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质子(1 / 2)
赵誉出生在秀州青杉闸的官舍中,那会儿,他的父亲秀安郡王赵希,被派至南边,成了一方县令。
在大虞朝,赵氏皇族的子弟若承了爵,那成年之后便要出判外藩,若是不能承爵,稍有学识才干,也要被外派为官,熟悉庶务。
被派至什么地方,其中的讲究也大,例如太子一般要领一两年京畿府尹的职,最受圣上宠爱的皇子王爷自然是去晋州这样的龙兴之地,再者便是离京近又富庶的州郡,可怎么也都是在北边,但凡被派至南边去的,向来都是太祖一脉的宗室。
皇族的血脉从大虞朝开国起,分为了两支,太祖一脉和太宗一脉。
两脉之间的渊源,那还要从开国之时说起。
当初乱世逐鹿,太祖太宗两兄弟共谋天下,最后太宗辅佐兄长登基为帝,是为本朝太祖。
可后来朝廷兴兵北伐,太祖御驾亲征,却在北伐途中受了剑伤,还没等回到帝京就不幸崩殂了。
当时风雨飘摇,军心不定,太宗受军中将士的拥护,继承太祖的衣钵登临帝位。
太宗虽号称有太祖托付江山的口谕,但口谕这东西最经不起考究,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朝中许多大臣都存了疑,当时京中尚有太子监国,太祖却为何要将江山匆忙托付给了自己的弟弟?
甚至有流言,太祖的伤势本不致命,突然就暴毙,或与太宗也有干系。
可太宗靠着手中掌握的兵权,在朝中排除异己也坐稳了帝位。
只是那两年中,太子与太祖的二皇子接连病逝,唯有年幼病弱的三皇子活了下来。
外界都猜测,太子与二皇子的死并非是自然,而是太宗的意思,三皇子能苟活,也不过是太宗怕将自己若将太祖的嫡亲血脉赶尽杀绝会被天下人唾骂,所以将有治国之才的太子与才学出众的二皇子都除去了,只留下一个最不中用的三皇子。
那三皇子虽被封了王,却不让之藩,就一直在帝京里,被太宗派人时时看管着,形如幽禁,最后郁郁而终,幸而他生前也留有子嗣,才让太祖血脉得以绵延。
自太宗朝后,历任皇帝对太祖一脉的情感都有些复杂。
两脉说起来是同根同源,可当初太宗夺得帝位一事在天下人心中都视如谋篡,不少人都觉得太祖一脉才是正统,且不说太祖一脉是否对当初帝位被夺怀恨在心,就是他们的血统本身也是怀璧其罪。
再者当初无论是太祖的死,还是太祖那三个儿子的死,都与太宗脱不开干系,若不是太宗,不仅皇位还在太祖一脉手里,更不会被暗杀的暗杀,幽闭的幽闭,活得胆战心惊,两脉之间若说有血仇也不为过。
因忌惮天下悠悠众口与后世的史笔,没有哪一任皇帝敢将太祖一脉真的赶尽杀绝,可对他们,也视如眼中钉一般,时时提防戒备着。
赵誉虽沾着赵氏皇族的血统,可有些不幸,他托生到的,是太祖这一脉。
他的父亲赵希,便是太祖三皇子的七世孙,因无法承袭爵位,便偷偷参加了科举,后便被派至秀州为官。
秀州不仅在南边,还偏僻贫瘠。
赵誉的三哥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出京到秀州了,转眼十余年过去,直等到家中第十三个孩子都出了世,朝廷却一点要召他回京的旨意都没有。
曾经的锐气被渐渐磨灭,心中的绝望一点一点爬满心头,明明自己不缺才气与进取之心,却偏因身上的血统要被压制着,心中苦闷出发发泄,只能终日买醉,借此来麻痹自己。
在赵誉年幼之时,印象中父亲就少有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房中独自饮酒,有时候醉了还会啕嚎大哭,抱着他要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等到到了他十岁上,父亲好像终于看淡了,愿意与妻儿留那样在秀州,不再奢望能回到京中,而就在几年后,京中传来了旨意,让太祖一脉的宗亲,承了爵之藩的或是在外为官的,都要送一子到京中。
旨意虽未明言,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谁都知道,送子入京说白了就是去当人质的。
其实太祖一脉因一直被提防着,根本无法担任有任何实权的职务,在朝中几乎毫无存在感,近几朝的几代皇帝的态度虽变得温和起来,甚至元熙帝对这一脉的宗亲也存了些怜惜之意,可太子赵襄一直不喜太祖一脉,在他的谏言下,元熙帝这才下了这么一道送子入京的旨意。
赵希拿着旨意犯了难,圣旨只说要送一子,可送长送嫡什么都没说,他一妻两妾,膝下十三个子女,除去年幼夭殁的,剩下两女六子,其中嫡子就三个,究竟送谁去呢?
若换了别人,自然是送最不喜欢的那个,可赵希并未那样做,家中的孩子里,他最喜欢的就是幼子赵誉,赵誉无论识文断字还是马术骑射都是他手把手教的,模样秉性都像他,他最终决定将赵誉送入帝京。
赵誉的母亲知道这个决定时,差点没哭死过去,只怨丈夫狠心。
“这是什么好差使了?人家谁不是送个不喜欢的庶子过去,偏咱们要送个嫡幼子,”她一边哭一边道,“你还不清楚他去了京中会是什么处境?他去了能有好日子过?这不是要剜我的心么!”
赵誉出生时他母亲的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能得这么一个幼子实属不易,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说什么都不肯放儿子走。
赵希直接将儿子叫到跟前,“儿啊,爹爹知道你也怨爹爹狠心,你前头还有五个哥哥,可爹爹却将你送进了出去,父母亲都不在身边,往后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年少的赵誉低着头不吭声,他心里自然是怨的,尤其是见母亲哭成那样,去了京里无依无靠也就罢了,可一旦去了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到父母,能在父母跟前承欢尽孝。
赵希怜爱地看着幼子道,“十三,你可记得爹爹曾教过你的触龙说赵太后的典故?”
赵誉抿着唇点了点头。
“那触龙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爹爹此番之意亦是如此,你跟着爹爹一辈子留在秀州,虽是能安稳一生,可爹爹身上并无爵位,又不能为你求得恩荫,你往后即便寒窗苦读也未必能出头,”赵希抬头摸了摸儿子的头,叹道,“你身上分明是皇族血脉,却要与那些平头百姓一般无二,日后想来难道不会胸中郁结?可你若去了京中,虽艰难却有机遇,若是运气好,能得圣上或东朝的青睐也未可知,富贵显达或可一搏,总比一辈子困在这小小秀州的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能明白为父的意思。”
听了父亲的话,赵誉想了许久,他年纪虽还小,却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他亲自去劝动了母亲,最后独自踏上了入京之路。
在太祖一脉的宗室里,送进京的都是年长的庶子,舍得把嫡幼子送去的,就赵希一个。
可正因为赵誉的年纪与皇长孙赵郢相当,最后才能被元熙帝选为赵郢的伴读。
皇长孙赵郢是太子赵襄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又受元熙帝的喜爱,未来无可限量,谁不想能攀上皇长孙,即便是伴读,也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赵誉无疑是好运的。
赵郢的性子温和宽厚,加上两个人年岁相当,待他还不错,所以赵誉入东宫后日子不算艰难。
只是每日寅时不到就要早起,陪着赵郢一起听那些翰林侍讲讲学,午后又要陪他去校场练骑射,天天如此,不可荒废一日。
见到持盈,也是跟着赵郢一起。
寿安郡主的名号赵誉在刚入京时就听说了,元熙帝最疼爱的小孙女,太子殿下的掌珠。
因太子妃生产时难产,小郡主出生时吃了些苦,后来就一直体弱,动辄便生病,所以一直将这个女儿眼珠子一般的疼着,怕她在外头染病,很少让她出所居的院子。
赵誉因陪伴在赵郢身侧,偶有机会便也会见到她,但多是在众人之前,如宫里各种节日庆典,她被打扮得奢华隆重,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只余一双小鹿般水灵灵的眼睛,四处望着,有时和他目光相接,小姑娘不惧也不怯,反而对冲他笑一笑。
虽只见过寥寥几面,可她一直记得他,每每隔着众人,她都对他笑了笑,双唇无声的一张一合,赵誉便明白,她嘴里唤的是“重鉴哥哥”。
重鉴正是赵誉的字。
赵誉想起第一见她,她见他站在哥哥赵郢的身边,有些好奇,便对赵郢问,“这是哥哥新得的小厮么?”
赵郢笑着摇头,指着赵誉对她道,“他叫赵誉,表字重鉴,他呀,可不是什么下人,同咱们是一家人,你也要叫哥哥的!”
持盈心思单纯,听了便仰起头,甜甜地叫了一声,“重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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