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质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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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誉是家中最幼,并无弟弟妹妹,更何况虽按血脉他是她的兄长,可算身份,却与她差了太远,听她这么一叫,竟有些不知所措。

打那之后,她总这么唤他。

赵誉想,一定是因为自己是家中最幼,没有尝过当哥哥的滋味儿,所以每每听到她这么唤自己,心头总是徒然一软。

她是太子的掌珠,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孙女,再尊贵不过的天之骄女,可他呢,他空有皇族的名头,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皇长孙殿下的伴读而已,因身上的血脉受尽了轻视。

却也只有她了,当真傻傻的将他视作亲人,唤他“哥哥”。

不久后,他听闻寿安郡主生了一场大病,赵郢最疼他这个妹妹,便带着他一同去看她。

去的时候,持盈刚刚喝完药,见哥哥进来,两个眼睛睁得圆圆的,兜了满满两汪眼泪,看着可怜极了。

那年她才十二岁,千宠万爱地长大,性子娇气得很,可她眉眼长得好看,一双眼睛水盈盈的,便知道是撒娇,看着也叫人无限怜爱。

“哥哥,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吃药,”她嘟着嘴,拽着兄长的袖子,“娘娘也不让我出院子,日日都被关在这儿,我想出去……”

赵郢听了心疼道,“元元乖,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哥哥带你去北苑骑马,去西内看小鹿,好不好?”

这样的话,赵郢从前也说过,持盈听了并没有展颜,嘴上答好,面上还是郁郁寡欢。

为了哄妹妹,赵郢便道,“这样吧,哥哥给你带龙津桥的香糖果子回来,你吃了药再吃,便不觉得药苦了。”

因她体弱,别说外头的小吃,就是每日的膳食,也仔细了又仔细地检查过,又着厨房做各式的药膳,实在谈不上有多可口,平日里太子妃也不让她多吃那些蜜饯果子。

更何况,在她看来,即便是蜜饯果子,那也是宫外的市集上的要好些,宫里的点心做得再精致可口,也还是外面的东西更稀罕。

她一听双眼一亮,这下才开心地笑起来,赵誉在一旁正好看见了她眉眼弯弯的模样,煞是可爱。

“那好,到时候我让重鉴给你偷偷送来。”

赵郢想买了香糖果子哄妹妹高兴,怕别的下人口风不严让太子妃知道,便差赵誉亲自去龙津桥买,买完再给持盈带去。

送去的时候,持盈捧着那个精致的小木匣,欢喜得不行,他在一旁看着不由眼里也含了笑。

本是打算把东西给了她就走的,可她在院子里闷得久了,整日见的都是身边的那些内侍宫人,好容易见赵誉来,便非拉着他陪自己说话。

“重鉴哥哥,龙津桥的夜市热不热闹?”她盯着他问。

他有些笨拙,坐在她身旁,垂着头低声答,“热闹。”

“我也好想去看一看哪……”小姑娘很是遗憾地道,说完又问他,“京中还有哪些好玩的去处,重鉴哥哥你都同我讲一讲嘛。”

赵誉刚到京中时,正逢其余太祖一脉的宗室子弟陆续进京,他因此结识了不少人,那些人整日相约着饮酒游玩,他在京中时间虽待着不长,却也跟着去了不少地方,算长了些见识。

后来进宫到了赵郢身边就没多少机会出去,可京中最有名的玩赏处他还是知道的,可这会儿偏偏嘴笨得很。

“就,卞桥赏月,迎祥池清明放生、相国寺的霜钟……”他想了想又道,“这些倒也没有多有趣。”

“是么,”她支着下颌道,“可总比宫里有趣吧。”

他抬起头来,“帝京最让人难忘的,大约是繁华的气象,可要说风景,还数江南要精致秀丽些。”

“是了,你是从江南来的,我都险些忘了,”持盈忽然来了兴致,又问,“你的家乡,一定很漂亮吧?”

提到家乡,心里多少有些惆怅,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答,“嗯。”他看向她,“只是秀州有些偏僻了,倒是临邺城,一年四季都有好景致。”

“临邺……”她喃喃道,“我倒是听说过,可惜了,我怕是不可能去见一见了。”

见她有些失落,赵誉有些懊恼,忽见她又笑了起来,自顾道,“可也说不准,一辈子那么长是不是,爹爹最疼我,若日后他登基了,兴许能准许我去临邺瞧上一瞧,到时候,重鉴哥哥你带我去逛那些好去处,好不好?”

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像是枝头的春花一样干净美好,她这样笑着央求,没人能硬着心肠拒绝。

所以赵誉答道,“好。”

那时两人谁也不会料到,后来的他们会是如何到达的临邺城,反倒是帝京,成了人们口中的“旧都”,从此再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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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了香糖果子后回到赵郢身边复命,赵郢问他,“那丫头还是孩子心性,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她高兴了吧?”

赵誉冲他点了点头,脑子里浮起她笑意盈盈的样子,眼里藏有细碎星光,闪闪发亮。

可就在当天夜里,东宫的宫人急着去找御医,因为郡主突然上吐下泻,病上加病。

御医匆匆赶到东宫,说郡主定然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太子急怒之下便让人彻查,东宫里的膳食如往日一样,最后便查到了赵誉送来的香糖果子上。

赵襄见女儿遭罪,顿时也顾不得了,等人叫赵誉叫来,一脚便将人踹倒在地。

其实那香糖果子并没什么,是持盈本就有病在身,平日里吃的东西都是固定的东西,贪吃那香糖果子这才引得不适。

可赵襄爱女心切,更何况将赵誉选为皇长孙的侍读是元熙帝的意思,他一向就厌恶太祖一脉,对赵誉本就不满,便下令让他跪在院内。

持盈在里头听到了,有些着急地拉着太子妃韦氏道,“阿娘,你叫爹爹别罚重鉴哥哥了。”

太子进来时正好听见,皱着眉道,“什么重鉴哥哥,他算你哪门子的哥哥,他们那一脉,与咱们隔了七八代,早出了五服,身上的血缘早薄得不能再薄了。”

等赵襄走了,韦氏这才拉着女儿的手,跟她仔细解释太祖一脉与太宗一脉的渊源,又嘱咐道,“你爹爹向来就不喜欢太祖一脉,咱们与他们那一脉的确也算不上什么直系血亲了,那赵誉,不过就是你哥哥的伴读而已,你将他视作一般的侍卫都人便是,别再叫什么哥哥,叫你爹爹听见了,要不高兴的,也不要和他亲近,就是个外人罢了。”

“可,可重鉴哥哥他挺好的呀!”持盈分辨道。

韦氏的神色更严肃了,“元元,你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分善恶奸邪,你翁翁疼你,你爹爹也疼你,所以这会有许多人想接近你奉承你,他们会骗取你的信任,会讨得你的欢心,可这些人里,没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你若轻易就信了他们,只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工具,会被欺骗,会被辜负,人心隔肚皮,尤其是在这禁中大内里,最不能轻信于人,知不知道?”

持盈低着头,不愿开口。

“你忘了你十六叔是怎么没的了吗?”太子妃又问。

“我没忘……”她低声道。

持盈当然不会忘,她的十六叔与赵郢年纪相当,是元熙帝最小的一个嫡子,当初元熙帝对他最为疼爱,可就在他十岁那年,突然病殁了,后来才查出,有人在他的饭食里下了毒,正是他的乳母所为。

太子妃点头,“我的儿,你就是心软,娘娘既怕你太懂事,又担心你不懂事,就连你那些叔伯堂兄们,也需堤防着,更何况那赵誉是同咱们这一脉有隔阂的太祖一系,今日你不过是腹泻不舒坦,可日后真有人往你吃的东西里掺东西呢?”

赵誉就跪在院子里,隔着窗扉,将里头的话也听了个大概,他听到持盈软软的声音,十分听话地回答,“嗯,女儿知道了。”

也是从那之后,她再未叫过他“哥哥”,也如她父母教诲的那般,将他视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外人而已。

再在东宫里相见,她的目光即便落到他的身上,也会匆匆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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