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柳(2 / 2)
这出“诊病”也确实是诊病,不过是诊的心病。
也不知凤栖梧都跟梁婉说了些什么,殿内一直没有响动。稍后凤栖梧出来,容兰连忙上前听候差遣。
凤栖梧上下打量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说你跟城西宝济堂的周崇安订过亲?”
这话如一道闷雷霹在容兰的头顶,她苍白着脸跪了下去,浑身直哆嗦。凤栖梧冷眼瞧她,眼底没有半分怜悯,“你觉得,你还有机会活着离开宁清宫吗?”
容兰颤抖着身子,甚至连声音都跟着干涩嘶哑了,“没有。”
“明白就好。”
他说话做事的风格向来果断简洁,容不得她有多余的辩解。她没法辩解,更不敢去抗争,面对一个活阎罗般的男人,他随时都能让她送命,甚至可以威胁到周崇安的性命。
一想到周崇安,容兰的心猛地揪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恨,恨李楚说她是孤星入命,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梁婉出来见她跪在地上,凤栖梧等人早已不知踪迹。她泄气地一脚向容兰踹去,那一脚正中肚子,容兰窝囊地捂住肚子蜷缩成一团。
见她像闷葫芦似的,梁婉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发,只得懊恼地看着她。容兰勉强爬起来重新跪好,卑微道:“娘娘息怒。”
梁婉怒极反笑,叉腰道:“啧啧,你能耐了啊,这些日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
容兰惨白着脸沉默不语,梁婉一想到她像提线木偶般被她摆弄就恼恨不已,索性罚她一个时辰的板著。
板著是宫中惩罚宫女最常见的体法,才进宫时容兰没少受过。哪知梁婉有心让她难堪,把宁清宫的所有人都招过来,杀鸡儆猴让他们围观。
容兰视若无睹地走到日头下,面朝北站定,两臂伸出,弯腰用手扳住两脚,中间身体是不允许弯曲的,必须打直。
她好歹是领头的,被梁婉惩罚自然镇住了不少人,都面面相觑地不敢求情。
现今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下午的太阳虽不如夏日般毒辣,却也晒人。仅仅只罚了一刻钟,容兰的鼻尖上就布满了细密的汗水,脸也被太阳晒得绯红。
这样的姿势只维持到半个多时辰,她就头晕眼花地栽倒在地,边上的宫女们赶忙围上去唤她。
太监高让娴熟地掐她的人中穴,隔了许久容兰才舒缓过来,怕他们跟着受累,强撑着继续受罚。
少时,终究扛不住晕厥过去。
到夜里忽冷忽热的,容兰竟害起病来。
这场高热持续了四五日左右才退了,仅仅几日光景,便把她折磨得憔悴不堪。她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四周一片翠绿,很是生机活力。
奈何,她的心底却一片荒芜,甚至枯死。
该来的,始终躲不过。
隔了两日,待她的身子稍稍恢复了些,便去找永和宫的掌案太监徐仁福。
徐仁福识得几个字,与她的私交关系还不错,容兰委托他写一封信,他问写什么,她恍惚了许久,才轻声道:“退亲的。”
徐仁福愣住,皱眉道:“宫里规矩,严禁外人替你们传递信物,一旦事发,皆杖毙论处,你这又何苦?”
容兰的嘴角掀起了丝丝嘲讽,寂寥道:“这日子漫长得看不到头,倒是杖毙了还来得痛快。”
徐仁福心头一惊,摆手道:“姑姑这是哪里的话,你再熬几年便可出宫与家人团聚,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容兰哀哀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终究没再说什么,郁郁寡欢地离去了。
当天夜里她忽然从梦中惊醒,枕头两侧已被泪水浸湿。睡不着觉,她悄悄起床坐到外头的屋檐下,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四周的巍峨高墙将她困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令她感到了孤独。
从小到大她的运气就不太好,当初能失而复得周崇安已令她惊喜万分,可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她终究是个没福气的人。
凤栖梧之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醒,显然是有意而为之,因为下个月初二就是宫中侍者们隔着栅栏探亲的日子。
早先容兰是没有这份恩惠的,只有资历老的宫人才有一年两次的探亲假,后来她求姜嬷嬷照拂,才得了这份份额。
这两年和周崇安联系上后每年他们都能见上两次,相互叙些思念之情,憧憬未来的美好日子。
但这次相见,却成了煎熬。
眼见日子离初二越来越近,容兰愈发焦灼不安,成日里恍恍惚惚的,食不咽下,寝不安席,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所幸梁婉忙着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去了,没空理她,要不然定会找茬折腾一番。
挨到初二那天,容兰坐在镜子前发了好一阵呆,镜中的面容清瘦且消沉,仿若入暮之人般没有丝毫生气。她无精打采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颓唐了一刻钟后,才开始认认真真地上起妆来。
眉毛一定要描得浓淡均匀、各有层次;桃红的胭脂细细地抹均在脸上,遮盖了枯败憔悴的气色;艳红的口脂放在唇上轻轻抿了抿,眼眶里水雾弥漫,却终究没有落下,被她悄悄地拭去了。
女为悦己者容。
她想,这将是她今生最后一次为周崇安打扮了吧。
像个新嫁娘一样,穿上新做的衣裳,画着时兴而得体的妆容,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得体体面面,漂漂亮亮的。
外头的天气极好,阳光明媚,四周绿意盎然,葱葱郁郁。
容兰意兴阑珊地走在熟悉的道儿上,从宁清宫到玄武门的路途仿佛变得遥远而艰难,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刃上般难受。
她其实是想停下来的,只要她停下来,就不会见到周崇安,只要她不见他,那他们之间的约定就会一如既往地留守下去。
只要她停下来。
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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