在7月7日至15日入住湖州大酒店,7月8日,赵代军就遇害。”

“唐辉与其他三个案子没有任何联系,这三起案子的作案手法呈女性化特点,另外还涉及迷药‘任我行’,唐辉作案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戴志看着侯大利朝自己竖起的大拇指,继续道,“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就是因为家暴引起的,特征明显,凡是没有这个特征的,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这一点,我完全赞同大利的意见。”

侯大利望着窗外,道:“杨梅性格有缺陷,不知道她回去以后如何面对唐辉。”

他的目光穿过云层,慢慢落到腾飞公司上。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