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说的我都承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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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商定的策略,由周向阳主审,侯大利配审。

法定程序走完以后,黄玲玲否认犯罪。

这在预料之中,周向阳根据事先制订的审讯策略,迂回包抄。

周向阳问:“你是哪一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的?”

黄玲玲道:“我是在2000年9月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上班,在2007年7月离开。”

周向阳问:“在这期间,你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黄玲玲道:“我一直在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没有挪过位置。”

周向阳问:“你是在什么时间遇到杨梅到急诊科就医?”

黄玲玲道:“2004年4月1日,因为是愚人节,我记得特别清楚。”

周向阳问:“你认识赵代军吗?”

黄玲玲道:“认识,他是杨梅的丈夫,杨梅是我的初中同学。”

周向阳问:“你是在哪一年认识的赵代军?”

黄玲玲道:“具体哪一年我记不清楚了。杨梅结婚时,我见过赵代军。”

侯大利在表格中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问:“杨梅和赵代军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黄玲玲很生气地道:“赵代军是人渣。我完全不能理解杨梅为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人渣。”

周向阳问:“杨梅出院以后,你到赵代军家里去过吗?”

黄玲玲道:“去过啊,杨梅是我初中同学,受伤后,我下班到她家里去看一看,这是人之常情。”

这是合情合理的说法,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此刻,他有些担忧,如果黄玲玲说了百分九十五的真话,而在关键时刻不说实话,这次审讯就会遇到麻烦。

周向阳原本以为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有大麻烦的人,谁知这个人配合得如此之好。他喝了口水,目光滑向下一个问题:“你认识景红吗?”

黄玲玲长叹一声,道:“景红也是被家暴的人,2005年1月,具体时间我记不准确,总之是在晚上过来的。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元旦过后就遇到这事,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周向阳问:“当时和你一起值班的医生是谁?”

黄玲玲道:“这个问题有点难,让我想一想,应该有张勇医生吧。”

周向阳问:“你后来和景红有接触吗?”

黄玲玲道:“有啊。当时景红有一件外套丢在治疗室,我给她送回去。我和景红处得还不错,毕竟都是女人,共同话题多。在和景红来往的过程中,我认识了景军。我和他后来一直有交往,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实话实说,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中,景军主动一些,我被动一些,就是这样的。”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个钩,黄玲玲完全说的是实话。据景红回忆,她回到家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是急诊科护士黄玲玲打来的。然后,两人时常有来往。

周向阳道:“你到过景红丈夫程森的商店吗?”

黄玲玲道:“我去过不止一次,景红和我还在程森商店后面的小屋里喝过咖啡。”

听到这里,侯大利的川字纹路变得更深。按照黄玲玲现在的说法,她极有可能会承认到过高小鹏的影楼,到了影楼,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使用过窗帘拉绳。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皮肤组织出现在影楼的窗帘拉绳里就有合理解释。至于高小鹏的皮肤组织出现在窗帘拉绳里,黄玲玲根本不用对此有任何回应。

周向阳在喝水之际,瞧了一眼桌上的表格。黄玲玲在前面的问题中完全没有说谎,与其他证人的询问笔录完全能够核对得上。

周向阳道:“你和曾昭敏认识吗?”

“认识啊。曾昭敏被家暴,来到急诊科,大约是2005年11月中旬。因为即将过元旦,我琢磨着利用短暂的假期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深。后来我和曾昭敏有交往,第一次是曾昭敏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我给她换药。后来是我经常向她咨询金融问题,当时我想贷款。后来我们关系处得比较好,也到高小鹏的影楼玩过。高小鹏就是曾昭敏的丈夫。我认识高小鹏,偶然遇到他,还聊过几句。这个人挺有才华的,摄影技术不错。”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玲玲知道对面的中年警察想要问什么,不等他询问,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周向阳在肚子里骂了一句,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来了句狠的,道:“你有没有被家暴的相似经历?”

黄玲玲顿时变了脸色,道:“别人的伤疤,小心翼翼不想露出来,你偏偏来揭。”

周向阳没有任由其发牢骚,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要明确回答。”

黄玲玲强硬地道:“这与本案有关吗?我拒绝回答。”

周向阳自言自语道:“雷跃进和陈娟四处在寻找儿子雷伟,雷伟失踪好几年了。这一对老夫妻真可怜,临老了,儿子不知所终,可怜可叹啊。”

“我再次申明,这与本案无关。”黄玲玲瞪着眼,如羚羊一般。

“雷伟是你前男友,曾伤害过你,除了家暴外,还让你流产,致你失去生育能力。”周向阳在前一阶段一直温文尔雅,这一刻也“翻了脸”,双目如刀,狠狠地刺向黄玲玲。

雷伟的事情过去几年了,却仍然像鞭子一样抽在黄玲玲身上。她的皮肤似乎被鞭子抽开,疼痛瞬间从肉体蔓延到精神之中。她想要站起来,却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道:“你们的心太狠了。”

侯大利没有说话,努力寻找黄玲玲的思维特点。周向阳谈及湖州系列杀人案时,黄玲玲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谈及雷伟之时,她情绪变得激烈起来,这意味着雷伟失踪有可能与她有关。也意味着触及其情感时,黄玲玲容易受到影响。

周向阳继续进攻,道:“雷伟到哪里去了?雷跃进和陈娟都是老人了,他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儿子。不管雷伟是什么货色,这一对老夫妻待你不薄,应该找过你,你知不知道雷伟的下落?”

黄玲玲停止了挣扎,喘了口气,道:“雷伟早就和我分手了,他在哪里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雷叔和陈阿姨来找过我,据他们说,雷伟当时是想到南方去。他从家里出发,一去就没有回来。如果雷叔和陈阿姨怀疑我,早就向警方告状了。他们很清楚,我和雷伟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到目前为止,黄玲玲没有说谎。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从湖州调到江州?”

黄玲玲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基础设施好,工资比湖州也高,所以我愿意过来。”

周向阳道:“你是以什么理由调过来的,调动嘛,总得有理由?”

黄玲玲道:“湖州市人民医院有好几位医生先后调到江州,现在外科王主任也是从湖州调过来的。王主任在急诊科工作好多年,比较喜欢我。2007年春节,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说想要换个地方,希望调到江州去工作,王主任满口答应。后来,我就调过来了。”

这是一个得到证实的信息,黄玲玲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说谎。

周向阳和侯大利中间摆着一张表格,上面有一排表格,表格中列举了黄玲玲有可能说谎或者否定的事实。侯大利在“调动问题上”打了一个钩,望着镇静自若的黄玲玲,川字眉渐渐隆起。

周向阳道:“你认识程玥玥吗?”

“认识,程玥玥是家暴受害者。我作为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本人又是家暴受害者,所以特别同情受家暴的女性。准确来说不是同情,每次看到被折磨得进急诊科的女性,都感觉自己受到折磨。你们提起的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都进过急诊科,又恰好是我在场,我和她们站在同一阵营,有过交往。世间有太多不平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注意到的事情都只是我们想要关注到的事情。我承认受过家暴,施暴者就是雷伟,所以我最容易关注到那些受家暴的姐妹。我不值班的时候,肯定还有受到家暴的姐妹被送过来,只是我没有见到,便在我脑海中不存在。”

黄玲玲没有等待周向阳一句一句地提问,直接说了一大段。这一段听起来很绕,实则黄玲玲点明了对这几人都很熟悉,而且是因为家暴才走到了一起。

周向阳道:“你能说说程玥玥进急诊室时发生的事情吗?”

黄玲玲又长叹一声,道:“程玥玥在银行机关工作,脑子却一点儿都不好使,明明知道万秀品行不端,家暴、嫖娼、赌博,啥坏事都干,居然还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人性之恶,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最初看见小姑娘衣服被淋湿,嘴唇破了一块,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担心小姑娘生病,就给她换上我的衣服,我在换衣服时才发现她被侵犯。程玥玥知道女儿被侵犯,最终没有报警。因为太多女人选择忍让,家暴者才会肆无忌惮。四个人都是如此,第一次忍让就会招致无数次灾祸。当时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静下来,我也理解程玥玥,现实的法律让很多女性选择了退步。家庭暴力往往发生在家庭内部,很难形成视频资料或者录音证据,取证难度大。外人很难察觉,即使察觉也可能因为怕惹麻烦而躲得远远的,做证难度大。有些家庭争吵或者打架后,警察到场仅仅是口头劝阻,并未以书面调解的形式体现出来,加大了法院对证据认定的困难程度。更可怕的是来自施暴者的报复,不仅仅是对我们女性自身进行报复,还要报复我们的家人,类似的悲剧很多,在网上随手一搜都能搜出一大堆。另一种情况,有家暴者还对女性施以经济控制,女性如果要逃离,就面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困境。这是很多女性很难反抗的原因,既是社会性的,也是个人造成的。”

说到这里,黄玲玲稍稍停顿,道:“尽管有社会原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性格软弱导致的,如果我们勇敢起来,施暴的男人就会变成鸡蛋壳,一敲就碎。”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有这种看法,你敲过没有?”

黄玲玲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事实,媚上者傲下,施暴者往往胆小如鼠。”

侯大利在表格上继续打钩。

周向阳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表格上面出现的众多“钩”,道:“万秀是在7月15日凌晨遇害,你说一说当天晚上的行踪,从医院下班到第二天早上。”

黄玲玲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有必要让我再说?”

周向阳道:“我们知道什么?”

黄玲玲道:“很简单啊,15日当天,我从医院回到医院小区,其间有交接班的签字,还有回小区的视频。你们肯定把我当天所有行踪都查了一遍。”

周向阳道:“我们查是我们的事,你还得说出来。”

黄玲玲道:“我可以不说,你们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可以说,身正不怕影子斜。7月14日中午从急诊科交班出来,15日我轮休。7月16日,我是白班,要到急诊科上班。”

周向阳道:“再具体说说。”

黄玲玲道:“我在14日办了交接班,然后就走回了医院小区。”

周向阳道:“回到医院小区后,你晚上到哪里去了?”

黄玲玲道:“回到家,我睡了一大觉,晚上才出门,准备到金色天街。刚走到楼梯口,遇到同楼的一个朋友,他恰好要路过金色天街,我就搭他的车来到金色天街。”

这个说法弥补了小区院门的监控视频没有发现黄玲玲离开小区的困惑,和滕鹏飞的分析非常接近。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到金色天街?”

黄玲玲道:“金色天街有一家卤肉店,卤肥肠味道不错,景军喜欢吃。我准备切一点,带回家给他吃。回到出租房,我们吃饭,休息。就这样,这就是整个过程。”

警方从排查中得知,黄玲玲和万秀在秦阳炸酱面店见过面。这是万秀露面的最后时间点,这以后,不仅没有人再见过万秀,监控视频里也没有再出现万秀。警方高度怀疑黄玲玲和万秀在炸酱面店露面以后,万秀便被黄玲玲控制了。

“你到金色天街只是去切卤肉吗?”周向阳之所以要问这个问题,是警方经过排查,卤肉店服务员没有黄玲玲到来的记忆。

黄玲玲道:“是啊,我准备切卤肥肠。但是,在来到卤肉店前,我给景军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他已经切了卤肉,便没有去。”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周向阳道:“你在离开金色天街的时候大约是几点?”

黄玲玲道:“九点多吧。”

周向阳道:“你和万秀见过面吗?”

“不是见过面,是在面馆偶遇,我肚子有点儿饿,去填饱肚子。我们在面馆碰上后,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黄玲玲补充道,“我准备和景军约会,特意穿得很漂亮。”

周向阳道:“你是用什么方式回农资大楼出租房的?”

黄玲玲道:“走路,我喜欢走路,夜晚一个人散步,安安静静的。从金色天街走到农资大楼,我沿着河道和街边走,有二十分钟吧。”

周向阳拿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江州城区地图,你把7月15日当天晚上从金色天街到农资大楼出租房的路线画出来。”

侯大利取过这张江州地图,放在黄玲玲面前。黄玲玲拿起签字笔,熟悉地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路图。东城区有很多老街道,黄玲玲所画的这条线路一部分穿行于老街里,另一部分位于江州河边。

视频大队姜华在前些天送过来一幅图,详细标注了东城区的警方监控点。侯大利将监控点图与黄玲玲标注的地图进行核对,立刻明白这是一条几乎缺失了官方监控点的路线图。江州警方的天网工程建设数年,主要路段皆建有监控点,但是在基础设施较差的老城区,还不能做到对许多背街小巷的全覆盖。黄玲玲走出这样一条线路,说明其作案前确实有过精心准备。

表格上已经有了一大串钩,周向阳的川字纹非常明显。

对答许久,黄玲玲身体有些疲惫,喝了口水后,靠在铁椅子上。突然间,她失去了和两个警察对话的兴致,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涌上心头。莫名的痛苦是这些年的常态,到来之前没有征兆,如洪水一般漫过身体,使她每一个细胞都无处躲藏。

中年警察问了几句话,她耳边“嗡嗡”作响,没有听清楚。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浮现出一种苦相,这种苦相曾经在杨梅、景红等人脸上都浮现过。

眼见着表格中未打钩的部分越来越少,黄玲玲承认了所有事情,而所有事情都能有合理解释,无法将其与湖州系列杀人案和碎尸案联系在一起。黄玲玲要么与四个案件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在涉案前将所有细节考虑得清清楚楚。

周向阳借着喝水之机短暂休息,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看了一眼表格,提高声音,道:“你从金色天街回到农资大楼以后,陪景军吃饭没有?”

黄玲玲耳边的嗡嗡声又奇怪地消失了,能听清楚中年警察的说话声。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道:“我陪景军吃过饭。刚才我说过,他切了卤肉。”

周向阳道:“你在金色天街吃过面条?”

黄玲玲道:“吃夜宵,不可以吗?”

周向阳道:“那晚餐是谁做的?”

黄玲玲道:“景军做的。”

周向阳道:“除了买回的卤肉以外,还炒了肉丝,是你喜欢的青椒肉丝。”

黄玲玲道:“我陪景军吃饭时没有太多食欲,记不清楚了。”

周向阳道:“景军切肉丝是用家里的那柄铁菜刀。第二天,他找不到菜刀,就去商店买了一把。你为什么要扔掉那柄还很锋利的菜刀。”

黄玲玲挺直了腰,道:“我扔自己家里的东西,需要理由吗?不喜欢就扔掉。”

周向阳道:“你把菜刀扔到哪里了?”

黄玲玲道:“河里。虽然乱扔东西不太好,可是菜刀毕竟是菜刀,我怕小朋友捡到菜刀后出事。”

周向阳问到这里,感到一阵肝疼。面对这个从不“说谎”的犯罪嫌疑人,他恨不得上前拎住其衣领,狠狠扇其耳光,让其交代真正的犯罪事实。

侯大利的耳机响了一下,传来江克扬的声音:“黄玲玲很狡猾啊,从来不用银行卡转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枪口,百密难免一疏。黄玲玲曾三次送了大笔现金到湾村,时间就在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后。这意味着她把从三家拿到的钱转手就送给了村小。黄玲玲在犯案前,长期给这个村小送钱,数额都不大,这三笔数额是最大的。”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回了一条短信,道:“派人到村小,录点视频,是村小学生感谢黄玲玲的内容。再寻访一下村小的老师、校长,和他们深入交谈。”

江克扬道:“我已经录制了。”

侯大利道:“这个视频很重要,你传给支队长。”

与江克扬通话不久,支队长陈阳的声音响起:“老周遇到了麻烦,你换一换他。”

周向阳也接到相应的指示,向侯大利使了一个眼色。

侯大利一直在观察和揣摩黄玲玲,寻找其心理特征以及破绽,此时已经若有所悟,道:“黄玲玲,你多次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技术能手。你在湖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三次,在江州市人民医院被评过一次。”

黄玲玲道:“我只是做了本职工作而已。”

侯大利道:“你的朋友对你多有表扬,都说你为人挺不错,包括雷伟的父亲和母亲,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自己的儿子没福气,配不上你。”

黄玲玲有些疑惑地望着年轻的帅气警察,道:“这也只是尽人的本分而已。”

侯大利道:“现在你爸妈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你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应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黄玲玲道:“我有男朋友,景军就是我的男朋友。”

侯大利道:“你爸妈不知道有景军这个人,你和景军同居,但是不想把景军带回到家里去。这也说明,景军不是你的理想爱人。”

黄玲玲道:“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我和景军的关系挺好的。没有带他回家,是因为时候不到。”

侯大利道:“景军知道你不能生育吗?”

这是黄玲玲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伤口。虽然自己在伤口上做了很多防护,可是被眼前年轻的警察戳了一下,仍然痛彻心扉,道:“你这人很残忍,非得要问这个问题吗?”

侯大利道:“景军有权利知道你是否有生育能力,你是否向景军坦白过这事?”

黄玲玲没有说话,有一种被揭短的怒火。

侯大利紧追不舍,道:“景军对你是百分之百的真心,你之所以不愿意让双方关系进一步发展,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

黄玲玲没有回答,瞪着侯大利。

侯大利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应该杀人。”

黄玲玲道:“最开始你们说我涉嫌杀人,我再次声明,我没有杀人。你们要再说我涉嫌杀人,要拿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你们就是诬陷。24小时嘛,等我出去了,我要告你们。”

“你抬头看一看屏幕,这里有你熟悉的场景,还有你熟悉的东西。”到了这个时候,按照预定方案,侯大利开始刺刀见红了。

前方屏幕上显示了高小鹏遇害现场的照片,还增加了一个窗帘拉绳的特写,但是有意略去了窗户的照片。

窗帘拉绳的特写显示出来以后,侯大利紧紧地盯住黄玲玲,观察其神态变化。

从开始与警方对话以来,黄玲玲一直表现得风轻云淡。当这条窗帘拉绳出现的时候,她的头朝左偏了偏,几秒钟后,又矫正过来。窗帘拉绳出现以前,警方所有的提问都在其算计之中,可是黄玲玲没有想到警方会把这条窗帘拉绳拿出来,这是她没有算到的地方。当年,在用过这条拉绳之后,她特意把拉绳安装回原位,以为根本没有破绽。

黄玲玲第一次有些紧张,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侯大利道:“黄玲玲,你用过这条绳子吗?”

黄玲玲道:“我不记得了。”

侯大利观察到黄玲玲说这句话时,瞳孔微微缩了缩。这是极为细微的变化,若不是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有意识地经过训练,就会错过瞳孔的变化。他明白这条拉绳的出现已经接近真相了,便提高声音道:“黄玲玲,别装傻,真不记得了吗?”

黄玲玲又如羚羊般瞪起眼,与侯大利对抗。她的大脑像马达一样高速运转,寻找警察谈话中的玄机。

“高小鹏这人的审美有点儿怪,喜欢用光滑的领带。我给你看一张照片。”侯大利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高小鹏尸检照片,照片中有脖子伤痕的特写。

时隔多年,黄玲玲再看到那张脸,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地闭上眼,回避这张照片。

侯大利声音严厉地道:“照片有什么好怕的,有种睁开眼,看照片。”

黄玲玲猛地睁开眼,挑衅地看着侯大利。

侯大利指着高小鹏脖子上的伤痕道:“你注意看脖子上的伤痕,伤痕里面有齿状痕迹,我们经过比对,这是绳子留下的痕迹。领带太滑,不顺手,有人用了这根绳子,和领带混在一起使用。”

侯大利犹如站在当日的现场一般,居然将细节讲得清楚明白。黄玲玲鼻尖微微有些出汗,道:“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

侯大利有意采用咄咄逼人的语调,道:“你听懂了。”

黄玲玲眼中闪出一丝狂热,随即又熄灭,讽刺道:“警官,你不管问什么,我都是一个回答,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真记不起来了。”

侯大利道:“我提醒你一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根绳子很粗糙,里面留有人体皮肤组织。”

黄玲玲鼻尖滴出一粒汗珠。

侯大利在这个阶段使用了审讯中的悬念法技巧。悬念法主要是针对反侦查能力较强的犯罪嫌疑人的一种讯问方法。在没有掌握大量和确切证据的前提下,故意提起有关案件的部分事实真相,就犯罪嫌疑人的反常情况设置疑团,目的是使犯罪嫌疑人不自觉地进入犯罪过程的情景之中,让其怀疑公安机关已掌握实情,从而用以攻破心防。

黄玲玲在医院工作,对DNA技术有一定了解,得知绳子里有人体皮肤组织,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当“嗡”声响起时,一股强烈的厌倦情绪从心灵最深处席卷而来,“一切皆无意义”的想法如洪水一般迅速占领了头脑。这是非常熟悉的场景,在其人生中反复出现,她知道下一步就会有一个没有面目的婴儿出现在她面前,先是啼哭,随后会叫出清脆的“母亲”两个字。这奇怪的“母亲”的称呼,怪异又亲切,让她发狂。

她用力抓扯头发,不让那个让她崩溃的画面在这个节骨眼涌现出来。

侯大利见到黄玲玲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回答我的问题。”

当侯大利的声音通过耳膜传过来之时,黄玲玲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借用这个声音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痛苦深渊。她不停地用力摇晃身体,带动铁椅子发出“哗哗”的声音。

侯大利耳机里传来了陈阳的声音:“黄玲玲也许真吃了治疗精神病的药,精神状态不对。”

侯大利面对黄玲玲,高声道:“我再说一遍,回答我,用过这根绳子没有?”

在一片黑暗之中,侯大利的声音仿佛是一道闪光。黄玲玲身体轻飘飘地在空中晃荡,想要抓住那道闪光。那道闪光却转瞬即逝,从空中飘走。朦胧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现。

黄玲玲朝着闪光的地方瞧了一眼,希望再次来一道闪光,将自己拉出黑暗。很多次,在黑暗中痛苦的时候,黄玲玲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让热水喷洒下来,用以抵挡来自地狱的痛苦和不希望出现的小影子。景军作为自己的男人,有时会在门外说话,关心自己。但是,他的声音一次都没有形成如年轻警官那样刺破黑夜的闪电。

侯大利瞧见了黄玲玲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一道目光与她平时清澈的目光完全不一样,有痛苦、有迷茫、有狂热、有混乱、有麻木,甚至嘴角还有一丝亮闪闪的口水。看到黄玲玲如此神情,他内心不由得紧了紧,但是态度没有改变,仍然保持压迫性的语气,道:“你有什么问题?有问题就说出来,没有问题就回答我的话。”

黑暗的空中,又浮现出一道亮光。这一次亮光距离黄玲玲很近,她抓住这个亮光,然后跟随着亮光在空中滑行。过了一会儿,黄玲玲睁开眼睛,此刻,她额头上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周向阳端过去一杯水,道:“喝口水,好好回答。”

由于手腕被固定在椅子上,黄玲玲俯身,绷直了身子,才喝到水。

侯大利道:“我们在绳子里发现了你的人体皮肤组织,你在医院工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要心存幻想。”

黄玲玲瘫在铁椅子上,望着侯大利,说了一句:“以前的事情我真的记不清楚了。而且,就算从这条拉绳中检出些什么,也和你们谈的事没有关系。我到过高小鹏的房间,还动过窗帘拉绳,留点皮肤组织什么的很正常。”

侯大利抓住了她谈话中的微小破绽,道:“照片中没有显示是窗帘拉绳,我也没有提起过,你怎么知道是窗帘拉绳?”

黄玲玲道:“我刚才想起来的,难道我不能忘记后又想起吗?”

耳边这时传来支队长陈阳的声音:“江克扬把湾村村小的视频传了回来,据村小校长说,黄玲玲的外公曾在村小当过多年校长,其外公的家就在村小附近。黄玲玲外公外婆死了好多年,黄玲玲每年都回来扫墓。校长还提起过,校小每月都会收到黄玲玲的钱。校长曾经劝黄玲玲别送了,她还是坚持要送。另外还有一件事,很重要,村小校长无意中说起过,黄玲玲曾经将一个骨灰盒带到村小,埋在其外公外婆的旁边,自称是亲戚的骨灰。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黄玲玲的亲戚在前些年没有人过世。江克扬怀疑这应该与雷伟有关。如果黄玲玲心理变态,不怕硬的,那多半就怕软的。既然她定时给孩子们送钱,那我们就用孩子来感化她。这是我的建议。”

周向阳也得到了同样的信息,在纸上写道:“骨灰盒、雷伟,这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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