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怨恨(1 / 2)
如按往日,赵誉一早就已到福宁殿来了,只因这阵子与北朝何谈之事,不是在崇政殿与平章宰执们商议国事,就是在长春殿里晏对藩使,分身乏术。
他先去向太上皇请安,从康宁殿出来天色就已经晚了,所以在福宁殿同程太后说了会儿话后就起身告辞。
早在他入殿之时,持盈就侯在殿门外了,她听着里面他与程太后之间的谈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察的疲惫,想来是这些时日里被冗杂朝事所累。
她静静立着,手攥着袖口,分明紧张却想装作寻常样子,直到赵誉同程太后告辞,她听到程太后道,“官家且慢,持盈说有话要同官家讲,官家听一听吧。”
殿内的赵誉目光微沉,一转头,就见殿门处走进来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身量纤细,衣衫在瘦削的身上显得有些单薄,进到殿内后朝他福身一拜,赵誉面色平常,目光却紧紧锁在她的身上,他能看出,她神色间带着一股极力想要掩饰下去的紧张。
见持盈进来,程太后便起了身,由宫人搀扶着,从屏风后的侧门走了出去,殿内的宫人见了,会意之后也都跟着一同退下,殿内便只剩了赵誉与持盈两人。
“有什么话,你说吧。”赵誉淡淡道。
持盈闻声盈盈起身,抬头向他看去。
他一袭赭色襕袍,腰间束以玉带,如此立在她身前,英姿勃发,眉目之间虽带着疲惫,却仍不减从前的清隽俊朗,这样看上去,仿佛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当初旧都里那个英朗的少年。
可当持盈看向他的眼中,就发现一切都变了,他的目光深沉凝重,像是最深最浓的夜色,那里面积蓄的情绪被他藏得滴水不露,她一丝都瞧不清楚。
“求官家,将我爹爹娘娘的遗柩也一并接回来吧,”她一咬牙,终将这话说了出来。
她声音小小的,像是一团微弱至极的火苗,风一吹就要熄灭。
赵誉的目光有些冷,“果然,是为这个。”
瞧着他的反应,持盈的心就冷了一分,她心中聚起的勇气仿佛也散去了,目光缓缓垂下去,低声哀求,“求官家……”
赵誉缓缓走到她身前,“我为何要如此做?”
这话持盈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来,是啊,他为何要如此,她找不到一个理由去说服他,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就看在,看在我哥哥与你旧日的情分上,好么?”
到头上,她唯一能拿出的筹码,也不过是哥哥赵郢。
“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哥哥为了推掉与韦家的亲事,仿着我的笔迹给你表姐写信,若当时此事败露,被你父亲知道了,怕也是要处置了我的,我想我也不欠你哥哥的了。”他低声道。
持盈垂下目光,没有再言语。
“我知道,你心中恨着我爹爹,可他后来被俘往上京,遭受北朝折辱多年,生不如死,”她极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可嗓子堵得难受,声音也微微发着颤,“他如今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求求官家……高抬贵手,让他遗柩南归,入土为安。”
她说到后面,已经哽咽得不成声。
赵誉偏过头去,低声道,“你不用再求我,此事我不会答应的,你若想在宫里好好过下去,就不要来激怒我。”
持盈看着他,目光闪动如同最微弱的烛光,她一双手攥着,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却仿佛不知道疼。
她静静地立了一会儿,赵誉正以为她要放弃之时,见她却突然就那样跪倒在他身前。
她跪着,那瘦削的双肩不住的颤抖着,像是寒冬里在风中将要被摧折的枯枝一般,“我知道,官家对他的恨意难消,父债子偿,更何况当初我也有愧于官家,官家有恨,我愿意一人偿还,要杀要剐,持盈不敢有怨……”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宛然,那样的凄楚可怜,那一刻,他竟有些不敢看她的双眼。
持盈见他不语,她跪着用膝盖往前挪动一步,然后伸手抓住他的袍角,哀怜地恳求,“官家一片赤诚孝心,将心比心,求官家体谅我为人子女的苦处,父母死后不宁,我生者又如何能安,求官家,求求您……”
她语不成语,后面的话几乎难以为继。
赵誉心中震动,撇开眼不去看她此刻的样子,“你起来。”
她虽抓着他的袍角,可手上已经一点气力都没有,只觉得无力到了极点,委在他的脚边,如一只雪地里濒死的雀鸟。
她仰着头,泪顺着脸颊滑落,像冰雪消融一般,留下两道水痕,她望着他,轻声道,“我求你了,重鉴哥哥……”
重鉴哥哥。
四个字让赵誉如遭雷击一般,他竟有片刻恍惚,仿佛是初见她之时,那个小姑娘仰起头看着他,眼里的水光像两汪清泉,那样清亮的目光让人毫无招架之力,而她笑着,梨涡浅浅,唤了他一声,“重鉴哥哥”。
可惜,时光变迁,故国远去,物是人非。
他唇边浮起的那抹笑有些冷,如同他此刻的声音,“哥哥?”
他低头,看进她盈满泪光的双目里,轻轻启唇道,“赵持盈,我算你哪门子的哥哥?”
持盈自然不会忘,多年前,他跪在院子里,她向母亲求情,父亲走进来时说,“他算你哪门子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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