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求情(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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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了好几年后,我跟北朝人谈,要将她们姐妹的遗体接回南边来,可你知道么,连北朝人都不知道当年她们的尸身被随意给抛在何处了……她们生时我没能好好护住她们,死了之后还要让她们做孤魂野鬼,每每想到此处我便痛不欲生,所以我只要见到你……”

他移开了目光,喃喃道,“我就恨哪,凭什么他赵襄的女儿就好好的,我的女儿就……落得个那般下场。”

持盈也苦笑了笑,赵桢的心思她能理解,当初他为何要将她送去九安山,她也能明白。

“叔父是个狠心的人对吧?”他忽然看着她轻声问道,“明明只剩了咱们两人相依为命,我却偏叫你吃了那么多苦,还得咽进肚子里,对谁都不得提起。”

那语气那神情,无比充满这悲悯怜爱,叫持盈无论如何也无法点头答是。

赵桢又低声叹了口气,仿佛十分艰难,皱着眉头道,“可怎么办,叔父今日还得再狠心一回。”

持盈蓦地抬头,盯着赵桢问道,“您,您打算……”

赵桢看着她那已高高隆起的腹部,沉声道,“如今外头的人都以为你腹中怀的是淳于献的孽种,这孩子,已经留不得了。”

持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是的,这孩子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从未与他有过勾结,请上皇明鉴。”

赵桢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十三他递了信来,说了来龙去脉,我倒是真没料到,这孩子与你……”他摇了摇头,“他是大虞官家,天下女子千千万,他喜欢上谁不好?偏偏喜欢你,冤孽啊……”

持盈艰难地站起身来,对着赵桢缓缓跪在地上,她身子重,跪下去时那膝盖几乎是磕到地上去的,扑通一声,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可她却恍然未觉,只道,“是我的错,一切都因我而已,我不该回到禁中,也该留在英儿身边,是我当初利用了太后,违背了上皇的意思。”

赵桢颤巍巍地起身,那样子像是想亲自上前来搀扶她,可他如今也是病秧子,杨应吉眼疾手快,上前去搀扶持盈,持盈却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肯起身。

“这事怨我,当初我为了延续咱们这一脉,这才让你们……可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也不是石头做的,你们彼此动心,也是身不由己……十三想让我留下这孩子,可这件事,我答应不了。”

持盈脸色煞白,颤颤道,“上皇,孩子是无辜的,它没有错啊……”

“那你要我怎么同天下人解释?”赵桢站在她身前,死死盯着她,“我告诉他们,这孩子不是淳于献的,是官家赵誉的?是他与他的族妹生下的?大虞的律例摆着,同姓之人尚不能婚嫁,何况同族?”

持盈跪着,挪动几步,攥住赵桢的袍角,“那还和上次一样,我偷偷将孩子生下来,等孩子出世之后,我保证此生都不会再见它,叔父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她声音不住的颤抖,听得人难受。

赵桢低头看着她,那么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惊恐地睁得大大的,眼泪珠子一样从面颊滚落,即便是不相关的人,瞧见了也觉得揪心。

赵桢眼睛都红了,被他极力忍住,沙哑地道,“傻姑娘啊,你为了他受了一次这样的苦还不够,还要再受第二次?”

当年她怀胎十月生下赵英,其中艰难,赵誉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他心中忍不住叹息,若是赵誉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我不怕的,”持盈拿手背擦干净眼泪,努力地笑起来,“不苦的,只要他好,只要孩子好,我都可以的……”

赵桢缓缓抬起手,目光里不住的挣扎,拿手抬到她的头顶,仿佛想要替她捋一捋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可指尖还未触及,他一闭眼,将手垂了下去。

“这辈子,算叔父欠你的,如今这局面,叔父不能留着你了。”

持盈愣住了,张口欲言,却再说不出话来。

“淳于献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在行都里作乱,我留下你,那些逆党又卷土重来怎么办?从前英儿出世,十三他只是我的养子,还在越州练兵,孩子的身世还瞒得住,可如今他是官家,天下的眼睛都盯着他的,这个孩子再生出来,旁的我不怕,就怕牵连到英儿啊,他要是背负了这样的身世,往后只要受世人鄙夷,被后世诋毁的,我不敢冒这个险哪,”赵桢沉痛地道,“十三是个什么性子,我能不明白么?你说你生了孩子,往后就不再见它,十三他不会的,他要是能与你割舍干净,怎么还会有你肚子里这个孩子?”

持盈目光垂下去,目光呆滞,一语不发。

“他为了你和孩子不管不顾,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又会是个什么局面?你以为他这官家做的就稳当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次北伐……他败了,到时候又是个什么局面?你的存在,就是他的短处,也是英儿的短处,他再英明,涉及到你也难以做出正确的抉择,”他摇着头,苦笑着道,“我不成了,帮不到他了,这是最后能帮到他的,他舍不得,我替他决定,往后世人要骂狠心,也是骂我狠心,他们父子俩,一定是要流芳百世的明君……”

他看向持盈,低声道,“好孩子,你得成全他们啊!”

持盈缓缓瘫坐在地上,以手支地,杨应吉见了,从一旁端了一个漆盘过来,那漆盘里放了一只天青色的瓷碗,持盈这才看到,那碗里是黑黑的药汁。

杨应吉就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像是在等她做决定。

赵桢仿佛是不忍看这一面,转了身,缓缓向内殿走去。

“叔父!”持盈忽然叫道。

赵桢停了脚步,却没有回身,持盈哀求道,“我知道,叔父已经是做了选择,我只求您一件事,我的性命不足惜,只是我这孩子,它已经七个月了,它……就快要出生了,您让我,把它生下来,生下来之后,送到哪里养着都成,生下之后我便毫无怨言地饮下这药,绝不叫您操心。”

赵桢却没说话,直接迈腿走了。

“叔父!”持盈艰难地弯下腰去对着他的背影不住磕头,“求求您了……”

杨应吉不忍看,蹲在她身前,低声劝道,“殿下您别这样,您得想想,上皇如今这病,这些日子都是在强撑着,若是上天保佑我大虞,便叫上皇能多得些春秋,可若是上天不肯……”他说到此处,没有再明言,“这孩子还有些时日出生,若是上皇他……”

他没说完,可持盈也明白了,若是孩子出生之前赵桢就病死了,便不会有人再逼她自尽。

“再说了,等孩子出生,不,怕是孩子还没出生,官家那边或许也会派人来护着你,所以上皇才狠下了心……”

持盈看着那药碗,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一侧半开的窗扉,透过窗扉能看到一小片天空,可夜幕已降,什么都看不清楚,连星子也没有,黑压压的,墨汁般沉重。

她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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