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之吻(2 / 2)
虽是越了好几级,可才人倒也不算是多高的品级,只是放在眼下却有些不同的意义。
官家对中宫的冷淡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且赵誉不仅后宫空虚,他登基前也从未主动纳过任何侍妾,贵妃与贤妃都是赵桢当初为他选的,这位韩才人就显得有些特殊了。
宫里虽不敢对皇后不敬,却也都在观望着,而皇后,病却越来越重了。
持盈去到慈元殿时,正逢宫人煎好了药,白芍接过了漆盘正准备端进殿内,见持盈来了忙向她行礼。
持盈便低声问道,“皇后今日可有好转?”
白芍一脸愁容,对着她摇了摇头,持盈见了皱眉问,“是医官开的药没效用么?”
白芍叹道,“医官的药再有用,也治不了心病。”
“心病?”持盈想了想,忽然了然,“是因为新封的韩才人?”
白芍闻言点了点头。
进去的时候,持盈吃了一惊,皇后躺在引枕上,才几天不见,就又憔悴了一大截,脸上惨白惨白的,眼下全是乌青之色。
持盈忍不住劝道,“嫂嫂要保重自己。”
皇后接过白芍递过去的药盏,一口气就饮尽了,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喝完拿着锦帕擦了嘴对持盈虚弱地笑了笑道,“药喝得多了,竟不知道苦了,可惜,喝再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她在生下时落下的亏虚还没养好,又添了新病症,自然消磨得严重。
持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官家不过是还在气头上,在同嫂嫂赌气,他对嫂嫂,一向都是很好的。”
皇后愣了愣才明白她这是在说韩才人之事,于是苦笑着道,“你不了解他,他不是赌气的人,对那韩氏也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见持盈有些疑惑,皇后便问她,“阿盈你不知道韩氏是什么人?”
持盈摇了摇头。
“也是,当时你还在九安山,当然不知道这许多,那韩氏她是罪臣之女,被罚没入宫的,你想想,我朝的罪臣,又是姓韩的,她的父亲是何人?”
持盈惊道,“莫不是……是韩使相?”
皇后笑了笑道,“如今怕也只有你,还会如此称呼韩崇久了……”
韩崇久获罪前是节度使,自然被称使相,可他获罪身死后,人人都直呼其名,谁又还记得那个挽社稷,济国难的韩使相。
当年韩崇久的韩家军天下闻名,若不是他,根本挡不住北契南下之势,也不会有如今的新朝。
武将最忌功高盖主,韩崇久是在赵桢向北朝称臣两朝隔江而治一年后获罪的,定的罪是勾结外敌,可天下谁都有可能勾结外敌,唯独韩崇久不可能,他真正的死因不过是四个字,君王猜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千古将相,难逃此命。
“这其中有一桩旧事怕是你不知道的,”皇后淡淡道,“当年太上皇打算替官家定一门亲事,彼时我与韩氏年岁相当,我父亲与韩崇久也都是太上皇的左膀右臂,上皇便在两家之间举棋不定,可其实那时官家他自己,是更属意韩氏的。”
持盈第一次听到此事,有些震惊,喃喃问,“为何?”
赵誉对皇后一直恩宠敬爱,宫里宫外都觉得他对皇后用情至深。
“当初他跟着上皇抵御北朝时,是韩崇久教他用兵之术,他与韩崇久有师徒之谊,若让他自己做主,他自然更愿娶韩家的女儿,可最后太上皇定了我做儿媳,你应该知道他那个性子,他又怎么会违背太上皇的意思。这些年他待我的好都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可无论谁成了他的妻子,他都会敬她爱她,”皇后顿了顿,仿佛是为了压下心里的那阵难过,然后才继续道,“我们成婚后不久,韩崇久获罪,韩氏被罚没入宫为奴,他便暗中照料着,等他登基之后,怕我介怀所以并没有给韩氏封妃,可他为了不让她在宫里吃苦,还是给她赐了红霞帔,若说有谁能让他心中有愧,除了赵英的生母,就是韩氏了。”
乍然听到她提及赵英的生母,持盈心下微微震动,面上却没什么波澜。
在后宫里,若宫女被赐了霞帔便被视为嫔御了,可当时他怕皇后难过便止于此,如今他将韩氏封为才人,说明他已经不再在乎皇后的难过,这才是皇后的心结。
持盈只能安慰道,“不要再想这些了,眼下嫂嫂先将病养好才是,还有蘅儿呢。”
一听到儿子皇后果然神色一变,敛去了哀戚之色,握着持盈的手道,“嗯,你说得对,为了蘅儿,我也得照料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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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赵誉之间的嫌隙,程太后也劝过好几次,大约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赵誉终究还是到慈元殿去了一两次,可两人当日把话说得太重,各自又都有心结,所以赵誉问了几句,嘱咐医官们好好照料皇后,然后又走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临邺不似旧都,旧都若到了冬日,金明宫里处处都覆着雪,临邺即便有雪,也不甚大。
可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初冬时就降了雪,到了隆冬时节,禁中许多园子里积雪来不及扫除,都积了厚厚一层。
持盈去慈元殿看了皇后,出来时天上还下着薄雪,她一时起意只让舆官们先回南内,她想自己走回去,连阿棠都不让跟着,只从她手里抽了纸伞过来,自己撑开,径直走进了风雪里。
赵誉却是刚从南内回来,他去给太后请安时不见持盈在左右,再去看儿子时,也不见她在赵英的身侧,问了宫人,才说长公主殿下去探望皇后了。
回去的时候路过澄园,他本一路沉思,忽听身边的付安小声道了一句,“咦,那是哪位娘子?”
赵誉闻言抬头去看,远处有一道清丽的身影,不是宫娥装束,所以付安才会说,不知是哪位娘子。
他后宫里就那几人,他一望过去就知并不是嫔妃,那人外头罩着一身白色的斗篷,撑着一柄暗黄的纸伞,她通身都是白色,若非那柄纸伞,怕都要融于雪景之中看不出来了。
付安见官家也在看那人,又小声地说了一句,“身边伺候的宫人不知哪里去了。”
禁中依着凤凰山而建,这澄园在山麓,却比一众宫殿地势要高些,园里又是禁中十大盛景之一的香雪海,是个赏雪的好去处。
赵誉的目光盯着那道身影,舆轿稍近些便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她的斗篷后是一个大大的兜帽,兜帽边沿是一圈白色风毛,似一圈绒花簇在她的脸侧,她一手撑伞,一手去接外面的飘雪,留下一道侧脸,身后是淡粉色的梅海,云蒸霞蔚一般,那一道侧颜像是画中的人般不大真实了。
不由自主的,赵誉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冬日,在旧都的金明宫里,漫天的风雪之下,有个小姑娘也是这么一身雪白的斗篷,她让宫人只在远处等候,自己在没到脚踝的落雪里提着裙摆小跑了几步,然后就在雪地里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远处有人看见了自己,将伞扔了,仰着头看雪,雪花落到她的衣间和发上,她的一张小脸仿佛比连绵的白雪还要更耀眼。
她大约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她的笑容有多么明媚动人,鲜活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连经年的时光也不能让它褪色半分。
而此刻,远处那人已步入了梅海边的亭子里,赵誉下了舆轿,却没有移步,就隔着风雪远远看着。
他不敢上前。
那一晚之后,他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那晚他并没有醉得那样糊涂,以至于第二日什么都记不得,也因如此,赵誉清楚地知道,他会吻下去,并不是什么酒意作祟。
不过是,情难自禁。
他从很早就强迫自己断了念头,当年离开金明宫后入了禁军,又随赵桢前往北契为质,再到后来南渡,那些日子里,他很少会想起她。
她被送去了九安山,他成了官家的养子,可他一次也没有去探听过她的消息。
有的东西,被掩在心中的层层冰封之下,本以为待得时间久了,就会慢慢的消散了,可原来却是不断沉积,一点一点,成了心中困兽眼中迷障,到难以压制。
他已经拿这份执念束手无策,也拿她,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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