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嗣之意(2 / 2)
赵誉却道,“如今再辛苦,也不能跟父皇当年比。”
“十三啊,”坐下后,赵桢忽然正色道,“不瞒你说,今日我是有一事与你商议的。”
赵誉恭敬道,“请父皇示下。”
“当初我退位时曾说过,不问国事,可唯独有一件事,我不能不管,”赵桢看着他,缓缓开口,“那便是立嗣一事。”
赵誉微惊,他即位也不过才一年多,此时谈立嗣,实在是为时过早,可赵桢既然提了,他不能不考虑。
“那父皇的意思是……”
“英儿是你的长子,他长到这么大我都看着的,若是个纨绔膏粱那我也不说了,可他是个聪慧的孩子,平日里的一言一行我都看着的,不会有错的。”
赵誉迟疑道,“可他如今年纪着实小了些,到底是个什么根苗,还看不出来。”
其实之前就曾有朝臣跟赵誉提过,说人君即位当早立东宫,可其余大部分的朝臣都从未觉得建储之事是需要如今考虑的,赵誉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赵桢见他犹豫的样子,便问,“你是不是……因为那孩子的生母卑微?”
赵誉摇了摇头,他倒不是介怀赵英的身世,赵英虽并非是他的嫡子,可对外一向都是说他是皇后所出,没人知道他的生母是一个已经去世了的卑微宫女。
“儿子是觉得英儿他还太小了些,储君的担子那样重,他这般年纪就要肩负如此重责,哪里还能有一丝快活。”赵誉叹道。
他看着对儿子管教严厉,内心深处却是慈父,赵英不仅是他的长子,还是他手把手带大的,都说抱孙不抱子,可这孩子还在襁褓里时,他就一边抱着那小家伙一边和部将们讨论军务,不管孩子的生母是贵是贱,这都是他的骨肉。
“可储君就是要自小就学习治国之道,熟悉政事庶务,这样才堪当大任。”
赵誉点了点头,缓缓道,“父皇容儿子考虑些时日,再与宰执们商定。”
等圣驾离开了康宁殿,赵桢身边的内侍殿头杨应吉低声道,“上皇此时就跟官家提此事,是否操之过急了些?”
他是赵桢身边的老人,最得赵桢信任,也是如今赵桢身边唯一知道赵英真正身世的人。
赵桢听了后道,“我也知道如今是早了些,可皇后已有孕,若真诞下的是个皇子,旁人不知,可在十三眼中,那才是他的嫡子,他若有了立嫡的心思……”他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且孙家是皇后的母家,日后必定一力助她的亲子,如今不将储位定下来,往后我的英儿如何争得过他的兄弟?”
杨应吉劝道,“以小殿下在官家心中的分量,往后想必也是官家最看重的皇子。”
赵桢却摆了摆手答,“此事绝不能赌十三的喜恶,英儿才是我太宗血脉,这天下将来只能是他的,否则我筹谋多年岂不都付诸东流了?我一定得在皇后产子前,让官家让这储位定了。”
赵誉从福寿宫回来后一直若有所思,等到了清思殿,便将御前领班黄平叫到身前。
黄平忙上前等待旨意,他便吩咐道,“明日早朝之后,将皇子送到崇政殿来,朕要考问他近些时日的功课。”
“臣领旨!”黄平答。
赵英如今五岁多了,并未正式开阁受经,只不过是赵誉为了给他开蒙,便让翰林待诏卢允文先教他识文断字。
听到父亲要考问功课,吓得双眼睁得大大的,一张小脸上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拉着持盈的袖子问,“姑姑,怎么办?”
他来了德寿宫后,就像归了林子的鸟儿一般,每日自由又快活,卢师傅教的诗文,片刻就忘在了脑后,学过的字,根本就没练过。
卢允文的性子温和,持盈又太过心软,总不忍管束得太过严厉。
“不担心,”持盈半蹲到赵英身前,安慰道,“姑姑陪着你,再把诗文记一记,把字儿都再默一默,好不好?”
赵英心里着急,害怕明日会被父亲训斥,可听着寿安姑姑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将他的担忧也拂去了几分。
赵英不敢偷懒,努力地背着卢师傅讲过的诗文和典故,可这么小的年纪哪里能懂其中深意,卢允文是当初赵桢钦点的状元,学问自不必说,只是他有满腹经纶对着赵英这样的孩子,讲课时一板一眼的,赵英当然不喜欢听。
持盈为了让他能记住,便费尽心思把那些诗文典故编成故事再讲给他听,如此一来,让他能记得容易一些。
外面也已经深了,屋子里的灯火已经亮着,持盈怕他累着,“英儿困了没?咱们先歇息了好不好?”
谁知赵英却摇头,“我不困,姑姑你再给我讲一讲,我怕明日又记不得了。”
持盈有些心疼,想着赵誉对他的管教实在是太过严苛了,这样的年纪,本就不知事,哪里学得进去什么学问,从前她那几位哥哥,也都是八九岁了才从傅就学。
“那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糕点?”持盈又问。
怕他背书累了饿了,持盈一早就让宫人端了糕点来,可平日最馋嘴的小家伙,这次却摇了摇头。
连吃都没心思了,可见是多怕明日被父亲训。
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困,可其实赵英满脸都写满了困意,眼皮不时耷拉下来,又被努力地撑了上去,持盈拿着书,讲着讲着一转头,就见小人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见着他乖乖趴着的小模样,持盈眼中的怜爱涨满,心也软得不行,轻轻将他身前的纸墨移开,就弯下腰去准备抱他。
殿内的内侍看了一惊,忙上前来,抢着去抱小殿下。
谁知持盈却冲他摇头道,“没事的,我抱得动。”
她坚持自己抱,五岁多的孩子已经是不轻了,她身子又弱,一旁的阿棠也禁不住担忧地道,“殿下当心!”
可此刻持盈却像是格外有力,一下子就将赵英横抱了起来。
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刻于持盈而言有多珍贵。
嘉佑八年,孩子出世,就在当日夜里那个小襁褓就被包进了宫里,她没能看他一眼,抱他一次。
被抱走的时候,持盈只恍惚间听到过孩子的哭声,后来被送回了九安山的持盈,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无数次地想,那一晚,刚来到人世的孩子是不是也知道要离开母亲了,是不是也不想要她抱一抱?
那时候的小家伙,那么小小的,一定很轻吧……
将赵英放到床榻上时,她的额上已起了一层薄汗,到底还是有些累的,可看着他闭着眼睛睡得香甜的样子,再累都不觉得了。
持盈替他将鞋袜除了,又抽出被子来轻轻盖上,连被角也细致地掖严实了,这些小事她都坚持亲力亲为,不让宫娥们插手。
她的动作轻柔,赵英一点没有被扰到,睡得正沉,持盈就坐在榻边看着,一眼不都不敢眨的样子,又忍不住伸出手,就他额前那些细碎的头发捋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像在碰什么易碎的稀罕物。
小家伙当然不知道,此刻停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里含着多么强烈的眷念。
持盈偏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用那微乎其微的声音喃喃道,“我的小皮猴,慢一点长大好不好?不然,往后可真要抱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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