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棺验尸(1 / 2)

加入书签

9月5日,杨国雄办公室副主任马刚到刑警老楼辨认从监控中调取的朱富贵照片。

马刚拿到照片,取下眼镜,仔细看后,道:“我没见过这人,真没有见过。以前杨老板公司没有这个人。虽然我年龄大了些,记忆力可不差,绝对没有这个人。”

朱富贵曾经利用假身份证,进入环卫站,成为收垃圾的环卫工人,每天进入刑警老楼。他还在刑警老楼外围租了房子,方便俯视刑警老楼。侯大利在内心隐隐将“朱富贵”与吴佳勇的手下联系起来,遗憾的是当年的知情人均没有在吴佳勇身边见过“朱富贵”。这条线索走不通,只能暂时搁置。

侯大利收起照片,递给马刚一支烟,笑道:“杨国雄和吴佳勇关系怎么样?”

马刚点燃火,抽起烟,道:“两人关系特殊,吴佳勇近似于杨国雄的半个儿子。”

“为什么这样说?”侯大利希望听到多一点儿的细节,故意装作不知情。

马刚道:“吴佳宁和吴佳勇姐弟的父母都走得早。那些年,江州穷得很,吃得差,医疗条件更差,一个小病就可能一命呜呼。吴佳宁半姐半母,拖着吴佳勇长大,后来早早就嫁给了杨国雄,主要是因为家庭困难。吴佳宁是好女人,就是身体差了些。生了杨永福以后,她就和杨国雄分居了,但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是身体问题。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端着一个茶杯,茶杯里都是中药。她从我身边走过,空气里都会有一股中药气味。”

侯大利道:“杨国雄后来应该找了不少女人,吴佳宁是什么反应?”

马刚道:“杨国雄和吴佳宁长时间分居,吴佳宁不管杨国雄的私生活。”

侯大利道:“这不像是正常夫妻。”

马刚道:“杨国雄当年血气方刚,不可能一辈子当‘和尚’。”

侯大利道:“姐夫找外面的女人,难道吴佳勇不管吗?”

马刚道:“吴佳勇是对外人凶狠,但是对姐夫是真好。这跟少年时期的经历有关系,吴佳勇很早就跟着杨国雄,姐姐算是半个妈,姐夫算是半个爸。”

侯大利道:“吴佳勇的性格特点是什么?”

马刚道:“吴佳勇性格有点儿阴沉,不爱说话,但办事牢靠,说话算话。”

侯大利道:“吴佳勇父母很早就死了,这对他的性格和心理有没有影响?”

马刚道:“吴佳勇比较幸运,有一个靠谱的姐姐。他姐姐平时病恹恹的,有时候会发火,也会骂人。吴佳勇这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但是被姐姐骂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敢顶嘴。”

侯大利道:“杨国雄跳楼以后,吴佳宁是什么反应?”

马刚道:“虽然杨国雄和吴佳宁分居了,但毕竟是夫妻,鞋子是否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夫妻之间的内情也只有自己知道。杨国雄外表强硬,实则内心脆弱,吴佳宁外表柔弱,实则内心坚强。遗憾的是吴佳宁身体太差了,没有精力管公司,否则杨国雄不至于走到跳楼的地步。我听吴佳勇多次说过,吴佳宁之所以身体差,是因为爸妈死得早,有点儿吃的,姐姐要先顾着弟弟。穿的也很差,下雪天也穿一双漏水的破布鞋。”

侯大利道:“吴佳勇和杨永福都对吴佳宁的感情很深?”

马刚道:“那是当然。凭着我的观察,杨国雄、吴佳宁、吴佳勇和杨永福构成的家庭中,天天喝中药的吴佳宁是绝对核心。我不是说工作,而是说家庭生活。我这人是搞后勤出身,对细节比较敏感。在杨国雄跳楼以后,还有一系列的麻烦事情,内忧外患,全部都齐了。当时吴佳宁挺身而出,应付了一堆债主和讨要工资的员工。我现在还记得,吴佳宁被愤怒的债主和员工围住,抱起一个中药杯,不管谁来问,就是那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杨国雄跳楼了,你们要钱,就到地下去找他。面对女流之辈,大家也没有办法。”

侯大利道:“吴佳勇年龄也不小了,还未婚,在婚恋方面有什么问题?”

马刚笑着摇头,道:“吴佳勇是纯爷们儿,没有啥问题。要说问题,就是这人不想结婚,喜欢付钱办事。给女人钱时很爽快,但绝不谈恋爱。”

杨永福一个人很难完成如此多的案件,背后一定有人支持,这是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在办案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共识。吴佳勇曾经在杨国雄身边工作过,又是杨永福的亲舅舅,最有可能成为杨永福背后的那个人,也就是警方要寻找的幕后黑手。

激情犯罪相对来说容易发生,持续很长时间的犯罪,一般来说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山南政法刑侦系费主任曾经对连环杀手做过深入的研究,据他的研究成果,绝大多数连环杀手存在严重的心理障碍,而且这些障碍的形成与他们成长过程中所处的社会和家庭环境有关。导致这些人成为连环杀手主要有三方面因素,一是童年时期遭受过性或心理上的虐待,大脑机能出现紊乱;二是脑部受过创伤;三是先天妄想型人格。

从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吴佳勇精神状态正常,没有特别的怪癖。

第二种就是有特殊动机。从时间线来看,包括杨帆遇害一案,都是在吴佳宁病逝之后。或者准确来说,一系列疑似与杨永福有关的案件都发生在吴佳宁病逝以后。杨国雄跳楼、吴佳宁病逝,杨永福从富家子弟跌落凡间,自然有复仇动机。如果仅仅是杨国雄跳楼,吴佳勇参与持续犯罪的动机不够,加上半姐半母的吴佳宁病逝,吴佳勇的犯罪动机就得到了明显强化。

侯大利又问道:“吴佳勇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二哥、老五这些人?”

马刚道:“侯警官还真下了功夫,连二哥、老五这些人都知道。二哥、老五不是我们公司的人,是吴佳勇自己公司的人。吴佳勇是杨国雄办公室主任,但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公司。他是杨国雄的小舅子,有特权。我是他的副手,所以知道的事情多一些。”

侯大利道:“杨国雄开的是大公司,虽然最后败了,仍然是大公司,办公室主任肯定忙得团团转,怎么会有时间打理自己的公司?”

马刚道:“吴佳勇有几个结拜兄弟,是在利用结拜兄弟打理自己的公司。你别嘲笑结拜兄弟,这在江州是很流行的事,特别是当年,结拜兄弟是非常慎重的事情。这就是江州的地方文化。”

侯大利道:“吴佳勇这群人的结拜方式是以什么来定长幼?”

马刚道:“主要还是以年龄。”

侯大利道:“不对啊,这几个人都叫吴佳勇为‘勇哥’,二哥明显就比吴佳勇的年龄要大。”

马刚道:“以我的了解,吴佳勇应该在结拜兄弟中排行老四。不过,吴佳勇是结拜兄弟中最能干的,又是杨国雄的小舅子,大家都在吴佳勇开的公司混。所以大家都叫他‘勇哥’,不管年纪是大还是小,都如此称呼。”

侯大利道:“你们都在说二哥和老五,那老大和老三到哪里去了?”

马刚道:“他们不止五个,是六兄弟结义,称为‘六大金刚’。我从来没有见过老大,一次都没有见过。老三和老六都见过,老三就是吴佳勇公司的大管家,吴佳勇平时在杨国雄这边上班,他的公司实际上就是由老三来打理。我对老三印象最好,这人非常精明,看起来却非常普通。杨国雄的公司和吴佳勇的公司没有联系,所以在杨国雄破产的时候,吴佳勇的公司没有损失。当时我还以为这是杨国雄的金蝉脱壳之计,佩服得不行。后来杨国雄跳楼,我才明白他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侯大利道:“哪里能够找到吴佳勇几个结拜兄弟的照片?”

马刚摇头,道:“这几个人不是我们公司的,我只是认识他们,并不熟悉,甚至不知道他们的真名,更没有照片。”

侯大利道:“如果让你面对面认人,能认出这几个人吗?”

马刚道:“能够认出来,没有问题。我虽然年满七十,但头脑还清醒,没有昏庸。”

与马刚谈话完毕,侯大利拿出小笔记本,记下今天谈话的心得体会。这和询问笔录不一样,询问笔录有规范,要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在小笔记本上的心得体会绝大多数都是无法作为证据的推断以及侦查要点。这些推断和要点相当重要,能够提供破案方向,是侯大利必须随身携带的小宝贝。记录完毕,侯大利合上笔记本,静坐十几分钟,才来到自己办公室,给老朴打电话汇报最新进展。

老朴表扬道:“你的思路不错,要想破白玉梅案,必须把这条线作为重点。”

侯大利道:“我建议从湖州刑警支队抽几个人,成立一个专案组,负责清查吴佳勇的几个结拜兄弟。当初之所以选择秦阳刑警支队作为技术支撑,主要是考虑到杨永福和吴佳勇活跃在江州和湖州两地。吴佳勇在湖州有两三个企业,我担心他们也会渗透。我没有任何证据,就是想做到万无一失。”

老朴摇动折扇,道:“我同意你的意见。这事我要给程总队汇报,如果他同意,我就给湖州公安打招呼,请他们刑侦或经侦出面,查一查这几个企业。大利啊,我始终有一个感觉,我们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幕后黑手,你要注意幕后黑手最后的疯狂。”

向领导汇报之后,侯大利继续翻看笔记本。刑警老楼是闹中取静的地方,整幢楼住的人很少,安静中带着严肃。他反复思考后,拨打了长青县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吴青的电话。

吴青接到电话后,急忙道歉,道:“大利,我刚刚遇到一起盗窃案,忙昏了头,孙大队已经回来了,昨天回来的。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到刑警老楼来找你们。”

侯大利道:“孙大队是前辈,不能让他跑路。我们到长青去找他。”

侯大利叫上江克扬和吴雪,直奔长青县。

退休刑警孙虎接到电话以后,特地在楼下买了一个大西瓜,切成两半,覆上保鲜膜,放在冰箱冷藏室。客人进了屋,他就把去除了暑气的西瓜切成厚薄均匀的薄片。

“这是我特地去挑的瓜,是本地瓜,绝对翻沙。”孙虎退休已经有五六年时间,头发花白,衣服款式陈旧。他身上刑警特有的状态慢慢淡去,恢复成了普通人的生活状态。

诸人也不客气,大口吃瓜。侯大利接连吃了三大块,伸手扯了纸巾擦嘴巴,然后进入正题:“孙大队,你还记得当年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争夺资源的事情吗?”

谈起往事,孙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劲慢慢就回来了,道:“你是说秦永强的事吧。当年红源矿出事,我带队出警。秦永强的伤在头上,是煤块砸的。”

侯大利道:“孙大队负责此案,与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两边的人都有接触吧?”

孙虎道:“那是自然,为了办案,我做过调查。我们当时技术不行,但是搞调查非常扎实细致。可惜当年没有立案,时间又隔得长,我估计找不到当年的资料了。”

侯大利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吴佳勇吗?”

孙虎道:“杨国雄是矿长,到煤矿的时间不多,主要在江州。吴佳勇是银沟煤矿实际负责人,在煤矿坐镇指挥。我办案的时候,经常与吴佳勇打交道。”

侯大利道:“孙大队,麻烦你聊一聊吴佳勇,想到啥说啥,大事、小事都说。”

孙虎道:“十几年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要说对吴佳勇的感受,就是这个人阴沉、说话少。”

侯大利道:“经常跟着吴佳勇的人,孙大队有没有很深的印象?”

“吴佳勇的手下比较多,我不知道说哪一个手下。我去拿笔记本,也许我记下了。隔了很多年,早就忘在脑后了。”孙虎到里屋,拿出一个黑皮笔记本。放置多年,黑皮笔记本外皮严重磨损,有许多霉点。

看到黑皮笔记本,侯大利顿时双眼放光。

“我是大老粗,文化水平不高,从部队转业就到了长青公安局。我以前从来不记笔记,记笔记是朱支队逼的。朱林当上支队长后,把我们各区县搞刑侦的人弄去参加刑侦学习班,要求我们每个人在平时工作中准备一个笔记本,有什么想法和线索就记下来。现场调查都要做调查笔录的,做了调查笔录,还要记小本本,同样的事情做两遍,我当初觉得是脱了裤子放屁。朱林脾气犟,坚持让我们做笔记,每次到大队来,就要看我们的笔记本。我这才被迫记笔记,记着记着,发现离不开这个小本本了。在办案过程中,有什么思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就随手写在本本上。当思路堵塞的时候,拿出小本本来琢磨,经常会有意外收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说得真好。”

孙虎戴上眼镜,来回翻页面,终于停了下来,笑道:“哈哈,我在小本本上记有吴佳勇二哥的情况,二哥姓吴,是湖州人,对,叫吴顺源。”

“吴顺源是什么情况?”侯大利听到“吴顺源”的名字,脑海中立刻想到了湖州明杨县高马镇,也就是杨永福非法换户口的那个镇。在这个镇,吴姓是大姓。

孙虎道:“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当时矛盾很深,闹得凶,打架斗殴不止一次。我去过很多次,每次到银沟,都是这个吴顺源接待。吴顺源说话带笑,为人圆滑。我在笔记本上记了一条,吴顺源,绰号二哥,湖州人,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

侯大利还抱着一丝希望,道:“笔记本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名字?”

孙虎摇头,道:“没有其他人的名字了,等会儿你们可以把笔记本拿走,我留着没有用处。当年,我们的重点是查找秦永强出事的原因,调查最多的还是红源矿上的人,严格来说吴顺源不是银沟矿上的人,是吴佳勇的跟班。”

侯大利郑重地接过笔记,谢过之后,道:“秦永国现在还反映他弟弟秦永强是被人杀害的。”

孙虎神情严肃,瞪大眼睛,道:“从现场情况看,确实是冒顶事故。我们是亲眼所见,没有问题。那一段时间,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多次发生冒顶事故。后来长青县进一步加大了对煤矿的管理力度,强制在井下增加设备,改进技术。我在井下走过几回,对当年的事还有印象,比如,提高单体柱的初撑力,严格控制采高,我都在墙上看到过。具体我不太懂,只是有印象。”

“从记录来看,似乎没有明确是哪一块煤炭砸中了秦永强的脑袋。”侯大利翻看了孙虎的笔记本,当年现场勘查和尸检非常粗糙,居然没有找到符合秦永强伤口痕迹的煤块。

孙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当时一大堆煤炭压在秦永强身上,煤炭黑乎乎的,到处是血,怎么找得出是哪一块煤炭砸中了脑袋?”

侯大利道:“我再确认一下,是冒顶事故还是人为砸的?”

孙虎眼神有些迷茫,摇了摇头。

侯大利道:“没有做尸检?”

孙虎道:“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现场勘查和技术都远远不如现在。我们当时的法医最初是赤脚医生,自学成法医。以前我认为他还行,后来看过市局法医李建伟解剖尸体,我才知道什么是专业。我不是批评以前的法医,那是历史造成的。我只是想讲一个事实,用现在的眼光看以前的案子,不考虑以前的法律法规和技术水平,不考虑当时的人们的法律意识,就会觉得有些事情不可思议。”

吴雪参加工作就在省公安厅,接触过不少大案。当今的刑侦技术和意识比起前些年有了明显进步。尽管如此,她还是被孙虎的说法震撼了一下。

侯大利在心里叹了口气。限于当年的理念和技术,现场勘查做得极为粗糙。如今侦查条件缺失,秦永强之死将会成为永远的谜。要想找到真相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确实存在犯罪,第二是犯罪嫌疑人被其他案件带出来。

吴雪道:“有一个办法,开棺验尸,检查死者头部伤痕。如果是谋杀,也许会看得出当年的伤痕。”

副大队长吴青面露难色,道:“秦永强是土葬,确实做得到开棺验尸。但江州风俗对挖坟墓特别忌讳,有一个挖祖坟的说法。如果开棺后,能够通过头骨的伤痕查出问题,那就没得话说。但如果开棺后无法查出问题,事情就麻烦了。”

最初,侯大利只是质疑现场勘查的粗糙,并没有想到可以开棺验尸。吴雪提醒之后,他思考了一会儿,下了决心:“开棺验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当年是秦永国报案,说明他有所怀疑。如今只要秦永国和秦勇同意,问题倒不是很大。”

吴青郑重道:“大利组长,秦永强的死当时被认为是冒顶事故,所以没有尸检报告,也没有现场勘查的图片。开棺验尸,你有几分把握?”

侯大利实话实说道:“没有把握。但是,开棺验尸是现在条件下唯一能够判断是不是案件的办法。”

吴青道:“我听从指挥,但是也希望大利组长能和我们县局丁局长进行沟通。”

孙虎是直肠子,听说侯大利等人想要开棺验尸,面上不悦,坐在一边闷头不说话,使劲抽烟。

回到长青县刑警大队办公室,侯大利用办公室电话打通老朴的办公室电话。

老朴笑道:“湖州警局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正在抓紧时间成立专案组。你这个专案二组组长了得啊,指挥了湖州和秦阳两支专案组。这是一条经验,下一次开总结大会的时候可以推广。”

等到侯大利讲完开棺验尸的想法以后,老朴的笑声戛然而止,沉默了几秒钟后,道:“这毕竟是十几年前的案子,没有立案。这个事情有风险,你要有心理准备。”

侯大利道:“如果秦永强是被谋害,那么白玉梅案和秦永强案就有关联,凶手是一伙人。”

老朴道:“如果开棺验尸以后,仍然查不出秦永强的死因,怎么办?”

侯大利道:“那就了结一桩公案,可以明确秦永强不是遇害,也能安慰其家人。这事其实只涉及秦永国和秦勇,他们的意愿强烈,不管结果如何,都没有太大问题。”

老朴道:“开棺这种事很少见,我和老骆说一声,他应该有兴趣。”

侯大利随即又给关鹏局长打电话汇报此事。

电话里传来关鹏局长很平稳的声音:“秦永强被谋害是秦永国提出来的观点,或者说是诉求,我们听到这个诉求不可能无动于衷。开棺是小范围的事,只要死者的直系亲属不反对,没有大问题。如果有书面材料,那更妥当。”

侯大利道:“平静的水面总得丢一块石头才能激起水花,沉在水底的渣滓才能浮起来。我想丢块石头试一试,否则白玉梅案没办法突破。另外,如果秦永强真是被谋杀,也是一件命案积案。”

关鹏局长道:“我支持你。挖出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我的职业生涯就算完美了,可以安享晚年生活了。”

侯大利道:“关局还没到年龄吧?”

关鹏局长道:“按照江州规矩,我在公安局局长位置上最多还有一年,五十八岁转岗,要么到人大,要么去政协。小伙子,努力吧,争取在我转岗前能把这伙犯罪分子连锅端起。”

得到老朴和关鹏局长的支持,侯大利心里有底了,来到小会议室,道:“老克联系秦永国,我们马上到他家去,最好是秦勇也在。吴大队,我肚子饿了,刚才你说的酸菜肥肠火锅鱼,我还真想尝一尝。”

吴青道:“丁局听说你过来了,等会儿要过来吃饭。”

侯大利参加工作前曾经在刑警二中队实习过,当时丁浩是二中队中队长。尽管共事的时间短,但是两人曾在一起战斗过,再加上田甜的关系,就走得近。

侯大利、吴青等人刚刚落座,丁浩就出现在门口。丁浩在二中队时喜欢穿色彩比较明亮的服装,再配上一双红色运动鞋,非常拉风。如今成为县局领导,色彩趋于保守,不穿大红大绿的衣服,脚下的大红鞋也换成了有红色线条的运动鞋。

酸菜肥肠火锅鱼是新近改良的菜品,在酸菜鱼基础上增加肥肠,又酸爽、又过瘾。服务员用大盆端鱼上桌,雪白鱼肉、红色辣椒粒、黑色花椒、绿色芹菜,还有若隐若现的肥肠,视觉效果一流。鱼肉、调料、肥肠和芹菜互相影响,发生了复杂的化学反应,融合在一起,散发出诱人香味,让人垂涎三尺。

丁浩用漏勺给侯大利盛了半碗肥肠,道:“酸菜肥肠火锅鱼的灵魂在于肥肠,肥肠有异香,酸菜能解腻,这是我的最爱,就算胆固醇高一点儿也认了。”

比起肥肠,侯大利更喜欢草鱼片,经过烹制的草鱼片彻底散去了土腥味,鱼片细嫩,鲜美无比。

吃了半锅,丁浩笑容消退,要了白酒,倒了一碗,道:“这杯酒敬李大嘴,这家伙话多嘴馋,肯定喜欢吃火锅鱼的肥肠。”

他又倒一碗,道:“这杯酒敬田甜。她是优秀的警察,如果当初选择留在法医室,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我年纪大了,经常想起牺牲的战友,他们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我身边一样。”

为了解救被拐的妇女和儿童,丁浩指挥突击队往前冲,田甜和老民警老唐守在后方。谁都没有想到,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居然从地道钻了出来,与守在后方的田甜和老唐狭路相逢。

侯大利拿起酒杯,朝地上倒了一点儿,道:“愿师父、田甜和所有牺牲的同志都能安息。”

丁浩望着侯大利鬓间的白发,道:“我不该提这个话题。”

侯大利道:“我没有这么脆弱,这些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丁浩叹息一声,道:“铁坪战斗以后,战刚局长承担了所有责任,提前从岗位上退下来。战刚局长是刑侦战线的好领导,退早了一些。但是没有办法,牺牲了两名民警,必须有人负责。我们后来多次复盘这次战斗,认为虽然摸底调查中存在瑕疵,可是解救妇女和儿童根本容不得细细布置,我们动作稍稍慢了一些。这伙人转移之后,世界这么大,我们到哪里去找人?对我们来说,动作慢一些,没有成功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最多就是一次工作失误,责任不会太大,但对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来说就是生死一线,他们被解救以后,就能回到亲人身边,生活恢复正常,可以慢慢治疗心灵和身体上的创伤。但如果我们动作慢了,他们就彻底消失在正常世界,极可能被卖到穷乡僻壤。被拐卖的妇女会被强迫和一些没有文化的中老年单身汉生活在一起,如果逃跑被捉回来,就会面临一顿毒打。我印象最深的是当时解救一个被关在地窖里的妇女,那个妇女是中专生,被关进地窖整整十四年。抗战都打完了,她还被关在里面,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等我们将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她都痴傻了。我们要带人离开,全村的人都围过来,不准我们带走她。我们是打拐警察啊,竟然被迫给了那个男人五千块钱,才能从村里离开。这是现实,有一句时髦的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们无法选择。”

侯大利原本严格执行纪律,滴酒不沾,见丁浩说得眼泪汪汪,也就倒了一小杯,道:“丁局、老克、吴雪、吴大队,我们碰一杯,为牺牲的战友。”

丁浩道:“你别叫我丁局,听起来别扭。还是和李大嘴一样,称呼我为丁队,称呼浩子也行。我在二大队的时候,经常和田甜聊天。我问过她,法医室本来就缺人,她为什么愿意调到二大队,而且意愿很强烈。她说,她是在为一个被拐卖的儿童做过伤残鉴定后产生了调到二大队的想法。那个小孩子被解救的时候才六岁,已经被拐了两年。为了让他更容易乞讨到钱又无法逃跑,乞讨团伙的人将小孩子的右脚脚掌砍了。小孩子的父母看到儿子的惨状,当场晕死过去。正是有了这次经历,田甜对拐卖妇女和儿童的事情充满了愤怒,这才主动要求调过来。”

侯大利了解田甜的想法,所以支持了她的选择。谁都没有料到,她的牺牲来得如此突然。早上他们还拥抱在一起讨论晚上吃什么,噩耗竟突然降临,计划中的晚餐成为永远无法完成的晚餐。他扭过身,不让眼里蒙上的那层泪花变成泪珠。

吃过忧伤的午饭,诸人前往秦永国的住所。

秦永国的住所在长青县和江州之间,附近有一个小湖,名为青湖。来到青湖之后,一座白色大院极为醒目。这是如今远近闻名的秦家大院,因为墙体雪白,被村民称为白院子。

白院子建在河边高地,院后是大片竹林,院前不远便是修整一新的河道,有白鹤在河边飞翔。河堤上有茂盛的芦苇和数十棵垂柳,芦苇和垂柳随风摇动。

看到如此美景,吴雪再次感慨:“很多人朝大城市挤,但大城市是钢筋水泥森林,冷冰冰的,人潮涌动,没有空隙,哪里有住在乡下舒服。说到底,还是有钱好,进退自由。”

提起有钱,所有人都看向侯大利。

侯大利自动忽略了吴雪的感慨,道:“秦永国和秦勇都在门口,比上一次见面主动。”

秦永国穿了一件老头衫,脚上是拖鞋,拿一把蒲扇,站在门口望着前进中的越野车,道:“秦勇,你猜他们来做什么?”

秦勇道:“我猜不出,还是在调查白玉梅的事情吧。”

秦永国用蒲扇拍了拍蚊子,仍然盯着逐渐驶近的越野车,道:“江克扬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特意让我叫上你。为什么要叫上你?矿上没有出事,他们又不是到矿上,我估计是为了你爸爸的事情来的。”

“为了我爸来的?”秦勇刚刚从市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大热天仍然穿着皮鞋和衬衣。

秦永国道:“我多次和侯大利说,你爸死得可疑。他们正在追查白玉梅的事情,我觉得两个人都被吴佳勇害了。”

“隔了这么久,要想破案,只能是神仙了。这些人早干什么去了?”秦勇以前也怀疑父亲之死,可是警方没有立案,过了这么久,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事。

秦永国瞪了侄儿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完全是放屁。冤有头,债有主,侯大利这群人是来帮我们的,不管事情办得怎么样,都得感谢。你别摆起臭脸,侯大利是人才,加上侯国龙的背景,你要多和他接触,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侯大利等人走到院前,秦永国热情地迎上去,道:“稀客啊,快请屋里坐。屋里有井水泡过的西瓜,比冰箱冷藏的好吃。”

客厅里有河风穿堂而过,带走了暑热,刚从井水里提出的西瓜又甜又翻沙。侯大利吃了一块西瓜,开门见山地道出此行目的。

秦永国哀叹道:“侯警官,当初我就怀疑弟弟是被人害死的,可是没有真凭实据,这件事不了了之。现在水过三秋,还能有办法?”

侯大利道:“秦永强出事的时候,头部有伤痕,对不对?”

秦永国点了点头,道:“出了冒顶事故,煤炭从顶部垮下来,砸在他头上。我弟弟被砸出几个大口子,头上全是血。”

侯大利道:“身上有没有伤痕?”

秦永国道:“我弟媳妇给我弟擦身体、穿寿衣的时候,我在一旁。我弟弟主要伤在头上,身上没有伤。”

侯大利道:“头上的伤痕,你看得清楚吗?”

秦永国摇了摇头,道:“我弟头发密,又全是煤渣子,我看见血往外冒,心里早就乱成一团。”

侯大利道:“冒顶事故后,垮下的煤炭多不多?”

秦永国道:“不算特别多,但是埋住了我弟弟。”

侯大利道:“如果秦总真怀疑你弟弟是遇害,可以写一份申请交给我们。然后,我们准备开棺,请省公安厅法医来看你弟弟颅骨上的伤痕。”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